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句重重敲打在李德的心脏上,煞神,他家里怎么惹回来一个煞神?以后别说欺负,让他在单归鸣面前呼吸重了,他都嫌自己活太长。
李德眼睛一眨,还欲说些好听的话,可面前哪还有什么人,单归鸣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屋内的烛火实实在在熄灭了,但屋外的灯笼复而明亮,李德试着叫人进来,守夜丫鬟应声而入,赶忙重新点燃蜡烛。
单归鸣离开了院子,收回禁制的那一刹,被风迷了下眼睛,心当即漏跳一拍。鬼使神差下,单归鸣趁着夜色,来到了化雨阁附近,亲自巡检了一圈,没什么异动。
监视阵法精妙,一有风吹草动,他纵使千里之外,也能立刻知道。白日里那凶恶的灵仆烧了枚白子,气冲冲跑回院内,单归鸣当场就知晓了。其实少几个棋子并不碍事,不妨碍任何,这主仆俩吃完饭就没出来过,单归鸣都清楚。
这时候,他就得暗骂自己杯弓蛇影的,多此一举跑到化雨阁来。受了点寒风,单归鸣裹紧大氅就回去了。
几日后,陛下东巡抵达蕲州府的消息,率先由兰知府通知下达各县以及豪门大户,另递了消息给扬州大都督府。齐楚之地各州府都由扬州大都督府代管,而陛下一行刚涉足齐楚,却根本没有通知到都督府,大都督又是陛下的亲兄弟庆王兼着,引得底下的人好一阵揣测陛下对庆王的态度。
蕲州府的豪门大户当然包括皇商李家,冰绡扇作为蕲州府一绝,又是进奉,少不得陛下有召见李氏家主的可能。兰知府与李家近来有龃龉,但朝廷的事不敢造次,也怕李家背后使绊子,依旧派了人叮嘱细节,稍稍缓和了些关系。
李德受了教训,整日待在房间里抄经书,安分守己到不像话,再也不敢在单归鸣面前晃悠。李氏夫妇为东巡的事情烦忧,还要理自家生意,顾不上李戚季。因此单归鸣和李戚季在一起的时间变多了,下棋、读书、逛街、同游,桩桩件件日渐情好,又是未婚夫妇,在旁人眼里是名正言顺的事。
譬如今日,李戚季要去珍宝阁挑几件首饰,单归鸣自然要陪着。贵客室内刚落座,单归鸣手碰到茶盏,眉头一皱。
李戚季瞥到他,察觉到这似有若无情绪,忙问怎么了。
单归鸣以身体不适先行离开了珍宝阁,对李戚季心有愧疚,却不得不离去,因为府内韩明昱动了监视阵法。若真如他所想,便要做好杀人的准备了。
单归鸣是在李府后巷找到韩明昱的,他再晚来一步,这对主仆就彻底溜走了。
单归鸣冷笑:“怎么,心虚了?那你给在下好好说道,你们俩究竟是何来路!”
“瑶山。”
遥远的记忆闪现在脑海里,年幼的他总坐在那人的怀里,听着温柔的语调,了解这世间不为常人所知的东西,上至九重天,下至阴墟界,东龙宫,西昆仑,南瑶山,北妖境……不胜枚举。
瑶山,下界仙山,至于在哪儿,外人不可知。
单归鸣知道韩明昱是浣灵师,李家人没听过浣灵师,但他清楚,浣灵师终究是凡人,更不可能出现在国师身侧。更何况,韩明昱从没拿出过证明侍者身份的信物。
李家人宁可错信一千不敢得罪一人,而单归鸣宁可怀疑千人也绝不放任一个。
还言瑶山,单归鸣更觉韩明昱可笑,仙家之地岂会滋养一个凡人,就算是,也该悟道修仙了。
双手一合,已然起势,单归鸣的脸冷到可怕,“当在下是无知稚子吗?若还不说实情,休怪在下不客气。”
对面的女人只是蹙眉,“这便是实情……”
她还欲说些什么,一支流星箭刷地一下飞出,直冲她天门,她迅猛机警,一下子躲了过去,但少不得狼狈。
那不是什么箭,只是单归鸣用地上的一枚石子所化,眼下这后巷所有的物件,包括一砖一瓦,只要他想,都是他为之可用的利刃。
单归鸣想杀了韩明昱,她什么目的他已经不想探寻,死人可以掩盖一切麻烦。因为全力以赴地想要杀人,对面的人很快招架不住。单归鸣不由心生几丝轻蔑,这就是浣灵师的实力?简直不堪一击。
和那些所谓的僧道方士一样,靠着一张嘴和花里胡哨的法势,到处骗取阿堵物。
这场战斗没多久,韩明昱还有最后的本事,单归鸣一个不慎,便让这对主仆溜了,踪迹全无。
也罢,若再来此,便是死路,大抵不敢再来了。
待单归鸣返回府上,李戚季已经回来了,她站在花败未尽的桂花树下,簪着一支紫白相间的玉雕夕颜簪,容颜璀璨。岁月静好,为了她,一切又很值得。
韩明昱的突然离去对李家人来说是诸多猜测,最多的还是认为,这位大人回到国师身边复命去了。
天子一行住在了东望行宫,不多时召见了李家主。李家主赶紧换了衣衫,打点了办事太监,随他们去了行宫。他谨慎地追寻抑或是打听韩明昱的踪迹,太监让他不要多嘴,守住自己的嘴,保一家老小平安。
一圈下来,只远远跪在外间回话,圣颜难望。更别谈国师,半点衣角都不曾见。
李家主在猜测的紧张神色间,恍恍惚惚出了行宫。
天子东巡期间,李家出了件大事,李家大公子李德暴毙在床榻上,床帘一跳,瞪着双眼,张着嘴巴,全身一个伤痕都无,像是被活活吓死的。
全家人都不禁联想到之前李德中邪之事,而且中邪的原因不明。
夜幕降临,冬雨阵阵,桂花雨打摧残,李戚季在伞下质问单归鸣,“不是说过让你放过我兄长吗?”
他淋着雨,低着头,为自己辩解:“这次不是我。”
换来的不是李戚季的信任,而是一声低沉的冷笑。
“婚约作废,我们结束了。”
“这对我不公平,我不同意。”
李戚季没有任何回应,一如她沉静的大家闺秀做派,沉默便是最后的回应,也伤人极了。她立刻抽身离去,狂风吹倒了她的伞,她拿不住也就不拿了,决然地消失在雨幕。
纸伞朝单归鸣飞来,他想要接住,迎来的是漫天飘散的信纸,只抓住了一张,只几个字,前不搭后语,“末路难相忘”,单归鸣不解其意。
单归鸣也顾不得了,他现在只想找到李戚季,受冤枉无所谓,失去她才根本接受不了。府上找了一圈,没有李戚季,白灯笼在廊檐下阴森森地摇曳。单归鸣顶着雨跑出了府,不知走了几何,雨幕下女子的轮廓影影绰绰。
单归鸣喊道:“戚季,季儿,跟我回去吧。”
她没有理会,反而跑得更厉害了。
“是我的错,我全都认。我会用全部,哪怕是滔天的代价,也会换你兄长回来,”一滴眼泪溢出眼眶,融于数不尽的雨滴里,酸涩凄苦,“季儿,跟我回去吧,这么大的雨,你身子那么弱,会生病的。”
他加快了奔跑的速度,不知不觉来到了桥上,只觉得莫名的熟悉,愣了许久才想起来这是什么地方——
星桥,正是坐落于环春湖岸侧。
对面有个亭子,亭子下坐着一个人,黑天夜雨,完全看不到面容。
再跨一步,单归鸣顿住了,想起了末路难相忘五个字。
末路难相忘?
末路难相忘?
不该是陌路难相忘吗!
错字?
单归鸣意识到了什么,眸色微沉,焦躁痛苦的脸色也和缓了不少。接着,他依旧朝那亭子走去。
即使看不清面容,他也知道那是谁,当然是兰琼琚。
他既能杀他一次,就能杀他第二次。
亭子忽就亮了一些,单归鸣没有进去避雨,站在边缘处仍旧淋着雨,头发衣衫尽湿,滴滴答答,阴暗潮湿,宛如恶鬼。
湖面波澜不断,直到后来沙沙泛着水泡。
兰琼琚看到了单归鸣,一如既往地带着迷茫的神色。
兰家和李家未有龃龉前,一直交好往来,两人总归在什么场合见过面,虽然没有结交,但也面善识得。
之所以兰琼琚茫然,是因为本该来此的是……李戚季。
但这次李戚季出现在兰琼琚身后,像影子似的站在角落里,兰琼琚却浑然不知。单归鸣看得真切,这道身影就是他在雨中苦苦追寻至此的真心。
兰琼琚起身质问,所说的每个字每个词与之前的别无二致。
与之不同的,是单归鸣的态度,这次他愈发冷漠,且一个字不谈,既不是真的,什么都是无意义的。
两三个体态臃肿、长相丑恶的水鬼东西从水里冒出来,将身形虚弱的兰公子拖进了环春湖里。
蕲州有二宝,兰公子与冰绡扇。兰公子天资聪颖,做起文章来文思泉涌,是能成为天子门生的好料子,他也常来环春湖,为环春湖作了不少诗词,朗朗上口,又流传甚广。
最后却葬送在他喜爱的湖泊里。
兰琼琚在水里没挣扎多久,倏而不动,被彻底拽进了湖底。
李戚季又消失在了亭子里,在单归鸣的眼皮底下,他不能接受这场荒诞,哪怕是泡影。
因此这一次,单归鸣亲自坠入到环春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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