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吃药。不哭了。”
伴着雨声，喻辛眠去端不久前打上来的白粥。
归枕自己坐起来，听阿眠的话，咽下了那一阵潮湿。
“你都知道了吗？”
试了一口粥的温度，喻辛眠答他：“碗碗都告诉我了。”
“快喝。”
归枕要去捧一整碗的粥，阿眠不给，他就顺从地去喝阿眠递过来的勺子里兜住的粥水。
吞下一口，他抬脸对阿眠笑。
喻辛眠的拇指揩一下他的嘴角，眼里同样含了笑，倾身过去问他：“身体还难受吗？”
归枕的脑袋晃一晃，头发甩了几下，弯着眉眼答她：“好很多了。”
“嗯。”
给他喂下半碗粥，再拿了药过来喂他吃下，喻辛眠把旁边的陪护床拉过来靠上他的床，坐上去就要睡下。
“这个床好窄，阿眠你睡我这里吧。”
喻辛眠拍一下他的手：“说什么呢？你还生着病。”
“其实我一个人在医院也可以。”
喻辛眠躺下去，她身子骨瘦，睡在小床里仍然有一点活动的空间，只是脚踝悬到了外边。
她翻个身，把腿稍微一蜷，看着他：“不算挤。”
“快点睡，”不容拒绝的语气忽然软下去，“我也很久没有睡过好觉了。”
“好。”
说着，归枕揉一揉喻辛眠的头顶，往后躺下去。
和阿眠面对面躺着，他的手摸索过来，扣住她的五指，感受到了那个银戒的触感。
转几圈玩了一下，归枕吻了几下她的手背。
“你的呢？”喻辛眠故意问他。
“在家里，”归枕的语气很郑重，似乎很怕阿眠不信他，“还有我们的钥匙扣。”
其实有在心里设想过归枕去把那些钥匙扣捡起来的场景，但那会儿自己把画面给抹掉了。
在窗户透进来的暗光里，喻辛眠看着他的眼睛，碰一下模糊到只剩下轮廓的他的脸，启唇说一句：“好。等你出院，和你回家拿。”
归枕趁机啄一下她的手心，和她道晚安。
“晚安。”
喻辛眠闭上眼睛，稍微加深一下呼吸，就在医院的消毒水和点滴药水的味道里闻到了归枕身上的气息。
久违的难以抵抗的困意网住全身，喻辛眠这一次没有像在海边的房子里那样抗拒，而是捕捉并放大了那种混沌的状态，让自己沉沉睡去。
小雨淋了一夜，临近天亮的时候就停了下去。太阳刺破聚了几天的乌云，铺洒在人间。
归妈妈来给两个孩子送早餐，推门的时候看见他们还在睡。
拉上的窗帘被风吹得开了条小缝，溜了一缕阳光进来，覆在喻辛眠和归枕的脸上，照得他们的眼睫有了细小绒毛。
轻轻拍一下儿子的肩膀，归妈妈对他口语：“妈妈照顾你洗漱，不要让辛眠太累。”
妈妈探了一下归枕的额头和脖子，热已经全部退下。
归枕睁一睁惺忪的眼睛，用口型回母亲：“妈妈，我自己来就可以，你去那边休息。”
“不要逞强啦，乖。”归妈妈搓几下归枕的头发，搀着他到洗手间去。
医生来复诊的时候，喻辛眠才转醒。
房间内归枕、妈妈、医生和护士的视线都看到喻辛眠脸上。
她眨几下眼睛，归枕帮她把被子拉到额头，挡住了她越来越红的脸。
在被窝里听着医生说归枕的情况好转不少，大概两天后就能出院。再听到人声淡去，房间门有了开合的声音，喻辛眠才双手攀上被子，把它按到脖子以下。
归枕和妈妈都看着她笑，她缓缓爬起来，呆坐在床上一会儿，懊悔着说：“怎么睡这么久……”
还说陪夜，她倒睡得比归枕还安稳。
她对归妈妈不好意思地笑，说一句“阿姨辛苦了”。
归枕摸了几下阿眠的脸，对妈妈解释：“半夜我又醒了一次，阿眠给我喂了粥，我们才睡。”
“知道的，你总在那个点醒，今天是妈妈来早了，”归妈妈去开早餐的饭盒盖，对辛眠招手，“辛眠饿不饿？洗漱完来吃早餐。”
“谢谢阿姨。”
喻辛眠埋头在嗦面，脑袋上来了一个宽厚暖和的手掌，揉了她的脑袋几下。
“慢点吃，不烫了吧？”
“不烫，刚刚好。”
知道儿子和辛眠许久没有恢复正常的相处，归妈妈叮嘱了几句之后就出了医院，把空间再一次留给了两个孩子。
最近新接的案子在下午开庭，喻辛眠伏在床边的桌子上看资料。
刚好委托人也在这家医院看望受伤的孩子，她就跑了另一栋住院楼，和委托人把所有事情都再确认了一遍。
提着午饭推开病房的门，归枕坐在阳光里等她。
除开喻辛眠说要出去一下，他们两个一早上都没怎么说话。
归枕一直在看认真写和画的阿眠，看她在光里抬头低头、张嘴默念。
她的面部线条不笑的时候偏冷，和煦的自然光刚好柔和掉她的漠然，在她脸上跳动着细碎的金光。
归枕看得入迷，嘴边不自觉来了笑。
“都处理完了？”
房间内响着塑料盖打开的声音，归枕上手帮忙一起开饭盒盖。
喻辛眠给他递了筷子，给他讲起这次的案子。
下午，归婉来接班，喻辛眠出门前，归枕耷拉着脑袋。
“我也好想看阿眠在法庭上的样子。”
“春花妈妈会录视频，我发给你看。”背了斜挎包、换了衬衫长裙的喻辛眠顺了几下他的头发。
“出院了就可以去看，哥你加把劲。”
归婉说要帮辛眠姐姐扎头发，她的话从喻辛眠的背后传了过来。
“好。”归枕点点头，心里给自己鼓劲。
“噢，对，阿眠，我们的微信……”
两个人还处在微信单删的状态。
有一些不算美妙的回忆攀爬上来，喻辛眠想起聊天框里最后出现的那些话，依旧心头一紧。
她动动手指，要去找二维码。
“我来就好。”
说着，喻辛眠看归枕打开微信，点了置顶上的“阿眠”，复制了微信号之后，点了添加好友的选项。
一闪而过的聊天窗口，有满屏的感叹号。
信息条有长有短，喻辛眠只看清了几个信息时间。
一个星期前的他发了最后几条，大概是在为她的噩梦道歉。
“阿眠，快通过。”归枕抬脸，眼底期待的碎光闪烁。
喻辛眠轻点下头，让“阿枕”重回置顶。
“记得把视频发给我看，路上注意安全。”
“好。”喻辛眠应下。
今天周五，季春花开了车来接喻辛眠。
法庭上，被告律师找不出喻辛眠的辩护里的漏洞，使了阴招，不得已提前结束庭审，等待第二次开庭。
这晚，简霖来家里吃饭，喻辛眠和朋友们吃过了饭才往医院去。
拒绝了要开车送她的霖霖和春花妈妈，喻辛眠在街上漫步。
走过新兴的商业街，眼前走出来一对男女。
他们的笑容明媚，互相挽着彼此的手。
男生亲一亲女生的脸，说她穿婚纱真漂亮。
女生笑着回他，两个人一边走远，一边把缥缈的有关婚礼的话送到喻辛眠耳边。
喻辛眠偏头，正正对上了一橱窗的婚纱。
她之前无数次路过了这家婚纱馆，连余光都懒得放到玻璃窗后。
今天却停脚望了好久。
七八点的时间，刚好是晚饭后的闲暇。
店里还有几对男女在走动，店员给他们介绍，女孩子听着，时不时把笑脸送到男孩子的眼睛里。
是一家充满了幸福的店。
有店员发现门口站了许久的这个女孩，迎出来跟她说话：“妹妹喜欢哪一件？是准备办婚礼，还是打算自己买给自己呀？姐姐可以给你介绍一下。”
喻辛眠歪着脑袋在想，对身边的店员道谢：“谢谢，我明天来。”
走出去几步路，喻辛眠坐到路边的石凳上。
【我要和阿枕结婚。】
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敲，相同的一句话，她按着字母敲了三遍，分别送到了“常花小分队”、“碗碗”和“春花妈妈”三个聊天框里。
给碗碗的还多加了一句：【先保密。】
医院里的归婉跟哥哥吃完饭，摸到手机看信息。
猛地从凳子上弹起来，归婉嘴里开始欢呼。
归枕皱眉睨她一眼：“怎么了？高兴成这样。”
归婉对哥哥眨一下半边眼睛，神秘兮兮地说：“保密。”
“臭丫头搞什么啊？”
喻辛眠一进门，归婉就冲过来抱她，差点把她撞到房门上。
归枕跟她申诉，说碗碗背着他做坏事。
喻辛眠看碗碗一眼，碗碗“嘻嘻”笑两声，还晃了晃手机。
辛眠姐姐心领神会，于是给碗碗帮腔，让床上那位好一阵伤心。
喻辛眠摸几下他的毛，他又笑起来，拉着阿眠让她坐。
阿眠却没坐在他床上，而是拉了凳子，把手机背面对着他。
群里的大家在劝她要想清楚，尽管她们都知道能让阿眠说出这句话，肯定是阿眠已经深思熟虑过了。
阿眠：【路过了一家婚纱馆，里面的人看起来蛮幸福的。】
晓晓：【这件事很大，阿眠你要好好想想。】
霖霖：【对，不能是一时兴起。】
一时兴起吗？
喻辛眠的思绪回到他们分开前的那些年。
其实在连她自己都不知情的时候，她已经接受了会和阿枕结婚的未来了吧。
只是心里总不肯去承认，因为喻仕民太让她害怕。
不然就不会有那一次讲了婚姻法的选修课上，对阿枕的下意识反驳。
归枕递了个削好的苹果过来，喻辛眠看到他嘴角的笑，眼神松动了一下。
阿眠：【我想好了的。】
大家就转了欢喜的语气，替她张罗起来。
霖霖：【好好好！我们不婚主义的阿眠居然成了最早成家的那个，恭喜恭喜～】
晓晓：【我可以申请和你一起挑婚纱吗？反正归枕还在病房躺着。】
【偷笑.jpg】
小漪不会参与和男人有关的话题，但是她发了句：【阿眠要幸福。】
阿眠：【谢谢霖霖和小漪。】
【想明天去婚纱馆看看，你们应该都有空。】
晓晓：【包有的呀。】
霖霖：【几点？随叫随到。】
【墨镜.jpg】
第二天上午，除开闻觉晓和简霖，归婉也跟了过来。
三个都是不见外的人，见上面的十分钟内，她们就嘻嘻哈哈打成一片。
阿眠在里边试裙子，晓晓和霖霖在跟碗碗打听团建时候发生的事。
从海岛回来，阿眠什么话也不说，几天后突然就说两个人复合，期间的事挠得晓晓和霖霖心痒痒，又不敢问。现在终于碰上个知情的归婉，两个人就成了十万个为什么，抓着她问个没完。
三个人聊得投入，晓晓和霖霖时不时“啧啧”称叹几声。顺带拷问了一下分开的那三年里，归枕的作为。
把一切听完，闻觉晓和简霖彼此点点头：这门亲事，她们准了。
恰好试衣间的帘子拉开，店员在帮阿眠铺拖尾。
沙发背后是整面的镜子，喻辛眠双手交缠，背在身后，看着沙发上的三个朋友。
她们的表情让她有点不好意思，脸颊就来了些红色。
屋子内短暂的沉默过后——“太！好！看！了！”
沙发上坐着的三个人跑过去，上下左右掀着这白婚纱看。
店员在一边笑呵呵的：“这才第一条呢，后面还有。”
简霖去擦喻辛眠的脸，看着自己的指尖自语：“素颜就这么好看，不敢想在我手下化一化妆，会漂亮到什么样子。”
第一条算是开门红，喻辛眠又试了好几条不同风格的，重工、缎面、蕾丝、大裙摆、长拖尾，几乎所有类型都试过。
她的五官立体好看，骨架不大不小偏清瘦，身量又偏高，穿什么都跟衣服模特似的好看。
闻觉晓三个惊叹是一声连一声，就没有说不合适的。
但喻辛眠心里已经有了选择。
最后捧一条轻婚纱，喻辛眠去问价。
材质和版型都是上等，所以价格难免高到了四位数。
归婉说婚纱应该她们家来买，喻辛眠却摇摇头。
穿着自己买下的婚纱，和阿枕办婚礼，她觉得挺值得的。
也算是送她自己的一份礼物。
读书时候存在银行卡里的那些预备去美国的钱，喻辛眠一直没动过。
拿了饭店和案子的微薄工资，她还在生活保障之外，时不时存一点钱到那张卡里。
取出那张卡在店里一刷，里面有好几万甚至逼近了十万。
由着她付款结账，简霖还拉着晓晓在看婚纱。
晓晓摸一摸那些裙子，对霖霖建议：“说不定带你的法国小男友来一次婚纱店，他就想结婚了。”
简霖一听，把手里捏着的裙摆放下，摆摆手，眼神黯淡了一些：“算了，不想再和他说这个问题了。”
拎着衣服袋子的阿眠走出来，把霖霖的手一挽，岔开了让她难过的话题：“霖霖，今天下午帮我化妆好吗？”
喻辛眠和归枕的相处被上了无形的倒计时，今天或许就是不会到来的明天，所以不管什么事，她都要即刻就去做。
归枕要明天才出院，喻辛眠没了耐心去等。
但到了下午，一切妆造做完，霖霖的车停到医院的院子，婚纱的拖尾还没离开车子，喻辛眠就在别人的目光里退了缩。
她一屁股坐回后座，把车门一关，捂着脸说：“不去了不去了……还是等明天他出院，我穿到他家里去。”
已经开了相机在录视频的简霖当然不肯，一个眼神过去，闻觉晓和归婉就去拉了车门，要把喻辛眠扶出来。
“春花妈妈救我！”喻辛眠去扒副驾驶的椅背。
季春花回头对她笑，握住她的手，把她往晓晓怀里推：“眠眠快去，不能辜负了霖霖给你化的妆啊。这么好看，害什么羞呢？”
“姐姐！再动，头发都乱了！”给喻辛眠做头发做了一个小时的归婉眯着眼睛威胁她。
见阿眠安分了一点，晓晓学着碗碗说：“阿眠，你乱动，待会裙子都扯坏了。”
炸毛的喻辛眠冷静下去，被朋友们拉出了车外。
一袭婚纱降临医院，实在太惹眼了。
喻辛眠简直要把脸埋到胸口去。
架着她的闻觉晓和归婉知道她容易红脸，就替她遮住脸蛋，给她引路。
简霖在前边录视频，偶尔把镜头反过来，让自己一块入镜。
季春花拢着喻辛眠的拖尾，免得让它沾了脏物。
一行人拖拖沓沓到了病房前，简霖先推门进去。
房间里的归枕和归家爸妈看过去，简霖把镜头对准他们，一路走到了墙边角落。
归枕困惑地歪头，问她：“简霖？你在干什么？”
镜头后的简霖架起三脚架，调整好角度，回他：“记录美好生活。”
相机一切没了问题，简霖对大开的房门招手。
高跟鞋的声音踏在屋子上空，喻辛眠就缓缓走进了归枕的视野里。
把53章《日薪两千》的“她们两个分数断层在一众理科男生之上，很厉害”改成了“她们两个的分数断层在一众理科女生男生之上，很厉害”。
最开始的写法是想突出说女生也可以学好理科，不一定就只有男生才能把理科学到极致。昨晚睡觉的时候突然想起，感觉有点不对。
特意强调女生在理科厉害过男生，似乎就默认了一个先决条件：女生学理科就是比不过男生，所以才会把超过男生的那部分拎出来做榜样一样强调。这里就说明我下意识是承认“女生学理科会比男生吃力”的。不然就不会特意想着拿阿眠和晓晓出来当反驳那句传统观念的例子。如果我真的认为在理科的学习能力上，男女均衡，我就不会想着需要说明某一个女生把理科学到最好是很特别的事情。正如人人都会吃饭喝水，我们基本不会去和别人比饭量和一天的饮水量。要比，也是“我”和“TA”来比，而不是“女生”和“男生”来比。当分数排名前不再出现“天啊，她一个女生学理科居然能那么好，真厉害”或者“文科班第一居然是一个男生，好厉害”，这才说明我默认的是男女只是生理特征有差别，但在同一件事物的学习能力上是一致。
思考过后，改为了更突出强调阿眠和晓晓学习刻苦且收到大回报的说法。
在53章的高考荣誉榜里，先出现的是晓晓的名字。我有考虑过阿眠和晓晓的排名先后（荣誉榜向来是按着高考成绩高低来从高往低排列的），犹豫过要不要把阿眠放第一，还考虑过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荣誉榜不是按分数高低而是按别的来排名的，这样才能为自己没有把阿眠放第一的行为开脱。但仔细想了想，这没什么影响的。阿眠是我这本书中占比篇幅最大的女性角色没错，按照往常的逻辑，她的确应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把所有“最好”、“第一”都拢在身上。但我只是没有偏重去写晓晓的人生，并不是说她就不是女主角。她考出比阿眠好的成绩也无可厚非，因为她本身就是一个善良和努力的人。所以犹豫了几瞬，还是按着第一直觉写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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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白色婚纱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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