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予川收回视线,不再理会台上的人,只低头打开手机聊天框,继续敲字。
“他现在简直像被架在火上烤。”
“刚刚有人提问AI解码的问题,他一句都答不上来。”
他像是在分享一场看不见的报复,又像只是随口闲聊,表情平静,指尖却带着微妙的快意。
过了几秒,顾北霖才回了消息。
“……你最终,还是没有和他合作?”
沈予川指尖顿了顿,然后毫不犹豫地打出:
“是,我不喜欢这个人。”
那几个字干脆直接,连多余的解释都没有。
顾北霖沉默了一会儿。
消息框里“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一闪一闪,却迟迟没有跳出内容。
大概过了半分钟,他才发来一句:
“杨垚虽然人有点傲,但学习能力不差,也还算是干这一行的料。”
沈予川盯着这句话,嘴角慢慢沉了下去。
他打字的速度放缓,最后还是一字一顿地回复:
“但是他说你死了。”
这一次,顾北霖的消息久久没有回复。
对话框静了许久,仿佛那头也沉默着。
直到几分钟后,屏幕才终于亮了一下,弹出一条消息。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确实已经是个死人了。”
字迹仍旧是那熟悉的温和口吻,但沈予川盯着那行字,指尖却轻轻一颤。
他喃喃道:“不,你没有……”
“我明明删除过这个……”
对面的人还在发送着消息:
“虽然你只保留了我在参加会议前的记忆数据,可是这么多天了,我也能猜的出来。”
沈予川忽然猛地从宴会厅的椅子上站了起来。
椅子被他撞翻,重重摔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一声巨响,瞬间将嘈杂的人声按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朝他投来,惊讶、疑惑、不解……
台上的杨垚被吓得一僵,几乎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他下意识以为沈予川又要冲上来揍人。可他盯着那人几秒,才发现沈予川并没有看他一眼。
他只是低着头,像是着了魔一般盯着手机屏幕,嘴里反复喃喃着什么,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
“……你没有……你还在……”
像在固执地对抗一个注定无法改变的事实。
然后,他就那样毫无预兆地迈步,穿过了所有人的视线。
没有回应任何人的呼唤,也没有在意众人诧异的目光,像是一道风般掠过宴会厅的长桌、舞台、灯光,脚步快得仿佛身后有谁在追。
他走得太快,以至于连服务生都没来得及让开。
最后那道门“砰”的一声被他推开,灯光骤然淡去,人声也在他身后模糊成远处的嗡鸣。
…………
沈予川疾步走在街道上,脚步混乱而急促,像是从宴会厅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逃出来,又像是正要跌入另一个深渊。他的脑袋像要炸裂一样乱,耳边回响着那些字句:
“我确实已经是个死人了。”
“不,你没有……”
他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说顾北霖死了。
明明刚刚他们还在聊天,还在像过去那样斗嘴、打趣。甚至连对话的语气,都还是他熟悉的那种温和带笑。
“是你啊,真的是你吧……”沈予川喃喃,声音被风刮得支离破碎。
可下一秒,记忆却像潮水般席卷而来,汹涌得令他几乎站不稳。
他想起那场空难。
那不是普通的事故,不是天气原因,不是机械故障。那是一起有预谋的挟持——飞机上坐着的是一个科研交流团,国内外数十位高端脑神经与量子信息研究者,而顾北霖就是其中之一。
飞机起飞两个小时后被恐怖分子控制。地面失联。
可就在彻底失联前的几分钟,他收到了顾北霖发来的最后一条加密消息。
那条消息中没有“我爱你”这种煽情的话,也没有告别。只有冷静而简洁的技术说明。
“我将上传意识副本。”
“量子服务器地址……密码授权……”
沈予川那时几乎没法理解这些话的全部含义。直到之后,他看到了顾北霖留下的全部资料和实验日志。
他知道顾北霖和曾经将自己设计的纳米神经探针注射进了体内。这些探针可随血液扩散至全脑,沿神经通路分布,自组织搭建出神经元级别的映射矩阵。
那个时候,因为缺少经费和实验对象,顾北霖只能选择了自己进行尝试。
他试图借助这些探针采集自己全脑活动,在极限条件下——意识临近断裂前——通过纳米导线或无线射频,将神经放电模式实时传输至量子服务器,并将其“定格”。
说是“上传”,其实是一次孤注一掷的数字化自救。
这个项目,在理论界被称为“Eternum Protocol”。
很多人都觉得它只是个噱头。因为这代表着人类第一次,不是将外部数据保存,而是试图将“人”本身——灵魂、思维、情感与意识——存储下来。
他们找不到实验对象,因为这等同于一种自我焚毁式的永生试验。
可顾北霖在那架飞机上,在绝望中用这个做了赌注。
他用自己做了实验。
他死在了物理世界。
但他的意识,还存在于服务器中,以数据的形式活着。
可这终究不是完美的意识转移。沈予川比任何人都清楚——神经映射再精细,记忆再完整,意识再灵动,这一切都只是“副本”。
那个总在阳光下看着他笑的顾北霖,那双温柔的眼睛,那些微妙的呼吸与触碰……再也回不来了。
沈予川在夜风中站住脚步,像终于被什么重物扼住了咽喉。他想大声喊出什么,可嗓子眼只溢出一点沙哑。
他的手机屏幕还亮着,那行熟悉的字还在那里: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确实已经是个死人了。”
沈予川颤抖着手,像是在握着一块还带着体温的残骸。眼泪忽然夺眶而出。
他狠狠吸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风还在吹,城市的灯火在远处模糊如潮,他的世界却像一块柔软又锋利的玻璃,轻轻一碰就能碎成万千锋芒。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把泪水憋回眼眶,用手背擦了擦脸颊,嘴角勾起一个强撑出来的笑意。
然后,他在屏幕上点开表情包,发了一个——
一只小兔子抱着一颗心,眼睛湿润,却努力微笑的样子。
他低声自语,像是说给对面听,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没关系的……没事的……”
屏幕上,“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亮了起来。
光标一闪一闪,像是沉默中的犹豫,又像是记忆中被剪碎的心跳。
过了好一会儿,那条消息才终于发了过来:
“你……应该已经无数次地,删除过这段记忆了吧?”
沈予川盯着那句话。
手指在屏幕上停留了很久,最终却什么都没回复。
他缓缓把手机锁屏,像是合上一本翻到最深处的旧相册。
抬手招来一辆出租车,车窗缓缓降下。
司机问:“去哪?”
他顿了顿,报出一个地址:
“……星临路,蓝塔酒店。”
…………
星临路,蓝塔酒店,215。
这是一切开始那个夜晚的房间。沈予川记得很清楚。
那是他和顾北霖第一次真正“在一起”的夜晚——不是实验室的并肩作战,不是图书馆里靠坐在一起的沉默复习,也不是某场学术会议后共同发表的冷静协作。而那一次微醺之后的坦白,一次不再回避的拥抱。
也是那晚,他们第一次接吻,第一次更深入了解彼此的地方。
215号房间,后来几乎成了他们的“据点”。
哪怕忙得不可开交,只要有彼此的时间,他们就会在这里短暂重聚,像是从纷繁世界中撕开的一块安宁之地。直到毕业前,这里仍是他们常常相见的地方,安静、干净、彼此熟悉。·
毕业之后,顾北霖就买下了酒店的这个房间,送给了沈予川。
可事实上,毕业之后,他们就没有来这个地方了。
沈予川和顾北霖在距离研究院不远的地方一起买下了一间公寓,从那之后他们就没有再来过,直到顾北霖出事之后。
那段时间沈予川断断续续的一直在酒店和实验室两边奔波,谁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沈予川站在门口,指尖搭在门卡上迟疑了一秒。
“滴”的一声,门锁开了。
他推门进去。
原本房间的格局是一些淡木色的家具,白色床单,落地窗旁甚至有一张不大的沙发。
但是现在的那张沙发的位置换成了一个奇怪的机器,窗帘拉了一半,街灯的影子斜斜地落在上面。
房间里静悄悄的。
除了那个格格不入的大机器,就只有一只属于沈予川的行李箱,还有一个黑色的背包安静地靠在墙边。
沈予川忽然觉得这个房间好像比记忆中要大。
他站在原地愣了片刻,像是突然意识到空间的空荡,又像是在等什么声音响起。可房间里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连空调都是静音的。
他疲惫地叹了口气,把外套脱下搭在椅背上,接着前往了浴室洗漱。
手机还亮着,屏幕在浴室的洗漱台上一闪一闪。
是顾北霖打来的电话。
沈予川只是看了一眼,没有接。
他很认真的洗着澡。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披着浴巾将手机带出了浴室,随后疲惫地倒在床上。
他缓缓地,像是下意识般,指尖拂过身侧的枕头。
那是顾北霖习惯的位置。
他还记得那个人睡着时的样子——总是偏头朝他,眉眼安静,呼吸平稳,像风吹过深夜的林间。
可现在那里什么也没有。
只有冰凉的布料,还有一段被切断的时间。
他翻了个身,把脸埋进那个枕头里。
一丝很淡的薄荷香洗发水气味从里面溢出,也可能是幻觉。
…………
沈予川就在这床上趴着,一动不动。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缓缓坐起身,从背包里拿出了笔记本电脑与一只掌心大小的金属外接硬盘。
他坐在床上,熟练地启动设备,操作一系列复杂的程序。
屏幕上的界面是纯黑底色、灰色字符,没有任何图形化元素。
登录过程繁琐得令人窒息。
量子信道链路初步握手、身份认证模块启动、密钥自动生成与匹配。接着是虹膜扫描、指纹验证、多重口令输入、物理安全令牌激活……每一步都精密无比,任何一处出错,都会立刻锁死通道。
但沈予川的动作没有一丝犹豫。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套系统的架构——因为这个集群的一部分接入结构,是他当年亲手写下的。
最后一步,他将外接硬盘插入电脑。
“连接初始化。”
“授权校验中。”
“数据通道解锁。”
伴随着一串提示完成,屏幕的画面忽然一闪,亮度陡然提升了一点。
随即,图像切换为一个室内空间。
是一个房间。
看上去不大,布置得极为干净。木质地板、浅灰色沙发、透明茶几、角落里摆着几本书和一台开着电源的阅读器。光线从一扇虚拟窗投下来,营造出仿佛傍晚时分的暖色氛围。
房间的正中央,坐着一个男人。
他穿着白衬衫,领口解开了一颗扣子。他身形瘦高,眉眼温和,只是神情里夹杂着一点藏不住的疲倦与焦虑。
他正坐在沙发上,低头看着手里的手机。
看起来像是在输入什么。
指尖在虚拟键盘上移动,又停住,又滑动。就这样删删减减,重新打字,又删除。
来回反复,最终却什么都没有发出去。
他的表情几乎没有变化,但隔着屏幕却能让人感到一种令人心碎的静谧。
沈予川盯着那个画面,握着鼠标的手慢慢收紧了些。他轻轻咬住下唇,许久没有松开。
若是换做往常,他会直接重启整个程序,删除掉最近顾北霖的记忆数据。但是今天他却只是看着屏幕里的那个。
忽然,屏幕里的顾北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般,缓缓抬起了头。
他静静地望向镜头方向——或者说,正对着沈予川的视线。
那一刻,沈予川呼吸一滞,几乎是本能地往后仰了仰。
他怔怔地盯着屏幕,一颗心像被什么钝物砸了一下,又沉又闷。
但下一秒,他就自嘲地笑了笑。
他低声喃喃:“……我在怕什么呢。”
这是量子服务器内封闭的虚拟映射空间,是数据副本,不具备实时感知能力。
他怎么可能知道自己正在看着他?
可就在他念完这句话的下一刻——
屏幕里的顾北霖动了。
他坐直身体,眉眼微微一颤,随后张口,声音从电脑的扬声器中传出:
“……沈予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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