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凉薄的月光斜进房间,笼在相拥着的男女身上。
洗手间的灯光弱下去,喻辛眠在泪眼里看那一扇没有关上的房门。
忽然有微弱的脚步声传来。
门口停了一个女孩子。
金色头发,喻辛眠看不清她的五官。
但是喻辛眠一下子就看出她原本雀跃的步子在看清房内的景象之后变得沉重。
她推开房间门,浑身带着那扇门都在抖。
喻辛眠还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那个女孩子的声音颤抖着传进来:“阿枕?老公?”
禁锢着喻辛眠的力道瞬间一松,她整个人往后退,失重地跌到地上。
离开了那片月色,她被丢弃到了黑暗里。
她听见归枕转身,心虚地叫那个女孩子的昵称。
女孩子转身要走,身后旋起一阵金色的风。
归枕抓住了她,叫她:“老婆,你听我说。”
女孩子猛抽回手,甩了他一巴掌之后“噔噔噔”哭着跑下楼。
归枕追了出去。
喻辛眠一个人坐在无尽的黑里,渐渐才收入了房子内的人声走动。
同事们凑到这个房间门口来看,他们已经知道了大概。
他们说,原以为喻辛眠是一个痴情的人设,没想到是私下里破坏别人家庭的贱种。
他们说,真是可惜了一张谁见都喜欢的脸,居然做这种下三滥的事。
最后是归婉。
小丫头瞪着眼睛进来,喻辛眠以为她伸手是来拉她起来,原来是为了替她的嫂嫂出气。
喻辛眠的脸被带得往右一偏。
正如那年她十八,在警局见到喻仕民的外遇对象,她也扇了那个女人一巴掌。
归婉指着她,骂她:“死小三,为什么要破坏我哥哥和嫂嫂的婚姻?”
喻辛眠猛一睁眼,全身都在抖。
身体自己坐了起来,迷茫着眼睛在茫茫的黑夜里。
梦里的恶语似乎还绕在耳边,喻辛眠捂住了耳朵。
被子被她抽得猛猛一动,她的神志不算清楚。
脸埋在膝盖,手掌堵不住那些虚无的话。
她梦呓一样开始呢喃:“我不是小三……我不做小三……”
有人来抱她,问她姐姐怎么了。
喻辛眠偏头,用余光认出了归婉。
她的话没有停,最后是绝望的一句:“我好像小三。”
归婉把蜷缩着的喻辛眠抱在怀里,止不住姐姐的发抖。
“我要回家。”
喻辛眠脱出去,胡乱地收自己的衣服。
“姐姐?你怎么了?”
喻辛眠不答,整个人像在梦游。
衣服丢得太乱,行李箱拉不上。
喻辛眠蹲着,在和拉链做抗争。
归婉跑出去找了归枕,喻辛眠拉着行李箱要走的时候,转身看见了在门口往里进的归枕。
碗碗在他身后,灯光太昏暗,喻辛眠在恍惚里看见了三年前归枕发过来的那张海边的照片。
梦里的一切都太真实,喻辛眠不停后退,直到撞到墙上。
“阿眠?”
喻辛眠缩着身体,捂住耳朵闭上眼睛,似乎这样就能抹灭自己在归枕眼里的存在。
她被捞进一个强有力的臂膀,那人在抚着她的背安慰她。
“做什么梦了?”归枕的话轻响。
喻辛眠疯了一样挣扎,推得他胸口发痛。
对上他的脸,喻辛眠摇头摇个没完。
梦话一般的嘟囔还在继续:“我不做小三……我讨厌小三。”
“我要回家。”
“我要离你们远远的。”
“阿眠?”归枕抓着她不停挥舞的手,心里对她的梦描摹了个大概。
“阿眠……”怀里的女孩惊恐太甚,看得归枕浑身细胞都在痛。他犹豫着,终于是说:“阿眠,我没有和别人结婚。”
但是阿眠听不见,她的手臂挡住耳朵,整个身体都在晃。
“碗碗,这个点还有回岸上的船吗?”归枕回头,问归婉。
归婉摇头:“太晚了,没有了。”
“最早的船在几点?”
“五六点。”
还有两个小时。
“阿眠,你听我说,我什么都跟你说,好吗?”
喻辛眠要跑,挣脱不开男性的力气。
她头一次大吼:“滚!我讨厌你们两个。”
“都有新生活了为什么还要来拉扯我?”
“滚出去!”
两兄妹都一愣。
归枕握上归婉的手臂,语气很低:“碗碗,我们先出去。”
在房门旁边的墙,归枕站着,听房间里的阿眠不停啜泣。
“哥,对不起。”归婉的脑袋低垂,整个人都瑟缩起来。
“我不会再乱来了,我不知道会给姐姐带来这么大困扰。真的对不起。”
小丫头的话里上了哭腔。
归枕搓几下她的头,用拇指替她擦眼泪。
“我自己也没控制。”
既然决定要和阿眠分开,就应该躲得远远的,而不是做那么多让人误会的事。
“要不,我还是去美国好了。”归枕的后脑勺抵到墙壁,仰头的瞬间就有水意滑进耳朵。
归婉说不出来话,和哥哥默声站着。
“看日出是多少点?”
“五点半。”
“你送阿眠回去,我留在这里组织剩下的事。”
“哥……”
“她不想见到我,你去吧。”
早上五点,夏日的天已经大亮。
归枕躲在自己的房间门后,听见那一阵行李箱的轮子滚过。
远远地跟在两个女孩的身后,归枕每一回抬脚都很艰难。
第一艘回陆地的船人很少,喻辛眠看见了那个站在岸边望过来的身影。
她的眼睛空洞洞的,一路干瞪眼直到回到常花。
她把行李箱搬下来,归婉打下后备箱的顶。
“以后公司的事务,我们微信联系。”碗碗来抱辛眠姐姐,跟她说再见。
“嗯。”喻辛眠依旧没有道别的习惯。
在家里的窗户目送那辆车离开,喻辛眠忽然明白了晓晓见过温寄厚的那一天说的“我们再也不会遇见了”。
以后就算遇见,也只是陌生人了。
宁漪贴着她,她在画画。
喻辛眠看见一大团暗色系的色彩铺开在画板,接着又被加入了红色、紫色、绿色,全部颜色扭打在一起。
小漪的嘴角勾着弧度,将画笔一摔,表情就恢复了原样。
这些画都要拿给心理医生看,喻辛眠先拍了张照,出到家门外,跟宁叔叔聊天。
宁阿姨可以进到家里,宁叔叔只能在窗口张望。
叔叔的眼里总闪着泪花,探头又缩回,怕着被女儿发现。
“眠眠是前几天刚回家吧?听说和公司的同事去团建了,玩得开心吗?”
叔叔是一个极其合格的父亲和丈夫,说话温文尔雅,对大家都很关心。
喻辛眠在两种情绪之间选择,最后回答他:“其实挺开心的。”
“那就好。医生说小漪的状态好了很多,大家的生活都慢慢好起来了。”
喻辛眠并没有这种感觉,其实身边的人生活依旧不算好——起码和当时的她们设想的都不一样。
“小漪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叔叔别担心。”
宁叔叔点头,和宁阿姨离开。
喻辛眠跟小漪打了声招呼,就去参加昨天归婉说的公司例会。
居家办公的法律顾问也需要对公司有深度的了解才能更好解决公司未来的法律事务。公司例会是一个增进了解的机会,所以她不得不去。
她早早到场,坐在不起眼的位置。
归婉发言,接着是其他董事,还有各部门部长。
就是没有那个人。
喻辛眠不动声色地扫视全场,没有看见那一道身影。
不自觉地把笔盖扣出了声音,旁边的女人小声提醒她:“辛眠,还在开会呢,你的笔……”
喻辛眠怔愣,放开了那个被掰得有点弯曲的笔盖。
离场的时候,喻辛眠出了大楼,其他人都得留在工位继续办公。
她一路到了停车场,走了两圈也没有看见归枕的车。
虽然他只在那一次她实习的男同事面前开过最显眼的兰博基尼,后来就都换成了放在车库里一眼望过去平平无奇的车子,但是喻辛眠记得那辆车前后左右以及车内的一切。
在车库的出口挪步,喻辛眠没撑伞,受着七月里最炎热的太阳。
又离开了吗。
连在同一个城市都做不到了。
梅姐来了信息,喻辛眠收一收情绪,和这对母子去找小怡姐。
今天小怡姐有空,她们可以去跟着学一下武打。
“脑门上的伤好了没?”小怡姐掰着喻辛眠的脑袋在看。
不被小怡姐提醒,喻辛眠还忘记了今天是要去医院复查的日子。
小怡姐不让她有大动作,她只能在一边坐着等。
下午去医院,医生给她把全身都照了一个遍。
因为医生曾经也是她的委托人,所以对她上心一些。
时间花掉了一个小时,喻辛眠想着不如到住院楼看看前段时间那三个女孩。
女孩们住在同一间病房,现在都已经醒了过来。
她们的脸包了几层纱布,面容上的问题已经不只是破相这么简单。
女孩的父母跟喻辛眠说,她们三个偷偷哭了很多次,在父母面前又装着坚强的样子。
喻辛眠在病床边坐,内心无声地叹息。
都考上了自己心仪的大学,正准备开始最青春美好的岁月,偏偏就遭遇了这样的不公,坏掉了女孩子最在意的脸蛋。
任谁都会悲伤到难以自愈的。
可是三个女孩子在好几个互相抱着痛哭的夜晚之后,现在脸上的笑容变回了那晚上之前的一样,天真、活泼、烂漫,和真实。
她们能和喻辛眠说很多话,三个人的笑声像银铃一般,愉悦地响在整间病房。
喻辛眠被她们带着,扫清了不少眼底藏着的悲哀。
和她们告别,喻辛眠在病房门口站了站。
每个人的生活都挺苦的,要不试试学这三个小妹妹,不管怎么样都笑笑好了。
喻辛眠深吸一口气,再呼出来,似乎身体就轻盈了不少。
最近又有不好的事情降临到一户人家,小怡姐推荐她去做原告律师,她还得去找委托人聊聊。
其实蛮希望自己失业的。
那样就说明人间再没有苦楚。
喻辛眠的思绪乱飞,手指停在列表界面,一时间没想起来这位当事人的备注。
走到电梯间,她和归婉对上眼。
归婉连忙转过脸去,一副祈求着喻辛眠没看见她的样子。
不对劲。
“归总。”现在,喻辛眠和归婉的交流变回了原来的官方。
“咳……辛眠姐姐。”
“来看望谁?”
归婉的视线集在电梯的楼层变换,支支吾吾不说话。
“朋友?生什么病了?”
“对,朋友,对。有点发热,感染,住一下院。”
喻辛眠的目光笼在归婉脸上,把她的一切表情变化看了个清楚。
但是她不想再管和他有关的事。
“叮——”电梯门开在她们眼前。
“早日康复。”喻辛眠先走进去,帮她按着电梯,归婉却不进来,让辛眠姐姐先下去了。
从委托人的家里回来,晓晓攀在她身上吃西瓜。
“阿眠,你尝尝。”闻觉晓戳了一块,递到喻辛眠嘴巴里。
“嗯,挺好吃。今天怎么那么晚回来?”
“那个师弟非要和我吃饭,我拒绝不了。”
“跟他说清楚了,他还是在纠缠?”
晓晓耸耸肩:“是啊,我都说了对他没感觉,他还没放弃。”
“要不要试试?他看起来还不错。晓晓,你跟他在一起不是挺开心的吗?”喻辛眠翻一页手上的笔记。
晓晓不说话了。
“我今天路过那家公司,刚好看见他上车。”
突然的话题转换,喻辛眠却很清楚晓晓话里的主语是谁。
“那个师弟和他长得像,我每次和他在一起,想到的都是他。我如果和师弟在一起,对师弟不公平。”
手里的纸张被捏出个皱褶。
两个都是在过去的记忆里徘徊着不肯往前的人,所以在这个问题上,喻辛眠没资格劝闻觉晓。
闻觉晓调理得很快,话里的失落已经咽了下去,在和阿眠说公司里的事。
喻辛眠放下本子,半听半发呆地在想医院里和归婉的相遇。
这个案子的开庭时间来得很急,喻辛眠看案件资料和证据却看了好几天。
薄薄几页纸被她翻来覆去地看,结果什么都记不住。
缓缓将文件都收好,她一步一步走去公司,佯装不经意地打听,知道归枕已经一个星期没来过这栋大楼,她这才抓着斜挎包的背带,走路往医院去。
归枕的个人信息在喻辛眠的脑海里很清晰,一个数字的错误都没有,所以她在护士站很容易就打听到了病房。
出了电梯,即将到那间病房的时候,喻辛眠忽然停了脚。
医院的墙边按了扶手,喻辛眠双手抓着,深呼吸了好几个来回。
如果里面的是他,是小病,还是他逃避着的大病?
如果里面还有其她人,她该用什么借口离开?
喻辛眠望着地板出神。
手指扣了两下病房的门,喻辛眠做不到等别人来为她开门。
她推门进去,先看见了在床边坐着的归家父母。
显然,他们都没有料到喻辛眠会来。
喻辛眠不敢往里进,在小过道里跟他们打招呼:“叔叔阿姨。”
“辛……眠?”
夫妻两个对一对眼,出于礼节就站了起来。
“我方便进去吗?”
这对夫妻很为难。
他们记得儿子不希望让辛眠知道,可是现下没有拒绝的理由。
“对不起。”
感情战胜理智,喻辛眠道一声歉后,极快地挪步过去。
归枕在睡,脸上戴了个呼吸机的面罩。
他的脸色是病态的红,眉毛皱得很紧,或许是在做什么噩梦。
一星期前还生龙活虎陪着她在海边走了几个小时的人,怎么就病到要靠呼吸机来过生活了?
小房间里没人说话,喻辛眠想上去握他的手,可是不敢。
——碍于那位从没有出现过的女孩子。
水雾淡淡地笼了一层在眼睛里,喻辛眠开口问:“他怎么了?”
昨晚突然发现《楔子》开头的日期忘记改了[化了]在码字软件改掉了,下意识以为这里的也改掉了。变成了“20XX年6月25日”,原本没想设置一个具体的日期,后来意识到高考放榜的日期是差不多固定的,才定为了“6月25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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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可以笑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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