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摸到了李忆息背后有凹凸不平的伤疤。
很多很多，几乎布满整个脊背，整个人瘦的像一阵短促到抓不住的风，轻飘飘的，哪怕是一个拥抱，都没什么实感。
他想起自己遇见李忆息的时候，李忆息瘦的厉害，在短暂的相识里，他用爱与时间，一点点把他养回少年人该有的样子。
但是现在的李忆息自己又该拿他怎么办呢？
宋季生突然产生了一股子无力感。
他好想要自私一回，带着李忆息远走高飞，他不想要什么荣誉，不想要什么和平抑或是太平盛世，他有很多钱，可以养活自己和李忆息一辈子，足够幸福，足够快乐的。他不想要李忆息吃苦。
李忆息吃过的苦太多了，自己舍不得。
但是他很快又把这份自私剔除，哪怕他是有私心的，但是他们的信念，理想，从未改变。
年少时已经吃了那么多苦了，时间不可以倒流，那就不要让更多人再受苦了。
他们是警察，脚下是先辈们用热血守护下来的黄土大地，眼睛里是国家的大好河山，天空上是鲜艳的国旗，和碧蓝的天空。
他从年少时对英雄的向往已经转变成了另外一种情绪，是与犯罪分子不死不休的坚持。
但是这些对于一个‘人’而言太累了。
他是人，不是神。
这些东西压了太久，沉重到了他自己被压弯了脊梁，忘记了他本来的脊背应当是笔直的。
所以触及到闸门的那一刻，眼泪止不住流下来，顺着那个吻，无声的向李忆息诉说。
“我只有你了。”
这个无人的夜里，有人狂欢，有人悲哀，也有人的眼睛里含着看不懂的情绪，向日思夜想的幻想，说了整夜的情话。
李忆息突然想到，高二的一个暑假，在天台上，宋季生告诉他，自己所谓的‘母亲’，其实是自己的小姨，自己为了那么点自尊心，编造了一个谎言，骗到最后，不知道是在骗别人，还是在骗小时候的自己。
他的眼睛里是笑意，他问李忆息：“李忆息，你说，我是不是不应该这么虚伪啊？你会不会因为我的虚伪而讨厌我？”
李忆息想的不是责怪他，而是心疼他。
维护自己，为什么要觉得是虚伪呢？
他双亲离开的时候，宋季生还小吧？他的童年一定有太多的不美好了。
小小的世界里，眼泪淹没了少年的稚嫩，让他早早学会去爱别人，却没有想过，让别人爱他。
那夜之后，两个人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但是消息传输的很顺畅。
李忆息伪装的很好，导致升了好几个位置。
是一个夏天的夜里。
这时候的李忆息住的和以前闷热潮湿的房间早就大相径庭，他业绩很好，会办事，做事干净，头子对他感兴趣，给他安排了一个不错的房间。
窗外月明星稀，李忆息收到消息，据说是那个头子处理了一个人，点名要他去看。
他有些摸不清头脑，他不明白这位喜怒无常最后却总能把自己随口一说的话变为现实的领头想要干什么。
李忆息不得不承认，虽然这人是对手，但是他的头脑和手段过于高明，不然也不会这么棘手。
自己实在想不明白，所以决定不想，收拾收拾就跟着传消息的走了。
来到的是那首领的办公间，瓷白的地板，整个空间被收拾的干净，但是架子上的那些个摆件个个都能算得上是价值连城。
这是李忆息第一次来到他的办公间，他首先感受到的不是震撼，而是一股子浓重的恐惧。
因为两个看着训练有素的男人架着另外一个男人，那人头发有些长，半跪在地上，垂着头，身上有大大小小的刀伤。
尽管他低着头，李忆息还是认出来了，那是宋季生。
不过目前为止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宋季生还活着，还活着就说明一切都还有希望。
但是看到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他还是不由得身体紧绷了一刹那。
但是他伪装的太好了，就和学生时代喜欢宋季生却从头到尾都藏的很好，连宋季生自己都丝毫没有察觉到一样。
因为这件事，宋季生还调侃过他太适合去当卧底了。
没想到，当年随口一提的话如今却成了事实。
李忆息面上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笑，脑子却冷静的思考起来了这领头的真正目的。
他发现了宋季生的身份。
这目的太好猜，喊他来的原因顺着这条逻辑线往下想应该就是试探了。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转了过来，椅子后的面孔是一张再平凡不过的脸。
不是凶神恶煞，不是危险庄严，而是一张平凡的，甚至称得上是慈祥的脸。
他周身没什么气场，甚至显得有些和善。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现在下令，笑眯眯的让手下把宋季生的脸抬起来给李忆息看。
宋季生的唇角青了一块，眼睛上有淤青，还有刀伤，不是就上，而是旧伤添新伤那种。
他眼睛闭着，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那身居高位的人笑眯眯的看着李忆息，语气平常的像是在问别人‘你吃没吃晚饭’。
“你认识他，对吧。”他用的是肯定。
李忆息知道，他在诈自己。
于是他说：“不认识。”
那人笑笑，没有回答，而是叫人把宋季生按住，把他的指甲，一片一片剥了下来。
血淋淋的指尖没有一丝颤抖，宋季生这时候反而没有闭眼，眼睛平静的看着。
李忆息感觉自己的脑子轰的一下炸开了。
他的面上不动声色，脑子里却混乱成了浆糊。
他不能暴露。
他的爱人在受到伤害。
他还是选择了前者。
领头人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继续示意。
于是那些人当着李忆息的面把宋季生的手筋挑断了。
宋季生是握枪的，不管他能不能够活下去，他的一双手，都废了。
李忆息没什么反应，他有些迟钝了。
然后是把腿打断，还有脊椎骨，手臂。
宋季生全身是伤，但是他从头到尾一声没吭。
那领头人始终没有动宋季生的脸，因为人脸是最能表达情绪的，他要让李忆息看着，观察他的反应。
李忆息还是没有反应。
他突然有些痛恨自己，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连最重要的人都保护不了。
那领头一点情绪都没从李忆息的脸上看出来，感到无趣。
于是便对李忆息说：“把他处理掉吧，不要让他现在就死。”说着，在宋季生的胸口插了一刀。
“让他失血过多而死吧，让他们知道，背叛主人的狗最后都是什么结局。”
说这话时，他还是笑眯眯的样子，这副表情从头到尾都没变过。
于是，李忆息扯着唇角笑了起来，然后抱起残缺的宋季生，一步一步向前走。
一步，两步，三步……
原来电影里，人在爱的人死的时候，会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很缓慢，都是真的啊。
宋季生流了好多血，他想哭，却没法哭，周围都是人，他没法哭。
他带着宋季生到了埋尸的地方，宋季生却开口了。
“往后，还请安好。”
李忆息愣了愣，他以为宋季生早就疼昏过去了，但是他却是一直清醒着。
四下无人，李忆息突然有那么一刹那的崩溃。
凭什么，凭什么偏偏要宋季生死？凭什么，凭什么非要警察来冒着生命危险去死？凭什么，凭什么他们还那么年轻就要死？
是啊，凭什么？
李忆息好想大哭一场，告诉宋季生自己有好多好多话还没有和他说，告诉他，自己有多么多么爱他。
可是他怎么也哭不出来。
话本里说，‘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候是哭不出来的’。
李忆息好想要哭，让他畅快的哭一场不好吗？
学弟死了，许姐死了，讨厌的人死了，宋季生也死了。
为什么，为什么时光明明都把这些赐予了他，却又偏偏要夺走？这不公平！
为什么啊？
宋季生和以前无数次给他准备惊喜一样，拿出了一杯戒指，和他以往的大款风格不一样，这是一枚只镶嵌了一枚小蓝宝石的戒指。
他沾血的手想给他带上，可是却实在没有力气。
他的手臂被打断了，宋季生扯了扯嘴角，笑的有些无奈。
李忆息握起他的手，把无名指套了进去。
他的身体冷的厉害，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我不在了，要照顾好自己。”宋季生明明比自己高一个头，此刻在他怀里却小的可怜。
“宋季生。”
“嗯，我在。”
长久的沉默过后，传来了一阵嘶哑的笑声，是宋季生。
“李忆息…”他咳出一大口血，“我是人民警察…真相大白那天……我要葬在烈士陵园……”
李忆息眼睁睁看着他咳出更多的血。
李忆息从来没有像宋季生那样直接的表达过爱意。
所以宋季生说：“这时候，你该说，我爱你。”
“我爱你。”
“你有枪吗？直接杀了我吧……这样太痛苦，还是直接让我死痛快点。”
“至少死在你手里。”
像是过去了一个世纪那样长的时间，传来了砰的一声，李忆息沾了一身血。
据说人死前最先失去的是听觉，李忆息说了好多句我爱你，可是宋季生听不到了。
他在埋尸的地方待了一下午。
他感受到了臂弯里的人变得冰冷。
他是想过直接死亡的，可是他还有好多事没做，他死不了，也不能死。
他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也许，他是坚强的？
今年他22。
后来，头领彻底打消了对他的怀疑，卧薪尝胆四年，成为二把手，然后在那人目次欲裂的目光里，把他送进了监狱。
那里才是他的归宿。
纵观多少警察的一生，大多数都是另人敬佩，在敬佩过后又难免为这些生命难过。
大仇得报，他没什么情绪可言。
或者说自从宋季生死后他就再也没什么情绪起伏了。
他还记得，他们愧疚的告诉他，宋季生当年发了求救信号，但是为了不出差错，舍弃了宋季生，保下了李忆息。
他很不了，也无法恨，最后也只能释怀。
离开那个深渊后，他获得了很多掌声和荣誉，鲜花铺满前路，他却怎么也走不动。
这不是自己和宋季生梦寐以求的吗？
他有些恍惚。
他辞去了这个荣誉的岗位，他的钱加上宋季生的钱很多，多到花不完。
宋季生的小姨死了。
自己的母亲和父亲也死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让他活着了。
不管是爱还是恨。
他在第五年遇见了何盟，何盟长得很高，看来他高中那句话是不假的。
他听说宋季生和李忆息谈了恋爱有些不可置信，但是看到李忆息如今这模样，也静了声。
听完后面的故事，难免唏嘘。
到最后，陪在他身边的不是说好要白头偕老的人，而是一个人生中的过客。
李忆息没说的是，他不知道怎么患上了脸盲症，会把别人认成宋季生。
在宋季生死后的第一个月就有了。
曾经那张无可比拟的神赐脸庞，似乎被人恶意抹除了一样，怎么也记不起来。
于是冷静的人疯狂的去记住他人的脸，试图拼凑出一张属于宋季生的脸。
可是无论怎么拼，都是别扭，扭曲的。
恶心！太恶心了！
那些人和宋季生怎么能比！
他无数次的回忆，可是他没有一张宋季生的照片。
他茫然了，他忘了宋季生长什么样了。
是啊，宋季生长什么样。
后来离开这里，他学会了用美术记录，画了许多张宋季生的脸。
他和宋季生由于太忙没什么照片。
或者说有，甚至很多，但大部分都是宋季生为他拍的，没几张宋季生的。
于是他照着宋季生的证件照画。
可怎么画也画不出满意的。
他和何盟意外的相逢，让他们成为了朋友。
何盟多少有点心疼李忆息，李忆息时而清晰，时而混沌，简直像个疯子。
他好像永远活在了回忆里。
于是他拿了一张毕业照给李忆息。
那张毕业照上的宋季生是笑着的，眉眼弯起，尽显年少活力。
李忆息好像突然明白了，原来他画的每一张画上的宋季生都没有笑。
而在他的印象里，宋季生总是眼角眉梢带笑的看着他。
然后29岁生日那天，他就像突然想明白了一样，去了很多地方旅游，记录很多的人，很多的事。
这点他还没忘，他们约定好了一起去世界各地旅游。
他似乎整个人都好了起来，精神也稳定了下来。
他还记得，宋季生说这次任务结束，他们就去法国结婚的。
法国巴黎的塞纳河拍照很美，就是人有点多。
而且，少了宋季生。
临别前，李忆息去和何盟告了别。
他告诉何盟自己以后会好好活着。
何盟很开心。
但是李忆息撒谎了。
在自己的财产分配上他大部分给了何盟。
何盟最近忙着结婚，缺钱，他人挺好，陪李忆息度过了最难熬的日子。
剩下的钱他都捐了出去。
这一切都无人知晓。
2025年8月，今年是第十年。
今日，25日，天边夕阳西沉正好，湖畔还是没什么人，李忆息有些苦恼这里的不热闹，但是他该做的都做完了，这时候还打扰别人总是不好。
于是他把小说誊写到电脑上，一键发布，然后把戒指摘下，放在了电脑上，奔向湖畔，奔向自由。
海水灌入鼻腔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受。
如果把爱人比拟成世界万物的话，那么宋季生此刻应该在拥抱亲吻自己吧？
忆往生，忆众生。
——2025.8.25/22:27——
短篇小说《忆生》完结
作者：temzs
祝各位朋友年年岁岁都好。
完结撒花，后续会更新一些回忆和一个if线
没有原型，架空，有些地方资料查得不好见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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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Charpter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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