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热滚滚地搅散了灼热的光线,千鱼镇的空气好似成了一锅刚出炉的浓汤,吸一口空气,从嗓子到肺腑都是烧灼的。
此时,整个镇子只有一个地方是稍微凉快的,就是海边。
海风依旧是灼热的,但脚伸到海水中,总能借助温度差减少一些体内的热量。
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仍未完全退去,海面仍有淡淡的血粉色。
但土地在经过多日烈日的暴晒后,血水已经渗入地下,又经过雨水冲刷,已经逐渐恢复正常。
只是依旧寸草不生。
海岸上,浪花拍打着礁石,灼热的海风翻滚着将岩石烤热,海岸蔓延几里,海边搭起了黑色的棚子,棚子上盖着白布,用来反射日光。
从远处看,数十个棚子沿着海岸绵延,黑与白相衬,倒像是在吊唁。
靠近海岸的一个棚子下,一位短发女子从布帘下走出。
女子小腿和手臂晒得黝黑,穿着一双脱了线的凉鞋,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像是要看到人的心里去。
她看着翻涌着浪花的海面,眉心微蹙,低下头将袖子捋到胳膊上,一寸寸摸着自己的皮肤。
还是那样的光滑,平整,黑了不少,能确定的是,她还没有异变。
身后帐子内,有人轻声喊起她的名字,声音很小,气若游丝。
“奈绪……”
奈绪哦了一声,赶紧掀开帘子进去,棚子内放的东西极为简单,几张桌椅,杂物,水桶,两张木床,床上堆了两个薄毯子。
其中一个毯子内,窝着一个人,那人用毯子捂住脸,只留一束黑亮的头发从床侧倾泻而下。
奈绪摸着一缕柔顺的头发,手指微挑,将毯子掀开一角,声音轻柔道:“由子。”
由子将毯子扯下,下意识眯起眼睛,她的瞳仁缩小,眼白增加,脖子上和靠近脸颊的位置都生出了细密的银白色鳞片,硬如刀片。
由子声音虚弱,看着奈绪日渐消瘦的脸有些心疼。
“奈绪,你说的那个钟,还会回来吗?”
自从步美用头敲响大钟后,钟与船都被海虫运进了海中,再也没有回来。
据镇子历史记录记载,从前的镇子出了这些事,正是依靠敲响大钟而化解。
但距离上一次灾难已经过了五十年,从那以后,那口钟,被镇民数次废弃,直到一道闪电劈上了它,最后被放到海岸,而后被虫子运走。
如果敲响大钟就能结束镇子的灾难,那步美敲响的那一次,按理来说应当终结了灾难,然而并没有。
那是不是意味着,镇子这次的灾难量级和从前不同,只有经过真正的十灾,再敲响大钟,灾难才会真正停止?
奈绪甚至有些期待第十灾的来临,等到永恒的黑夜降临,也许那艘破船会载着那口钟出现,她会敲响它,会赶在变异前终止这一切。
从一周前,由子的腿部出现了细纹,而后细纹凸起,分层,变成了银白色的薄鱼鳞。
而后,中村,右一,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异变。
中村的手臂出现细纹,右一更严重些,不仅脖子上,手臂上出现了鱼鳞,手掌也出现了成蹼的趋势。
他们现在住在海边,依靠着并不规律的涨潮落潮获取微薄的食物。
时节已经初秋了,天气依然如此炎热,与上年微凉的秋意无法相比。
现在的时间流动与往昔不同,太阳月亮出现的时间不定,涨潮落潮也无法预知,奈绪靠一个捡来的钟表看时间,每过去一天就在一个皮革上划一道,直到整个皮革都被划得破烂不堪。
“已经过去一年了啊。”奈绪感慨,将皮革展开,让躺在床上的由子瞧了瞧。
由子在床上直起身子时,摸到了胳膊上的鱼鳞,海面咸湿的海风透过掀开的帘子吹拂着她的脸颊,她虚弱的脸慢慢沉静下来。
“奈绪,”由子开口,“如果我将来不认识我自己了,请你救我。”
奈绪:“怎么救?”
由子:“杀了我。”
奈绪沉默片刻,转头向外:“快起来吧,我们还要去看爸爸妈妈。”
“奈绪,你答应我!”由子扶着床翻下,站在床边。
奈绪:“你知道我不可能会答应的,你是我姐姐。而且,我说不定也很快就异变了。”
由子冷声:“奈绪,我这一周一直在睡觉,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我对我身体的控制权在逐渐丧失。”
“我的身体,不像是我的身体了……”
由子:“奈绪,如果我的灵魂被困在这样一副异变的身体内,那和永世不得超生有什么区别?奈绪,如果真有那一天,我希望你帮我。”
奈绪:“别想这么多了。”她掀开帘子,“我们快走吧。”
带上一包食物,她们穿过密密麻麻的棚子,里面有许多瘦骨嶙峋的人,被日光晒得黝黑,有一个人刚刚死去,嘴角泛着白沫,两眼上翻凸起。
曾经,鱼人吃掉了许多尸体,剩下的骨头被他们丢到南山,用火焚烧干净,现在沙滩上的尸体并不多。
他们怕鱼人上岸,但更怕饿死,现在的千鱼镇里,只有这个地方能获得外界的食物,饿死比被杀死的滋味更难受。
路过一个棚子时,一个老人推着轮椅出来和她们打招呼,正是那日奈绪和由子救下的刚志。
她们从废品站里找出了这一辆破轮椅,托雄一上油检修后,将它送给了他,现在他靠这把轮椅,已经能在海滩上正常生活。
刚志花白的眉毛舒展,脸上表情放松,和奈绪打过招呼后,就推着轮子进了棚子。
奈绪与由子二人沿着干涸的街道,重新走回了那间病院。
推开生锈的大门,奈绪拎着食物,在漆黑的楼梯内慢慢往上爬。
又站在那扇熟悉的门前,她上一次听到父母的声音,已经是三天前了。
她正要敲门的手指顿了顿,落在铁门上:“爸,妈,我们来看你们了。”
没人回应。
和先前中村右一待的房间不同,父母所住的房间只是普通的看守间,并没有双层锁的设置。钥匙在父母手中,她们谁也打不开房门。
奈绪心里泛起一丝莫名的惊慌,又接连喊了几声,依旧没人应答。
她绕到旁边的一间房中,打开窗户,由子已经拿来了绳子缠在奈绪腰上,另一边绑在栏杆上。
奈绪灵巧的身子纵身一跳,攀上隔壁的围栏。
她身形一滞,竟在空中停了一下,随后重重撞到墙壁上,由子急声大喊:“小心!你看到什么了?”
奈绪声音又闷又沉:“姐姐,窗户被从内砸开了。”
由子:“他们想走,为什么不能从正门?”
奈绪:“也许不是不想走,而是以他们的状态,开门不如踹窗户方便。”
他们已经完全异化了。
奈绪揪着绳子,扶着肿起来的额头,从窗户翻进隔壁,顺便将绳子从腰间解下,方便隔壁的由子进入。
她在隔壁翻找起来,试图找出父母离去的踪迹,除了一床破旧的床单,一地的食物残渣,什么都没有。
由子也翻了进来,几次寻找后依旧一无所获。
“他们走了……”由子嘴唇嗫喏,“他们会不会变成其他人那——”
“别说了。”奈绪打断她。
镇子中,这些父母最后都变成了蜘蛛。
细绒毛,黄黑色的斑点,蜘蛛的特征一个一个吞噬作为人的理智,直到他们真正丧失意识,真正变为一只嗜血的蜘蛛。
她们曾看到过一只极大的蜘蛛,在废弃的高楼上迅速攀爬而过,肥胖的肚子满育着蛛丝,蜘蛛上的那张脸被一层薄蛛丝包裹,但她们还是迅速认出了那张脸。
那是医院里一名护士的脸,那时候奈绪吃零食吃坏了肚子,由子陪着她到医院,就是这个护士给她吊的滴瓶。
女人头发凌乱,意识全失,一双眼睛被眼白占据,身体两侧伸出了黑色的触手,在高墙上攀爬如履平地。
这些蜘蛛不知道去了哪里,刚看到它们时,镇民都受了不小的精神冲击,但意识到这些蜘蛛不会害人后,他们就慢慢放下心来。
说起来,父母是最后一批异化的蜘蛛了。
镇子上的人对人异化为蜘蛛的情况,接受程度异乎寻常,近乎诡异。
奈绪想:那可是人啊。
奈绪翻开父母的储物柜翻找,父母从家里带来的东西全部放在这里,药品,针线,衣服,甚至还有一本圣经。
奈绪将圣经翻开,一张纸轻飘飘落下,她好奇捡起。
是一堆意味不明的符号,字母和数字,但似乎有规律可循。
奈绪将纸张塞进口袋,接着打开了房门。
“走吧。”
两人沿着过来的道路往海边走去,在山坡上却远远地看见一群小黑点,往镇上跑来。
其中就有刚志,他被雄一推着,轮子转得如同飞起,腾起一段烟尘。
中村,龙太郎和右一跟在后面死命奔跑,还有一大帮惊慌失措的镇民。
奈绪和由子急忙停下脚步,掉头往镇子跑去。
等到雄一几人都赶到镇子,气息平息之后,奈绪问:“发生什么了?”
“鱼!鱼!”雄一喘着粗气,“鱼人上岸了!”
他们都躲进附近的房子,将房门反锁,透过窗户看着那群鱼人。
第一个鱼人的身影出现在街角,身形扭曲,脚步蹒跚,獠牙上有涎液滴落,在它身后,紧跟着一群刚上岸的鱼人。
它们的死鱼眼微微转动,向二楼的窗户扫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