趁俞思洁还在手忙脚短地扯开绕在头发里的耳机线，谢疏月把行李拖进来，顺带一脚揣上了门，红木门砸在门框上，夹杂着“咔哒”一声的落锁声，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
幸好周围几间宿舍都没人，这一瞬的噪音没有引起注意。
宿舍的过道很宽，两张单人床靠墙摆放，书桌挤在床和阳台门中间的缝隙里，而俞思洁就坐在左边的桌子旁。
谢疏月好像早就知道了什么一样，神色正常地像俞思洁只是不小心被擦伤了一样。她冲俞思洁点点头，径自把行李箱往书桌下一推，随手把手提包往桌面上一丢——
转过头，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嘴角勾起一个完美的弧度，说道：
"你好，我是你新的舍友，我叫谢疏月。"
可惜对方好像并不领情，不想假装无事发生。
俞思洁没第一时间回应她，只是死死地盯着她。在看清她的脸的时候，她就瞬间变了神色，过量的震惊甚至把原本的癫狂之色压了下去。
她认识我？谢疏月再次冲她友好地点了点头，但是完全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她。
不过她没纠结太久，认识她的人多了去了，要是每一个都要记住，她的脑子早就没地方用了。
奇怪的是在她走进来，把东西放好，冲对方打招呼的整个过程中，俞思洁都没有反应，也没有移开视线，棕褐色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充斥着浓稠的情绪——好像看到了自己埋伏了许久的猎物忽然掉进了陷阱一样，恶意密密麻麻地溢出来。
但谢疏月早就习惯了被各种不友好的视线注视着，不管是下流、轻蔑还是鄙夷的，于是她只是轻轻偏了偏头，用那双平静的眼睛看了回去，示意对方她在等着。
房间里陷入了这诡异的静寂里，直到谢疏月快没耐心了，俞思洁才移开了自己的视线，但她对谢疏月说出的第一句话话却刺耳极了——一针戳破了谢疏月捏造起来的假象："喂，你刚刚都看到了吧？"
不像谢疏月干净有质感的声音，她的声音像缠绵绕梁的琴音，就算此时有点沙哑，也柔和的像一匹上好的丝绸流进耳朵里。
只是说的内容不怎么好听。
就算对方没按自己的预想开口，谢疏月也没露出任何的烦躁，就像早已预料到了一样。她镇定地往后一靠，双手压在桌面上，慢条斯理地应道："我可以假装没看到。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刚准备再说些什么，她就发现视线里女生摇了摇头，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嘲弄地看向自己。
下一秒她瞳孔忽然放大，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哑然而止。
一扫刚刚强势的姿态，俞思洁一下就朝着她跪下来了，再抬起眼，泪珠瞬间充盈了眼眶，她双手合十，整个人都在神经质地抽动，一边哭着眼泪不断滚落，一边扬着嘴角，笑着央求："求求你了，不要说出去，你说出去我就完蛋了，我真的会完蛋的，我妈会打死我的，求求你了·····"
这转变简直像三流电影里突兀的转场一样，没有任何的情感铺垫，也没有任何的前兆之势——
谢疏月不合时宜地想起来酒喝多了的醉鬼，鼻尖又缠绕上了一股混合着呕吐物的酒精。
于是鬼使神差的，她不合时宜地问道：“你喝酒了？”
正低着头哭泣的女生听到这句话，不断抽动的身体都顿了顿，慢慢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谢疏月略有些烦躁地捏了捏鼻尖。
她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干脆蹲了下来，跟对方保持着一个水平。
余光中又撇到那张被扎的密密麻麻的照片，看上去扎眼至极。
谢疏月脸上的笑容逐渐淡了下去，她强迫自己把视线集中在对方的脸上，虽然糊满眼泪的脸也没好到哪去。
她最讨厌别人哭，这总是会让她想起一些不好的往事。
于是不像先前柔和的口吻，谢疏月近乎是淡漠地命令道：“别哭了，我不会说出去的。”
看着女生还是一脸的鬼才信你，谢疏月耐心几乎都消耗殆尽了，忍着不耐又说了一句：“我说出去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又不知道这句话触到了俞思洁什么神经，她瞪大眼睛，但瞳孔却没有随之扩大，只是逐渐缩成眼白里的一个小点，目光怨毒，又同时充满指责，她像在看谢疏月，又像在透过那双灰色的眼睛里找寻另一个人的身影："怎么会毫无好处呢？亲爱的谢大小姐，你们这种人、你们这种天之骄子，不久就是最喜欢在背后嚼人舌根，以此为乐吗？怎么？看到别人凄凉的人生会让你们感觉到自己的生活更加幸福吗？？！"
谢疏月带着笑意的嘴角一下抿直，正打算回击的时候，又想起来了什么，于是把怒火压了回去，恢复了平日的面无表情：“真是莫名其妙的罪名，我们认识吗？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我？”
她冷脸的时候确实有让人胆颤的本事，但偏偏俞思洁又不属于正常人的范畴，她完全没有害怕的意思——甚至更兴奋了，俞思洁舔了下嘴唇，把死皮给薅下来了，口腔一股血腥味。
她带着几分跃跃欲试：“疏月，我们关系可好了，你信不信，我是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就比如……我知道高高在上的谢大小姐，其实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女？而且还是来自邺城那种进城要拐个山路十八弯的破烂地方？”
场面失控了。
俞思洁说的话其实并不是什么的**，甚至是很多人心知肚明的事情，估计她也是从哪里听来的。但是从来没有人敢在她面前这么说话，她不仅仅是她自己，更代表着谢家的脸面，上一个这么阴阳怪气她的人现在已经在监狱里踩缝纫机了。
但这个疯子就这么用那种令人起鸡皮疙瘩的亲昵语气，对她吐出这些话。
谢疏月的理智也一下绷断了，她感觉自己浑身都在发抖，像是冷的，于是抬头看了看正在运行的空调——18度。她神经质地在大腿上打着拍子，思考着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自十二岁以来，她已经很久没有经受过如此无礼却又莫名其妙的恶意了。
她又看了下对方的眸子，确定了一件事——她不怕自己，但是又恨她，而且精神有问题——神经病往往都是毫无底线歇斯底里的疯子。
难道她要对这种可怜虫说什么、做什么吗？谢疏月想，如果她想，捏死俞思洁就像捏死蚂蚁一样简单，但是一想到这个神经病过往的经历，她又莫名地平静了。
更别说她还想利用她。
在俞思洁盯着她笑的时候，谢疏月想好了自己下一步应该做什么，感觉情绪就像一阵狂风吹过来飞上天的风筝一样高昂。
谢疏月很少有这种开心的时候，她大部分时候的情绪都没什么起伏，永远都是坐怀不乱的样子。
直到被抓着手腕，拍下照片，俞思洁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或者说，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
自像个野兽一样失控地大吼大叫完，那一句话好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整个人像是被针扎了的气球一样扁下来了。
她也没有尝试着去抢谢疏月的手机，只是呆呆地看着她，眼泪从空洞的眼眶里慢慢溢出来，好像刚刚那个大喊大叫的人不是她。
拍完照，谢疏月就收起了手机。她蹲久了，腿有点麻，便自个儿站了起来。
没再在意瘫倒在地上的人，谢疏月走回自己的位置整理东西去了。
真无聊。
高涨过后的情绪，接踵而至的是犹如潮水一般涌上来的空虚。
谢疏月一边用余光观察俞思洁是不是又在偷偷作妖，一边想接下来自己应该做什么。
精神不稳定的人永远是一个定时炸弹，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
想到这，谢疏月皱了皱眉。
那个计划，真的非她不可吗？换而言之，与俞思洁接触是必要的吗？
但她身体一僵，忽然想到就在昨天早上，谢书敏听说了她会住进教师公寓的时候，忽然冷冷地打断正在讲话的秘书，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无能的人，凭什么享受特权？其他学生住哪，你就住哪吧。”
简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本来谢疏月已经想好怎么通过别的途径去接触俞思洁了，谢书敏却亲手把她推了进来。
巧合的像个陷阱。
谢疏月猜自己能住进这儿已经是李秘书竭力运转的结果了，她又怎么能轻易放弃这个机会？
她咬了咬嘴唇，下意识又想伸手扣一扣颈侧的伤疤。
但旁边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谢疏月又把视线转了过去，手一歪，轻轻搭在肩膀上。
只见俞思洁摇了摇头，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却因为缺力又跌在地上，她毫不在意自己宛如一个小丑一样被谢疏月注视，只是感受到谢疏月看过来的时候，冲她咧出了个要笑不笑的笑容。
空调正在努力运作，发出嗡咛的响声，俞思洁的声音就像一条毒蛇一样，混在冷气中慢慢向她爬过来，吐着蛇信子一点一点绕上她的身躯。
“谢疏月，如果我被退学了，你也别想好过。”
谢疏月垂着眼，看着她在地上挣扎，捂着肩膀的手在微微颤抖。
“我到时候就去网上发帖——因为被谢疏月长期霸凌，求救无门，所以我无法忍受下去了。你觉得怎么样？还需要修饰哪里吗？真是不好意思，我语文不太好。”
“啊，忘记谢大小姐家里差不多是一手遮天了，胡弄掉外界当然很容易啊，但是你在家可就不太好糊弄了吧？”俞思洁笑起来，沾着眼泪的眼睛闪闪发光，琥珀色的眸子像浸了蜂蜜一样，腻的流了出来。
谢疏月还是没说话，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沉默着，好像已经无计可施、穷途末路了。
俞思洁等了一会，发现她还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样子，便时颇感无趣，顺势往后一倒靠在床沿上，瞧着谢疏月什么时候才动，不过她的视线有意无意地掠过谢疏月裤子一侧的口袋。
那里装着她刚刚用来拍照的手机。
慢慢的，她看到谢疏月动了。
她做什么都看起来很优雅，就连把手放下来，那伸展的弧度都令人赏心悦目。
俞思洁的视线就跟着她修长的手，看着那双手撑在桌上，关节突出来，漂亮的像一个个展翅欲飞的蝴蝶。
谢疏月那双眼睛看过来的时候，俞思洁忽然想起来了微微融化的冰块，一点点的水雾流下来，衬得里面的晶体更加晶莹剔透。
“就这样了吗？”她听到那清脆的声音问道，尾音似乎还有点遗憾。
俞思洁冲她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不然呢？”
听到她的回答，谢疏月轻轻“啊”了一声，听上去怪模怪样的。
没有一丝血色的手又一次抬起来，把裤袋里的手机拿出来，纤长的手指轻巧地点了一下，俞思洁听到了一个极其熟悉的声音。
她的声音从手机里流了出来：“谢疏月，如果我被退学了，你也别想好过。”
然后谢疏月按下了录音的暂停键，冲笑意盈盈、甚至没变过脸色的俞思洁伸出了手。
“现在，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
"你好，我是你新的舍友，我叫谢疏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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