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性殿。
宝座之下。
沈一曦绷着眉,手中的狼毫,落不下。
万千思绪,喧嚣直上。
也是。
杭氏族怎么会有通天的权力,不批下粮草的单子…
那杭妕公主的儿子,怎么来的?是跟谁生?
她生的儿子,三岁立为储君。
《中元史记》所记,殷公的老年得子,原来是自己的外孙啊?…
好似种种推测,都是在指向一个结果。
殷公,也就是杭妕的亲生父亲,才是真正忌惮她的人…
沈一曦脚底板透着凉,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又一身。
“丫头,怎么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心不在焉的?”黄帐内,一道声音穿透而来。
“哈。”沈一曦的笔抖落。
狼毫的墨,在纸上渲黑了一片。
“嗯?”沈瑾涵掀开帘子,朝着她看来。
他们相隔十几步远,可她的一举一动,沈瑾涵几近了如指掌。
“父王。”沈一曦迅速将狼毫一收,折子一翻,试图遮掩自己的惊慌。
“怎么,在父王面前还遮遮掩掩了起来?”沈瑾涵起身,不咸不淡地扔了一句来,“言游同你说了?”
“嗯…”沈一曦没仔细听后半句,低下头去。
“哎。孤仔细想了想你那日说的话,出的主意,觉得不失为一种可行之策。便将朱氏族御史大夫的嫡长女,也就是你的好闺蜜朱可纳指了给他。”沈瑾涵舒出一口气,“那丫头也长大了,出落得水灵,孤也看了,性子纯真可爱,没什么心眼。”
“……”沈一曦刚拿起的笔,险些二次握不住。
但,她父王的话,一字一句敲在她心口,也照样疼到了她。
“幸好,这小子,识大体,为大局考虑。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决定…”
言游同意了?
言游在宫墙等她,就是为了与她说这件事?
言游……他?
沈一曦深吸一口气,还觉得不够,又深吸一口。
“丫头,孤知道你一时间接受这个事会难过。但孤相信你,你会好的,对吗?你也知道这对你和他都好。”沈瑾涵朝着宝座走来。
年迈的老人,脚步走得轻。
但他的气场,却有着凌驾万物之上的轻盈。
“父王,孤觉得殿内的空气有些不畅,能叫人开一下窗吗?”沈一曦泪眼婆娑,委屈道,“孤有些喘不上气。”
手掌覆在丫头的脑袋上,沈瑾涵面露疼惜。
“丫头,坐上这个位置的人,都是孤家寡人。”他轻声道,“不能开窗,会叫下人看见的。”
究竟是什么不可逾越?
没人说得清。
沈一曦透着茫然的双目中,而又自知。
“好。”沈一曦将眼眶的泪憋了回去,“孤知道了。”
永合七年。
“昊天有德,成人之合……着有司吉日,姻昏敦睦,以慰孤心。”
一旨指婚,断心肠。
宰相府。
一向勤勉的言游,告了七日病假。
他谢绝宾客,手握圣旨,在屋内茶饭不思。
养性殿。
宝座之下。
听卫天宇一字一句宣了这道指婚的圣旨,沈一曦看不出喜怒。
良久。
“卫天宇,将孤在养性殿的行李收一收,孤该回淑明宫了。”
“是。”
朝后。
百官散。
回到养性殿的沈瑾涵,负手看着空荡的殿,哑然失笑。
大太监德立思上前,欲言又止,却又忍不住地禀了两句:“王,淑明宫建好也有一个月了…”
“丫头生孤的气了。”
五行**动。
天界生,七星,二十八宿,
地界启,皇宫中轴一线,通天尚中,辨方正位,运九宫之势。
占据极佳地理优势的淑明宫,新漆鲜艳,富丽堂皇。
沈一曦站在殿前,却露不出半分喜色。
“公主,淑明宫在原来的规模上,扩了一些,殿内可敞亮了。”卫天宇上前一步,尝试用自己的语气,调动起她的心情。
“卫天宇。”沈一曦抬起右臂。
卫天宇低着头,静等后文。
“那一片儿,假石湖畔,怎么不动?”沈一曦指向假石,头转而看向身侧的卫天宇。
“公主,宫中的假石湖畔都是专门请的风水师设下的。王有规定,除了定期的巡视,不能破坏。至于这其中若还有门道,奴才也还在琢磨呢。”
话说到了这,也就到了这。
沈一曦听出了话外的意思。
“宫中的水渠通道,是否连接着外面?是否又连接着宫中不少幸秘□□?你可查了明细?”
湖畔微风吹乱皱褶,心思起落又覆一折。
沈一曦这一问,卫天宇一愣,视线顺着她手指方向,投向假石。
他没想到公主能想到那么细致以及这一层。
“公主,奴才不敢。”他转回脑袋,诚恳道,“这暗渠与暗道,就算是有,也只有最初建造宫中的设计师才知。再者说,不同的宫殿之下,构造都不相同…”
皇宫内设的一座座宫殿之下,是否有暗道,暗卫,又通向何处。
卫天宇的级别,是万万不能知道的。
煦暖的五月。
晴空娇色。
后知后觉的穿透之力,跨越时空,一掌袭来,击中要害。
沈一曦视线失焦,手脚发凉:“卫天宇,那你…有没有去过假石内?”
“公主,去的。万一有什么歹人藏匿假石呢?”卫天宇笑呵呵道,并没觉察公主异常,继续言道,“不只是奴才,宫中巡视的侍卫也都会定期进去查探的。”
所以…
他们都去过,就是没往里深入?
那,究竟是没法往里深入,还是……压根没有路可以继续深入?
“公主放心,假石都是浇筑而成,分段运进宫内再组成,是不可能形成暗道的。奴才在宫中与老太监多有交涉,也未曾听闻过什么暗道…”卫天宇以为她是忧患,又多了一嘴解释道。
殿前广场空旷,无根如浮草。
周围太监侍女的面孔,目生如鬼魅。
那双牵引着她通向假石洞,与杭一诺相遇的手…
那个在暗处,伺窥她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的眼…
是同一个人,还是许多人?
风灌入宫墙,深深弯弯不显踪。
沈一曦的背脊,骇出了冷汗。
“公主,你…”卫天宇一抬头,惊见她发白的脸色。
“孤没事…”沈一曦摆了一下手,气色流失。
本以为在这个皇宫,身处高位,她可以天真烂漫。
哪曾想,也不知曾几何时,她,早就成了牵线傀儡,成了案板上的鱼肉…
天旋地转。
“公主?公主,公主!”
卫天宇惊叫,大步冲来,搀住了摇摇欲坠的她。
“别惊了太医,孤没事。”沈一曦使出余力,抓住卫天宇的胳膊,垂着头,声音细弱,“孤是累了,想一人静一静,躺一躺。”
“好,好,好。”脸色煞白的卫天宇连说三个好字,急忙将她扶进殿。
自打来公主身边伺候,那么多年以来。
除淑明宫走水那一回,公主失仪又失态,这还是头一回…
“公主,你怎么了。是…是奴才吓着你么?”卫天宇将她扶上座,‘噗通’就往地上一跪。
面具之下的他,眼眶通红。
事一连串,理一通。
这,苍天浩地做盘的棋局之上。
人。
生下来,活着,就是一颗棋子。
作卒,炮灰不见影。
成将,便得杀出个四方,一条血路。
殿堂高坐的沈一曦,目无焦聚,接连打了几个冷战。
低着头的卫天宇,双手将她的右脚捧住,额头贴上她的鞋尖,恳恳切:“公主,奴才愿为身卒,只求公主安康。”
卑微,又虔诚。
沈一曦向下睥,视线往卫天宇身上聚。
她并不为他说的话感动。
反倒是为他这行为困惑。
“卫天宇,你明知孤在利用你,却对孤愚忠。”
十一岁的她,面向卫天宇,言语露真。
卫天宇额头还贴在她的鞋尖上:“公主,奴才不怕被利用,只怕是废物,没得用处。”
“不怕被利用,只怕是废物…”沈一曦重复了一遍他说的话,眸中异动。
“公主。”卫天宇缓抬起下巴,双膝落跪蜷缩着的肩膀,如他眼里的克制,不敢舒张与声张,“奴才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公主赋予的。若是做不好,公主随时可以找人替了奴才。”
内廷自太后暴毙,卫天宇的势力暗中开始扩张。现在,皇后暴毙,他便如日中天…
“公主,奴才知道得越多,就愈知道身不由己是何等滋味。奴才不敢类比公主身处的苦楚,但奴才知道,高处不胜寒,却别有一番风景。”卫天宇松开了她的脚,面具之下的他,将自己心中的肺腑之言一一说了。
“公主,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打骂羞辱都不要紧。奴才只知道,睁开眼活一天就要脚踏实往上爬。”
卫天宇说到这,眼角一抹苦笑被坚定取缔。
“奴才不敢妄语,影响了公主的心情。但奴才心里门清,公主是被韩晓姑姑寒了心,怕了火,才想着掌权。”
花非花。
雾非雾。
善恶因果在这一刹,万般皆是我。
沈一曦一念过。
悟了。
“卫天宇。”她眸光清丽。
气色回温的她,气质凝实内收。
“孤没想到,是你。”
卫天宇是万千棋子中的一枚,谁也不知道他会走到哪一步。
但,随着他给自己加码,将来,谁都不能小觑他的每一步。
那她。
看似被主宰的命运,若是各取所需,何尝不是双向奔赴?
“公主。”卫天宇将头贴地,“奴才已经拿到了内务府的账目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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