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局到闻觉晓家是半个小时的路程。
太短暂了。
在脚踏上台阶的时候,喻辛眠多希望这一段路能被延长到无穷无尽。
但是她已经到家了。
缓缓地伸手到包里去摸钥匙,手掌心的触感告诉她:碰到黄色小猫的毛绒了。她却把手移开,在包里又搅了一会儿。
楼梯下的人静静站着不动,没再掩饰跟着她的事实,直直把目光打在她身上。
钥匙插进锁孔里的时候,归枕动腿,一级、两级、三级……渐渐靠近到她身后。
喻辛眠面上的表情并没有变化,只是握上门把手的手有点颤。
开了玄关的灯,腿腿还在等她,一下子就跑到了她脚边。
黄白色小猫发现归枕的脚,抬起脸来,歪着脑袋看了他一会儿,好像认不出来的样子了。
喻辛眠知道不能再放任自己沉沦下去,于是就打算转身叫腿腿回家。
背后突然来了宁漪的声音:“阿眠回来啦。”
脚步声往这边过来,喻辛眠没来得及关上门,归枕被小漪看见了。
一声尖锐的叫声从小漪的喉咙发出来,接着就是摔倒在地,她的腿往后瞪,嘴里不停呜咽。
好像归枕是什么阴曹地府的厉鬼那样可怕。
喻辛眠把门一甩关上,立马跑过去抱宁漪。
闻觉晓和季春花从房间走出来,都知道宁漪发病了。
小漪的手指指着门口,一头泼墨般的头发分出了几缕飘在脸前,被泪水湿掉之后含进了嘴里。
没有男人的话,宁漪不可能会这样。
所以闻觉晓疑惑地问:“怎么回事?”
喻辛眠拍着小漪的脑袋,紧紧锁着她的肩膀。
她下眼眶的红色没有退下,好在屋子里只开了玄关的灯,晓晓和春花妈妈看不见。
“是归枕。”喻辛眠的声音很低,含着沙哑。
“啊?”
“晓晓……可不可以,把小漪带到房间去。”
宁漪的呼吸还是在喘,闻觉晓和季春花扶着她起来,三个人进到房间。
喻辛眠从地上爬起来,拖拉着步子去开门。
门刚被拉开一个小缝,喻辛眠就掩饰地低头,嘴里在喊:“腿腿。”
他没走。
腿腿一边用嘴巴去咬他的裤腿,一边用爪子去勾他的鞋带。
医生的建议是归枕要离宠物远一点,但是他没有把腿腿拎开。
在喻辛眠出来之前,他还蹲下身,手去摸腿腿的脑袋,差点被腿腿吓唬性地咬了一下。
腿腿的嘴巴松开即将含到的爸爸的手指,又去攻克他的裤子和鞋子。
它听见爸爸在轻声夸它:“腿腿做得真棒,有听爸爸的话,照顾了妈妈这么多年。”
他知道腿腿在为阿眠出气。
看来阿眠有抱着腿腿哭过很多次。
腿腿被抓到了阿眠怀里,她取了钥匙就要关门进去。
她动作好慢,在等归枕跟她讲话。
“没有当律师吗?”归枕的声线响起,和记忆里的一样——被阳光浸透了的干净。
喻辛眠的脚步顿了一下,捏着门把手看他。
那双黑色眼睛看她的时候,她还是会忍不住陷进去。
不能了。喻辛眠,不能了。
指骨传来紧绷的痛感,喻辛眠答他:“我是律师。”
“为什么会在饭店里?”
三年分别,重逢是她最狼狈的时候。再相遇又是她浑身没有精气神、疲于奔命的时候。
他的话让她身上的尖刺都竖了起来。
声音和表情都冷下去:“半夜十二点,有妇之夫,在别的女人家门口问东问西,合适吗?”
归枕的眼神暗下去,挺拔的身影都有点低矮了。
“手没事吧?”
阿眠身上的伤,只有她指尖那个创口贴下的,他不知道情况。
“嗯。”
铁门被关上,一切都静悄悄下去。
门里门外,一个靠着门坐下抱着小猫流眼泪,一个站着久久不动腿成了木头。
手掌心躺了一连串的小溪流,归枕摇摇晃晃下了楼梯,走到回家的路上。
点开微信和觉晓的聊天框,信息还停留在三年前,她替阿眠问他、责怪他。
很想给觉晓发信息过去,让她注意一下阿眠的伤,但是他的身份太不妥。
看着屏幕犹豫了好半天,等到停在了家门口,最后还是把输入的话都删掉了。
一个人在路上插兜走了这么久,归枕忽然觉得自己问的话的确很不合适。
一场白血病,把他从小的兽医梦打了个粉碎。
他跟着碗碗回国,算她的公司里一个小股东,做的事情却不能很多,因为医生不允许他太操劳。但这样已经足以让他满足——起码没有一直在拖累家里。
阿眠还是成为了律师,实现了她的梦想。
他没有资格再担心她。
只是他看得出来,阿眠的身体好累,整个人都像吊着一口气生活。
三年来肯定没有好好睡觉。
他从饭店离开的时候是七八点钟的样子,冲突发生的时候是十点。
他在街对面的黑暗里,坐着看了阿眠两三个小时,手臂上来了十几个蚊子包。
看那曾经高扬的马尾被打垮到随意松散的低马尾。
总不爱笑的阿眠现在的脸上挂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眼底的淡漠被他看了个清楚。
一整个晚上,这一桌喊一下服务员,那一桌要加几盘菜。
阿眠穿着黑色的工作服,穿梭其间,走的步子却很慢,拖拖拉拉的,完全不是她的做派。
但是阿眠很厉害,一个托盘上叠了五六盘的饭菜,她能端得安稳,甚至一手撑着,一手上菜。
在给客人点菜的时候,她很认真地听他们说话,有点头哈腰的神态,但是她的背还是挺得那么直,从来就没有被压弯过。
生活的天差地别来得太快,阿眠的愿望,的确是要挣扎着才能实现下去的。
三年的断联,阿眠还是阿眠。
他还是忍不住地靠近。
可是阿眠肯定要疏远他了。
都是因为他给她带去的伤害。
再开心一点吧。
那他就是活不长也没关系了。
“哥?”
在家门口踌躇了好久,有白炽灯打到归枕身上。
归婉从车窗里探出脑袋叫他。
“怎么受伤了?还在哭。哥,你不是跟朋友聚餐吗?”
进到屋子里,归婉才看清哥哥眼眶的红色和脸上的伤痕,话语一下子就担心起来。
碗碗一问,归枕刚压下去的难过又翻涌着造起势来。
“又遇到阿眠了。”归枕的话很轻,羽毛一样飘落在他们两个之间。
归婉的动作一怔,缓缓搭上哥哥的肩膀,把他的脑袋按进了自己的怀里。
“你们说话了吗?”碗碗音量同样不大,很怕吓到哥哥的样子。
“嗯,”归枕答话含糊不清,“她赶我走。”
“啊?”
“有妇之夫,她不会再靠近我了。我本来也不应该靠近她。”
哎。
三年里见过好多次哥哥偷偷哭的归婉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酸苦,看着有情人被命运玩弄,她的心尖也被扎了针一样。
如果没有白血病,辛眠姐姐应该早成为她家里的一员了。
又怎么会有他们三年的相思之苦。
哥哥虽然说辛眠姐姐不想结婚,但是碗碗知道,辛眠姐姐肯定会答应哥哥结婚的请求的,只是可能时间要拉长一点。
现在似乎什么都不可能发生了。
归婉的上下睫毛湿掉了一点,除了轻声叹息再没办法找出话来安慰哥哥。
兄妹两个之间就只剩了归枕的啜泣。
良久的沉默,归婉试探着开口:“辛眠姐姐现在过得也不开心的话,你们要不要试着重新在一起?那样你们都会更开心一点。”
归枕的脑袋动了几下:“没有机会了。”
归婉不信。
她的哥哥和辛眠姐姐都是那么好的人,不会再被老天耍的了。
她不说话,哥哥已经哭够了,抬起头来问她:“刚从公司回来吗?太晚了,以后我去接你。”
归婉给归枕递过去几张纸巾,摇头苦恼的样子:“忙着招人,太多应聘信息要看了,股东会讨论个没停。”
“明天我帮你一起看看?”
“好,谢谢哥。哥,快点睡觉,被爸妈发现就要被他们说了。”
“脸上的伤还疼吗?”
“不疼了。”归枕一笑,为了让碗碗放心,手还去蹭了下嘴角。
两个人在三楼走廊分开。
归枕却又摸下二楼去,过了扑扑和腿腿曾经的房间。
扑扑被送去寄养了,因为宠物太容易让他感染病菌。
送走扑扑那一天,它还在对他们一家摇尾巴。似乎知道哥哥身上发生了什么,它没有闹,而是舔过每一个人的脸,乖乖上了车子,从车窗探出头来对他们笑。
这是它的道别方式。
开了书房的灯,那架阿眠的钢琴还和许多书一起待在这里。
归枕在琴凳上坐下,望着黑白键出神。
他手机里好几张阿眠坐在同一位置上弹琴的照片,都是在阿眠不知情的情况下拍的,被他轮流当作屏保好多年。
也有他们两个和小猫小狗在这里的合影,那个时候的他还能肆无忌惮地抱她和亲她。
现在不能了。
睡前还吃了下药,归枕的视线触及墙上的照片时,又一次出了眼泪。
他和阿眠的聊天壁纸是他们在故宫前拍的写真。
凤冠霞帔,他想着以后跟阿眠拍婚纱照也会是那个样子。
结果他却在这一张背景下,对阿眠说他要和别人结婚。
和阿眠认识已经十二年了,他以为他们会从校服到婚纱,和所有幸福的情侣一样。
后来成为老夫老妻,他还能跟阿眠去溜猫遛狗,开玩笑逗她的笑脸。
大概真的是阿眠说的那样,他总在炫耀他和阿眠的幸福,老天爷看不过去,就把他们的幸福收走了。
是他的错。
三年的时间,他也学会了失眠。
无眠的一夜过去,小怡姐来家里找喻辛眠。
“真是过分,那伙人还在扣着。头还疼不疼了?”
小怡姐一边开早餐盒,一边看喻辛眠脑门上的纱布。
宁漪在一旁捏着筷子,神色同样担忧:“阿眠,不要总是把自己放在危险里啊。”
喻辛眠疲惫地笑:“做不到只是看着。”
她在,帮忙挨了好几拳,不然那些女孩子不知道会伤成什么样。听说现在医院里的她们还没有脱离危险。
小怡姐把早餐放过去:“都瘦成什么样了?饭店的工作太累,又要忙案子,去换一份工作吧。”
“找不到。”喻辛眠捏着自己的眉心,眼泪和失眠的作用下,她头好痛。
有她这个学历,本来找工作是多么轻松的一件事,偏偏轮到她身上,研究生毕业四年了还没有一家律所和企业要她。
果然是运气很差的人。
小怡姐翻出一份资料放到阿眠眼前:“我来就是说这个。有一家海外的宠物殡葬公司来我们市开分公司,听我工商局那些朋友说刚走完流程,最近正在招人,辛眠你去试试,看看能不能签上法律顾问。
“我都调查过了,里面的成分新鲜,决策层大多都是年轻人,应该更宽容。而且在美国小有名气,应该不会有倒闭的风险。现在人都喜欢养宠物,这是一个挺好的行业。岗位的待遇我也看过了,挺不错的,签上了起码不用那么辛苦。”
喻辛眠和宁漪在看这家公司的详细资料,一一扫过,喻辛眠的睫毛颤了颤。
“嗯。我试试。”
线上简历筛选一般都是喻辛眠能通过的,约了线下面试时间之后,她倒担心起来。
以往都是和人事交流过之后,她就被拒了。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明明她的假笑都练得那么自然了。
宁漪给她搭配面试的衣服,用鲨鱼夹给她挽了个头发,再帮她上妆,最后满意地点点头。
镜子里,喻辛眠很久没见过自己这样精致的样子。连去庭审,都只是简单涂个口红。
晓晓她们说她是仗着天生丽质胡作非为,其实是她身心俱疲,连最喜欢的事情都要顾不好了。
“阿眠还是这么好看。”
喻辛眠浅笑,偏头答小漪:“谢谢小漪。”
“等阿眠好消息!”
大门是结界一样的地方,小漪站在玄关里面对喻辛眠挥手。
“嗯。”喻辛眠不敢给承诺,简单应过就走了。
在路上,她收到了一条好久没见到过名字的人的信息。
温寄厚:【喻辛眠你好。我的公司总部设在了常花,以后会在常花生活。】
【可不可以告诉我姐姐家在哪里?】
他其实一直记得闻觉晓的家庭地址,只是想来喻辛眠这里试探一下态度。
五年时间,他怕他的突然出现会给姐姐带去困扰。
喻辛眠对他的恼火早在岁月流逝里消散了,只是看到他的信息时,总会为晓晓揪心一下。
她在权衡,到底应不应该告诉他。
信息拖了十几分钟才回。
喻辛眠(姐姐最好的朋友):【她今天不在家。】
这句话之后,是家里的定位。
温寄厚:【谢谢。】
【我去等她。】
停在那栋大楼前,喻辛眠叹息着收了手机。
她没告诉温寄厚,晓晓今天去相亲了。
推拒了妈妈那么多次,闻觉晓难得的答应。
原本这一次也不打算去,甚至想好了让霖霖和她一起去搅局。
但是她看到了那个男生的资料。
二十六岁——比她小两岁——姓温。连证件照上的眉眼都和那个人好像。只是这张照片上的人更爱笑,证件照上都笑得很开朗。
“晓晓,去试试呗,这么多年到底为什么不愿意去接触男生?这个男生虽然比你小,但是人很不错,通情达理,学历也很高。”不知情的妈妈在耳边劝。
闻觉晓垂了眼睫,把他的资料收下了:“好。”
在微信聊了几天,今天约了见面。
在她十九岁时,温寄厚第一次来常花市,他们一起吃的小馆子。
闻觉晓习惯早到,等人的时候,手机上刚好弹了本地的新闻。
——首都那家她一直有关注的公司靠五年时间在行业内站稳脚跟,现在把公司总部迁移到了常花市。
这一家公司横空出世的时候,备受行业内关注。
因为是温家小少爷和家族断绝关系之后,全靠自己白手起家成立的。
行业内都在等着看他笑话。
只有闻觉晓知道他做得到。
事实证明,他真的做到了。
在同一个城市,他们会相遇吗?
闻觉晓不自知地在捏饮料吸管的管口。
耳边忽然来了男人的声线:
“姐姐,好久不见。”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