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躲着我。”
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沈予川下意识地反驳:“我没——”
可话说到一半,却忽然哽住了。
因为他看见顾北霖正看着自己。
明明周围光线那么暗,可他却能清楚地看见对方眼里的悲伤。
不是控诉,也不是责怪,而是一种说不出口的,柔软又脆弱的悲伤。
沈予川张了张口,想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却不知道该怎么接。
顾北霖却没有等他开口,只是继续说了下去。
“我从很小的时候起,身边就总是围满了各种各样的人。”他说话的语气没有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件久远的事情,“可能是因为我父亲是企业高管,也可能因为我母亲是脑科医生,还是知名大学教授。”
“很多人想接近我。或许是因为家庭,或许是想套近乎,或者,是想赢过我。”
“我小时候常常想,他们到底是把我当朋友,还是只是套近乎,又或者是把我当做目标。”
他顿了顿,眼神微微垂下,风从他鬓边吹过,把他声音吹得更轻了些。
“你也是这样的人吗?”
沈予川几乎是立刻摇头:“不是的。”
但话出口的瞬间,他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闪过那些画面——
大二时主动攀谈,大三时主动请缨合作者,甚至连实验室的老师、研究经费申请流程……都是他主动去查过的。
他想起自己曾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能和顾北霖合作的话,哪怕不出名也值了。”
他忽然住了嘴。
但下一秒,他抬起头,看着顾北霖,认真地开口。
“我一开始,确实是希望……能从你那里学到东西,也许,也确实想着靠近你能走得更远一点。”
“但后来,我真的是把你当成我最好的朋友。”
他说得很慢,像是怕自己说得不够真诚,“我除了你……没有别的人了。你真的是我非常非常重要的人。”
顾北霖没有立刻回应。
却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那声叹息很轻,像是落在水面的羽毛,带着些说不清的疲倦。
“只是最好的朋友吗?”
他看着他,目光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点无法掩饰的失落。
沈予川怔住了。
只是最好的朋友吗?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风吹过水面,带起一层层涟漪,月光从云缝中洒下来,淡淡地映在他们之间。
他张了张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予川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此时的情绪。
怎么可能只是朋友?
如果只是朋友,怎么会在无数次会议上,看着顾北霖被人围住、称赞时,心里泛起难以压抑的酸意?
如果只是朋友,又怎么会在对方面前变得小心翼翼,连说话语气都要反复揣摩?
如果只是朋友,为什么他会嫉妒,为什么会自卑,为什么会害怕、会躲避?
他想开口,可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千言万语堆在心口,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出口。
明明平常那么能言善辩,此时却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话语。
他只能就那样站着,一动不动地看着顾北霖。
顾北霖也看着他。
眼神不再如之前那样温和,而是多了几分坚定。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缓缓地开口:
“沈予川,我喜欢你。”
这句话落下时,夜风仿佛都停了一瞬。
沈予川怔住了。
他觉得这一切不真实,像是梦——不,连梦里都不敢想。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几乎是轻飘飘地飘出来:
“你……你刚刚说什么?”
顾北霖往前一步,声音依旧清晰,字字不落。
“我说,我喜欢你。最近你一直躲着我,我很难过。”
沈予川仍然像一个木桩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风还在吹,河水还在流,身边的一切都静得出奇,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等待他的回应。
而下一秒——
他忽然扑了上去,一下子抱住了顾北霖。
力道不小,几乎是带着一点猛冲的冲动与迟来的情绪爆发。他的动作太突然了,以至于顾北霖被撞得后退了一小步,脚步踉跄了一下。
但沈予川却紧紧抱着他,像是怕一松手,这个人就会消失一样。
他埋在对方肩头,声音发颤,却一遍一遍地重复:“我喜欢的!喜欢的……”
像是终于憋不住一般,一口气将藏在心底太久太久的情感全都倾泻出来。
顾北霖被他撞了个趔趄,却没有推开他。
他抬起手,用力回抱住沈予川,像是用尽了力气才把人箍进怀里。
沈予川几乎是又哭又笑,情绪全然溃堤。他的指节发紧,脸埋在顾北霖的肩窝里,鼻音带着些哽咽,控制不住地发抖。
顾北霖没有说话。
他只是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般,轻轻摸着沈予川的头发,动作一下一下的,极为温柔。
片刻之后,他低下头,在沈予川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吻。
像是承诺,又像是答案。
…………
沈予川看着手机上的那串对话,手指不由自主地拂过自己的额头。
那是个很轻的动作,仿佛他仍能感受到多年前那个吻的温度,就停留在那里,从未散去。
他弯了弯嘴角,指尖在输入框里轻轻一划,回了一个红色的爱心图标。
几秒钟后,顾北霖也发来一条消息。
是一个亲吻的小熊的表情包,后面是带着他一贯的轻快语气的询问:
“同学聚会有意思吗?”
沈予川盯着那行字,原本想直接打“很无聊”。
手指悬在屏幕上,却在最后一刻删掉了。
想了想,他重新输入:
“有点意思。”
停顿了下,又接着打字:
“刚刚有个老教授上台讲话,我记得你当年修过他的神经生物学和神经外科手术那两门课。”
没过多久,顾北霖回了消息:
“是啊,要记的东西真的太多了。”
“尤其是神经外科那门,光是各种脑区定位和手术路径,就画了几十张图。”
“还有实验操作,手抖一点数据都报废。”
沈予川看着这些字,嘴角不自觉又勾了起来。
他抬眼扫了一眼台上,低头继续打字:
“现在上台的是你的同事杨垚。”
“自从你不管神经同步计划之后,这个项目就移交给他了。”
“他也不跟我对接你之前的项目,就这么直接接手,把我们之前所有的劳动成果一股脑拿去用了。”
他发了个哭脸的表情,显得有些委屈。
几秒后,顾北霖回了一个“摸摸头”的表情包,小动物伸着爪子安慰,看上去又憨又暖。
沈予川看着那个表情包,心头轻轻一动,但还是笑了。
他又飞快打下一行字:
“不过没关系。”
“他根本搞不明白我们之前那个项目到底是怎么实现的。”
“嘿嘿,他不愿意和我合作,那就由着他自己慢慢摸索吧。”
发完这条消息,他抬头,目光再度落到台上。
杨垚正站在台前,西装笔挺,正对着话筒讲述神经同步计划的最新进展,语气一如既往地客观严谨,却总给人一种过于“标准”的距离感。
沈予川挑了挑眉,眼神里多了一点挑衅的意味,像是隔空看着某个被自己埋了坑却还不知道的人。
而站在台上的杨垚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顺着目光看去,正好对上沈予川那抹不合时宜的笑。
他皱了皱眉,扭开了头。
他记得当初接管“神经同步计划”的时候,心里是多么激动。
这个项目是神经脑科学领域最前沿的探索之一,聚焦于意识协同机制、跨脑通信与脑电模式同频分析。如果能成功,人类的意识能通过电脑上传到虚拟世界!这将是怎样的重大突破与科学史上的历史转折!
能接替顾北霖的位置,对他而言,意味着巨大的学术跃升。
他当然知道沈予川的厉害。对方是整个实验架构里最了解数据、也最擅长逻辑推理与模型优化的合作者。
他曾无数次想象过,两位顶尖人才分居两翼,他站在其中,与沈予川或者顾北霖肩并肩合作,继续推进这个项目的下一个高峰。
顾北霖的死虽令人惋惜,但在他看来,是个“转折点”。
他甚至告诉自己,如果不是顾北霖意外离世,自己大概永远也无法插足进来。
他自信自己可以替代顾北霖的位置。
专业能力他有,理论基础他也学的扎实。他愿意请吃饭、主动来往、试图用各种方式拉近与沈予川的距离。客套话说尽,姿态也放得足够低。
可对方根本不领情。
无论他怎么主动、怎么示好,沈予川都只是冷冷地拒绝,像是在对待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而且他总是一个人,不知道在忙什么。
杨垚甚至私底下跟踪过沈予川一段时间,但是只知道他那段时间在频繁的出入这边的一个叫做蓝塔的酒店。
他后来听说,关于沈予川和顾北霖,圈子里一直有些私下的调侃和玩笑。
有人说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就超出普通朋友,说他们像是一对连走路频率都相同的人。
也有人说,他们不过是科研战友,再亲密不过是共事太久造成的错觉。
难道那段时间沈予川是在酒店里面另觅新欢,寻找替代品?
但不管哪一种说法,杨垚都不以为意。
“学界大佬嘛。”他心里曾这样想,“有点奇怪的癖好也正常。”
学神经科学的人都明白,所谓“爱”,不过是荷尔蒙和神经递质的联合作用。
不过是多巴胺的分泌、神经电信号的刺激、催产素水平的上升——
归根结底,是一场由身体主导的幻觉。
所以他不理解。
为什么沈予川就是不肯和他合作?他觉得,自己不比顾北霖差。
专业能力他有,情绪支持他也愿意提供。
他甚至一度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
他在一次饭局之后,忍不住对沈予川说了自己的真心话:
“人都死了,是该往前看了。”
可话音刚落,沈予川就站了起来。
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表情的预警。
只是突然抄起桌上的玻璃杯,直直朝他脸上砸来。
杯子没砸中,可是杨垚也吓得够呛。
如果不是当时院长在,一把拦住了沈予川——
他觉得,那天沈予川可能真的会把自己打死。
杨垚收回落在沈予川身上的目光,可接下来的现场提问,却让他更加无处可逃。
前排一位戴眼镜的年轻人举起话筒,语气热切:
“杨老师,我们听说之前顾老师生前曾采用纳米级神经探针,植入海马体来记录神经元放电模式。”
“但在实现 AI模型解码的时遇到了反向建模的数据丢失问题,现在有技术突破了吗?”
紧接着,又有一位年长的女研究员站了起来:
“听说之前的团队一直在评估是使用DNA生物计算机进行存储,还是转向量子云模拟。”
“你们最终决定采用哪种技术路线?”
现场顿时安静下来,气氛不再像一场普通的同学聚会,反倒像是一场高密度的学术发布会,甚至是项目审查。
大学里懂这个方向的人太多了。
熟悉顾北霖项目线的同行与旧友也不少。
这些问题,不是随便糊弄两句就能绕过去的。
杨垚的喉结微微动了动,视线扫过那些满怀期待、甚至是试探的目光,心里泛起一阵钝痛的慌。
他根本答不上来。
纳米探针的具体数据,他从未完整掌握;
AI解码模块是沈予川的算法结构,他没有接触权限;
至于DNA计算与量子云的分歧,当初顾北霖自己都还在反复推演,最终的偏向从未公开过。
杨垚视线一转,又看见了沈予川。
那人仍旧坐在原位,一只手轻轻端着酒杯,杯中的红酒在灯下荡出淡淡的涟漪。
他正冲着他笑。
那笑容并不灿烂,却挑衅得要命。
像是在无声地说:你不是要接替他的位置吗?你配吗?
杨垚脸色变了变,抬起话筒,努力保持镇定,轻咳了一声:
“这些问题目前仍属于保密范围,项目还在早期研究阶段,很多技术参数尚未公开。”
“我们会在条件允许的前提下,对外披露更多信息。”
他说得不卑不亢,可自己却能听得出自己语气里的心虚。
台下有人在窃窃私语。
他只觉得脊背像被什么针扎了一样,站在灯光下的那几分钟,竟比任何一次学术答辩还要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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