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坐进专业课教室，手上仿佛还留着学长掌心的余温。但我来不及再想他那双暗紫色的、看人总带着笑的眼睛，今天第一堂就是那个专业中的专业课，经过前段时间的接触，我慢慢明白什么课都可以躲过去，这个不行。
我的同桌是一位白发白眸的少女。按理来说，上大学的除了朋友，不会再有固定的同桌，但她不同。在我们猝不及防地对上眼的那个瞬间，她突然兴冲冲地宣布“以后你就是本小姐的专属同桌了”，当时我还不解地环顾四周，然后就看见看热闹的大家纷纷低下了头。
我确信我的大学生活大概是完了。
她的名字是御木，橘姓。据说是她的国度历史中很有名的一个姓氏，我并不了解。她总是眉眼弯弯，让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随她眼皮上的三个点移动，蛾眉圆润可爱。
不过今天的妆容和以前不一样了。
眼上的三点变成眼尾一抹挑上去的弧度，眉心一道金色的细长线拉下来，颜色浅得几乎看不见。这也中和了两边的红色：竖线两边各点比蓬松的尾巴略瘦的形状，仿佛两片花瓣，托着中间容颜端庄的花蕊。
眼下的中间部分其实还各多了一点红点。这倒是打破了整体的对称，一边的红是泪，一边的红是花。
我一时有些恍神。
装饰变多了，但在她今日气质的衬托下又显得艳而不妖、恰到好处。才一晚上不见，人的变化会有这么大吗？何况她曾对我说过，妆容是她们族人的典型特征，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长相，因此不能轻易替换，倘若换了或者用了，便意味着你愿意将身体借给拥有那种妆容的人，或者你愿意舍弃自己的身份成为浪迹天涯的叛徒，总而言之，非常重要。
如今她见我又一直盯着她的额头看，也不像从前那样蛮横地指责我的失礼，只是说：“老师已经来了，你不上课吗？”
头发花白的教授正站在讲台上准备打开希沃白板。我连忙收回视线，心里纳闷为何格外受到影响。
御木倒是没这个烦忧。她难得拿出没写一个字的课本，颇有些嫌弃地翘着手翻开一面，照着我的进度找到课程内容。
她突然和我说话：“你，笔记给我看。”
不论怎样，我不会再被她控制了。我平静道：“马上就要用，你下课再要。”
她略微诧异地挑了挑眉，那抹金色就跟着跃动。我慢慢觉得心脏的跳动变得稳定下来，越发肯定是她学了什么新的术法：“下次不要在我身上实验你新学的东西，要么就提前告诉我。”
她眼珠转了一圈，连忙笑开，一个劲地往我身边凑，看动作还想拉住我的手：“知道啦，不就是用一下嘛，小气鬼。”
我赶紧躲避。
幸好这周围因着她的脾气没几个人，不然我连躲都没地方去。教授把PPT翻到本节最重要的地方，虽然在考试之时不一定是最重要的地方，我还是认真把它抄了下来。
御木懒洋洋地打量我，神色辨不清喜怒。我一边用余光瞟她一边写字，果然留下了一个墨坑。我顿了顿，总想起刚才看见她眼中的愤怒，并非那种受情感驱使会失去理智的愤怒，而是仿佛火焰的、势必要把我点燃的愤怒。
……很诡异。
我开始思考御木是不是被什么人附身了。我自认意志不算坚定，但曾经的御木连我都影响不了，眼下只能说明对方比御木强大。而且御木一向非常谨慎，如果哪天真的好奇换了种妆容，我倒更倾向于是某个厉害的家伙强占了她的身体。
越想士气越气馁，为什么明明是想鼓舞自己反抗，最后居然变成坐得离对方越来越远了？
“御木”还在朝我笑。“她”把橡皮递给我，见我不接，疑惑道：“你不需要吗？”
我也想需要。我艰难地拿走它，装模作样地涂抹几下，把墨块擦得更黑了。
“御木”：“……”
我：“……”
“御木”似乎想说什么，忍了忍还是没说。她趴在桌子上，闭着眼睛，只是脸还朝向我这边。我总觉得“她”眉心的那缕金线在此刻变得不同寻常起来，可又不能确定那和二郎神师出同源。
教授的课讲到启发灵智了。这是每节课都有的实操部分，只要多多锻炼，没有悟性的人也能摸到一丝门道，除非笨得像块又臭又硬的茅坑石头。
这是教授原话。
这也是教授看了我一眼后和班上所有同学说的话。
当时全场鸦雀无声，寂静得让我以为他们都发现那个人是我了，幸好到现在都没人知道。我假装沉浸在灵的世界里，实际上悄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教授去哪儿了。
“御木”又戳戳我，用“她”那圆溜溜的眼睛打量我，我不得不面对“她”：“你看上去很平静哦？你不是觉得我占了你朋友的身体吗？”
我小声问“她”：“我要是害怕，你会现在就离开吗？”
“御木”笑起来：“哎呀，怎么可能啦，你这人说话真有趣！不过放心啦，我不会伤害你的朋友的。她叫橘御木是不是？名字很可爱哦。当然，你的名字也很可爱，我最喜欢你的，所以你千万不能忘了我啊！”
怎么说也不会忘记“她”这个神经病吧，来到这个世界我一共才经历多少事啊。
我不再说话，自顾自地把思绪全都放进灵的世界里。
“你这样做不对哦？”“御木”和我说，“你这样是进不去的，本来就不受欢迎，还想用这么普通的方法，很困难的啦！”
我有些困惑：“这也有受不受欢迎的区别吗？”
我又为什么不受欢迎啊？
“她”好像能看出我的想法，嘻嘻笑道：“当然啦，肯定有受不受欢迎的区分，不然不就所有人都可以进去啦？但不要多想哦，不是你不被它们欢迎，是你不欢迎它们啦。”
这个人懂的还挺多。我追问“她”：“请问，这又是什么意思？”
“御木”突然不笑了，神色严肃地看着我。我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然后后脑勺就被一块硬邦邦的东西砸中了。
我连头也没敢抬，默默面朝前方坐好。
等教授走了，我沮丧地转头，“御木”还是那副严肃的样子。我听见“御木”慢慢地说：“你和其他人不一样哦？
“大家都是尝试进去灵的世界，但你是灵在尝试进入你的世界啦。它们知道待在你身边会最幸福，我也是因为这个才找上你的哦？你对我们来说，是最特别、是最重要的啦！”
“她”又开始用那种满不在乎的模样插科打诨了。我把这些全都当垃圾话屏蔽：“所以还是要看你的悟性啦！你得接受它们，相信世界上真的有它们，不然你就要看见这些喜欢你的灵就要死啦。你要看看吗？它们已经像萤火虫那样光芒变得闪烁了，因为你的固执，它们真的快要死啦！”
“御木”又变得笑嘻嘻的，整个人呈现出天真烂漫的姿态。我不知道“她”到底在说什么，其实我还有些害怕“她”说的话。
我不明白。“御木”握住我的手腕，力道出乎意料的大。“她”不在意我的反抗，那双眼睛毫无感情地看着我，我不想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她”松开我的手：“你怎么这么不禁逗！我怎么能带你去看呢？每个人能看到的灵的世界不一样，渠道自然也不一样啦！我要是带你看的话，看的就只能是我的世界了。小清河，你紧张的神色好可爱啊，下次要警惕一点哦。”“她”笑眯眯地朝我摆手：“下课有一会儿了，下节我没有课哦？不舍得走是希望我陪你吗？真是不好意思啦，我也没有时间……”
我怔愣地看着自己的手腕发呆，没意识到下课铃的响起。我有些局促地朝“她”道谢：“……我不想你再陪我。但是，这节课谢谢你了，下次见。”
再不快点出去我就要迟到了。我听见她慢慢变远的声音，几乎像一声叹息。我当然听不见“她”说的“你根本不知道我的名字……怎么还能这样轻易地允诺下次见面啊？小清河，你不会想成为爱玩弄人心的男子吧？”，如果我听见了，一定会在见到御木的时候给她一个暴栗。
我还没那么胆大，居然会想打“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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