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总带着股不讲理的凛冽，前一夜还飘着零星冷雨，清晨推开窗，整座临江城市已被漫天飞雪裹得严严实实。
苏念缩着脖子把围巾缠了两圈，鼻尖还是被冻得通红，手里攥着卷边的挂号单和画本，踩着积雪往市医院门诊楼赶。
他有慢性萎缩性胃炎，算着日子到了复查的时间。
雪下得又急又密，路面结了层透亮的薄冰，每走一步都得小心翼翼。
到门诊楼门口的台阶时，鞋底突然打滑，苏念惊呼一声，整个人不受控地往前扑去，额头重重撞进一个坚实的怀抱。
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雪松般的冷香钻进鼻腔，手里的画本“哗啦”散开，画页被寒风卷着落在雪地里，像一群折了翅的蝶。
“小心。”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刚从手术室出来的沙哑，却透着稳稳的镇定。
苏念慌忙站稳，抬头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男人穿黑色长款羽绒服，领口立得笔直，露出线条干净的下颌线，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着，眉峰微微蹙起，像是对这突如其来的碰撞有些不耐，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关切。
是沈知衍。苏念见过他好几次，每次来复查都能在住院部走廊碰到——要么穿白大褂对着病历本皱眉，指尖在纸页上敲出规律的轻响；
要么独自站在窗边抽烟，背影映在灰蒙蒙的玻璃上，孤孤单单的，像被世界隔在另一层透明的屏障里。
沈知衍已经蹲下身捡画页。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指尖碰到画纸时动作很轻，像是怕碰碎了上面的色彩。
苏念也赶紧蹲下去，目光扫过一张画时，耳尖“唰”地红了——那是上周画的，沈知衍站在住院部窗边，窗外飘着细雨，他手里夹着烟，侧脸线条在冷光里显得格外落寞，苏念当时觉得这医生像株被冻住的松，忍不住就画了下来。
沈知衍刚好捡起那张画，目光在上面停了两秒。苏念的心提到嗓子眼，刚想解释“我不是故意画你的”，就见他把画页叠好递过来，声音没什么起伏：“你的画。”只是耳尖似乎比刚才红了些，像被雪映透的薄红。
“谢、谢谢沈医生。”苏念接过画本，手指发烫地把画页塞回去，他之前在医生办公室门口见过名牌，知道这是心外科的副主任医师。
沈知衍“嗯”了一声，站直身子拍掉肩上的雪：“路滑，慢点走。”说完转身往停车场走，黑色的身影很快融进漫天风雪里，只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
苏念抱着画本站在原地，望着那串脚印直到被新雪覆盖，心里像揣了颗被雪焐着的糖，慢慢化开点甜。
复查完胃病，医生叮嘱苏念少熬夜、别吃凉的，他揣着药单往家走，雪已经小了些，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把积雪照得亮晶晶的。
他家住在医院附近的老旧小区，没有电梯，爬楼梯时正撞见楼下的门打开，沈知衍拎着个透明塑料袋走出来，里面装着几盆小巧的多肉植物。
“沈医生？”苏念下意识喊了一声。
沈知衍回头，看到是他，微微颔首：“刚复查完？”
“嗯，刚到家。”苏念的目光落在那几盆多肉上，眼睛亮了亮，“您也养多肉啊？我阳台也摆了好几盆，就是最近有盆‘熊童子’好像烂根了，叶子都软塌塌的。”
沈知衍停下脚步，往他身边凑了凑，声音比上次柔和些：“可能是浇水太勤了，多肉耐旱，冬天一周浇一次就行。”他顿了顿，补充道，“要是不嫌弃，我可以帮你看看。”
苏念心里一喜，连忙点头：“真的吗？那太麻烦您了！我家就在三楼，要不现在上去看看？”
沈知衍看了眼手里的多肉，又看了看苏念期待的眼神，点了点头：“好。”
跟着苏念走进他家，扑面而来的是淡淡的颜料香，客厅的小桌上摆着画架，上面放着一幅没画完的雪景，画里的门诊楼门口，有个模糊的黑色身影，像极了那天被雪裹着的沈知衍。沈知衍的目光在画架上停留了一瞬，没说话。
苏念赶紧跑到阳台，抱来那盆“熊童子”：“您看，叶子都皱了。”
沈知衍接过花盆，轻轻捏了捏叶片，又翻了翻盆土：“根烂得不严重，把烂根剪掉，换点干土就行。”他从自己的塑料袋里拿出小剪刀和一包多肉土，“我这正好有多的土，现在帮你处理。”
他蹲在阳台的小凳子上，专注地修剪烂根，阳光落在他的侧脸上，柔和了他冷硬的线条。苏念站在一旁看着，觉得这样的沈知衍，少了些医院里的疏离，多了些烟火气。
处理完多肉，沈知衍又教苏念怎么配土、怎么控制浇水频率，临走时，还把塑料袋里的一盆“玉露”递给苏念：“这个好养，送给你，要是有问题再找我。”
苏念捧着“玉露”，心里暖烘烘的：“谢谢您，沈医生。我下次画了好看的画，送您一幅当谢礼！”
沈知衍的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他一眼，嘴角似乎弯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平静：“不用谢礼，多肉养好了就行。”说完，他转身下了楼。
从那以后，苏念和沈知衍的交集多了起来。早上出门时，偶尔会在楼下碰到去上班的沈知衍，苏念会递上一杯温热的奶茶，是沈知衍上次随口提过的无糖珍珠奶茶；
晚上回来时，有时会看到沈知衍在楼下的小花园里摆弄多肉，苏念就会凑过去，和他一起蹲在地上，听他讲不同品种多肉的习性，讲着讲着，天就黑了，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这天晚上，苏念正在画稿，突然胃里一阵绞痛，疼得他直冒冷汗，蜷缩在沙发上动弹不得。他挣扎着拿起手机，想打急救电话，却不小心拨通了沈知衍的号码——上次帮他处理多肉时，他存了沈知衍的手机号，备注是“沈医生（多肉专家）”。
“喂？”电话那头传来沈知衍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慵懒。
“沈医生……我、我胃疼得厉害……”苏念的声音断断续续，疼得说不出完整的话。
沈知衍的声音瞬间变得紧张：“你在家吗？我马上过来。”
没过十分钟，敲门声响起，苏念挣扎着去开门，沈知衍已经拎着外套站在门口，脸上满是焦急：“怎么样？能走吗？我送你去医院。”
他扶着苏念下楼，开车往医院赶。一路上，沈知衍都在轻声安抚他：“别怕，到医院就好了，我已经联系了消化科的同事。”
到了医院，苏念被推进急诊室，检查结果是急性胃痉挛，需要住院观察。沈知衍帮他办了住院手续，又守在病床边，直到他输完液，疼痛缓解，才松了口气。
“谢谢你，沈医生。”苏念躺在床上，看着沈知衍疲惫的脸，心里满是感激。
沈知衍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帮他掖了掖被子：“不用客气，你一个人住，以后要多注意身体，别老熬夜画稿，按时吃饭。”
他顿了顿，拿起苏念放在床头柜上的病历本，看到“父母早逝，独自生活”的字样时，眼神暗了暗。
苏念住院的这几天，沈知衍每天都会抽时间来看他。有时是早上，他会带来温热的小米粥和包子；有时是晚上，他会坐在床边，陪苏念聊聊天，讲讲医院里的趣事，或者听苏念说他画稿时的灵感。
苏念也渐渐发现了沈知衍的秘密。有一次，他半夜醒来，看到沈知衍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抽烟，眉头紧锁，眼神里满是痛苦。
苏念走过去，递给他一杯温水：“沈医生，你怎么了？”
沈知衍回过神，看到是他，掐灭了烟：“没什么，做了个噩梦。”
在苏念的追问下，沈知衍终于说了出来。
三年前，他的妹妹因为车祸被送进医院，当时他正在做一台紧急手术，没能见妹妹最后一面。从那以后，他就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工作上，以此来逃避内心的愧疚和痛苦。
可每当遇到棘手的手术，或者看到和妹妹年纪相仿的患者，他就会陷入深深的自责，甚至会在手术前反复检查器械，夜里被噩梦惊醒。
苏念听着，心里酸酸的。他握住沈知衍的手，轻声说：“沈医生，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妹妹肯定也希望你能好好生活，而不是一直活在过去的阴影里。”
第二天，苏念画了一幅画，贴在沈知衍的办公室门口。画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站在中间，旁边有个小小的太阳，正对着他笑，配文是：“你救病人，我救你的不开心。”
沈知衍看到画时，愣了很久，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那道尘封已久的伤口，似乎开始慢慢愈合。
日子一天天过去，苏念的胃病渐渐好转，出院那天，沈知衍亲自来接他。
两人一起走在医院的走廊里，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温暖而明亮。苏念看着沈知衍的侧脸，忍不住说：“沈医生，你笑起来很好看，以后要多笑笑。”
沈知衍转过头，对着他笑了笑，那笑容像是冰雪消融，温柔得让苏念的心跳漏了一拍。
可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三年前沈知衍手术的患者家属突然来到医院闹事。
患者当年因为心脏病手术术后并发症突发去世，家属一直认为是沈知衍的手术失误导致的，这次来，他们举着“草菅人命”的牌子，在医院门口大喊大叫，引来很多人的围观。
沈知衍得知消息后，立刻赶到医院门口。
面对家属的指责和谩骂，他的脸色苍白，双手微微颤抖。三年前的痛苦记忆再次涌上心头，他仿佛又看到了妹妹躺在病床上的样子，听到了自己当时无能为力的哭泣声。
“不是我的错……手术流程都是正常的……”沈知衍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绝望。
苏念得知消息后，赶紧赶到医院。他看到沈知衍站在人群中，像个无助的孩子，心里疼得厉害。他挤到沈知衍身边，握住他的手：“沈医生，别怕，我们一起把事情说清楚。”
苏念陪着沈知衍翻出当年的手术记录、监控录像和医疗鉴定报告。他们一页一页地梳理细节，向家属解释手术的过程和患者术后并发症突发的原因。
一开始，家属根本不听，依旧指责沈知衍。但苏念没有放弃，他耐心地和家属沟通，把所有的证据摆在他们面前，一遍又一遍地解释。
在这个过程中，沈知衍也渐渐冷静下来。他看着身边一直为他奔走的苏念，心里充满了力量。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逃避了，他要勇敢地面对过去，为自己证明。
终于，在大量的证据面前，家属的情绪渐渐平复。他们看着沈知衍真诚的眼神，又看了看那些详细的记录，终于相信了手术流程没有问题，患者的去世只是一场意外。家属向沈知衍道歉后，离开了医院。
事情解决后，沈知衍和苏念坐在医院的长椅上。沈知衍看着苏念，眼里满是感激：“谢谢你，苏念。如果不是你，我可能真的撑不下去了。”
苏念笑了笑：“我们是朋友啊，朋友之间本来就该互相帮忙。”
沈知衍握住他的手，轻声说：“苏念，我不想只做你的朋友。”
苏念的心跳瞬间加速，他抬起头，撞进沈知衍深邃的眼眸里，看到了里面满满的爱意。他用力地点了点头，泪水从眼角滑落：“我也是。”
沈知衍和苏念确定关系后，生活变得更加甜蜜。他们会一起去超市买菜，沈知衍做饭，苏念在旁边打下手；
他们会一起在阳台摆弄多肉，苏念画沈知衍照顾多肉的样子，沈知衍则会把苏念的画小心翼翼地收起来；他们会一起在晚上去江边散步，吹着江风，聊着未来的打算。
转眼又到了冬天，第一场雪落下时，沈知衍约苏念去江边散步。雪越下越大，把江边的一切都染成了白色。两人走在雪地里，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苏念，”沈知衍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苏念，“以前我觉得冬天是冷的，雪也是冷的，可自从遇到你，我觉得冬天也可以很温暖，雪也可以很温柔。”
苏念看着沈知衍，眼里满是笑意：“我也是。以前我一个人生活，总觉得冬天很漫长，很孤单，可现在有你在身边，我觉得冬天也很美好。”
沈知衍伸出手，把苏念揽进怀里，轻声说：“苏念，我想和你一起过以后的每一个冬天，一起看每一场雪。”
苏念靠在沈知衍的怀里，感受着他温暖的体温，点了点头：“好，我们一起过以后的每一个冬天。”
雪还在下着，落在两人的头发上、肩膀上，像是为他们披上了一层洁白的婚纱。他们在雪地里相拥，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春天来了，沈知衍的办公室里摆满了苏念画的插画，有可爱的多肉，有江边的雪景，还有他们两人一起散步的身影。同事们都说，沈医生好像变了一个人，以前总是冷冰冰的，现在脸上总是带着笑容，也愿意和大家交流了。
夏天，两人在阳台养了满盆的多肉，五颜六色的，好看极了。苏念会坐在阳台的小椅子上，画沈知衍照顾多肉的样子，沈知衍则会在旁边为他扇扇子，偶尔还会凑过去，在他的脸上亲一口。
秋天，苏念的绘本出版了。绘本的名字叫《雪落时见你》，里面画的是他和沈知衍的故事，从雪天的初遇到医院里的救赎，再到雪夜里的告白。扉页上写着：“献给沈医生，我的小太阳。”沈知衍把这本绘本放在办公室最显眼的位置，每当看到它，心里就充满了温暖。
冬天又来了，第一场雪落下时，沈知衍牵着苏念的手，来到当年初遇的医院楼下。雪地里，他们的脚印紧紧相依。
沈知衍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单膝跪地，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闪闪发光的戒指：“苏念，雪落时我们相遇，雪落时我们相爱，明年雪落时，我们去领证吧。”
苏念看着沈知衍，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好，明年雪落时，我们就去领证。”
沈知衍把戒指戴在苏念的手上，站起身，把他紧紧拥在怀里。雪还在下着，可他们的心却像被阳光照得暖暖的。
他们知道，未来的日子里，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他们都会一起面对，一起守护这份来之不易的爱情，一起把平淡的日子过成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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