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廿四晨,青秀山竹屋前的竹帘被山风掀起一角。
林子豪正蹲在石凳边剥毛豆,豆荚“咔嗒”裂开时,慕容清影抱着剑鞘从石阶上走下来——她今日没束高马尾,墨发用根青玉簪松松挽起,月白裙裾沾了点晨露,“师尊,镇北十里古月山庄的古月姑娘托人递了帖子。”
林子豪把剥好的毛豆倒进陶盆,手指沾了点豆青汁:“帖子?”
“说是前日在镇里听顾掌柜提过您。”慕容清影从袖中摸出张洒金笺,笺角绣着片竹叶,“她有张传了三代的古琴,弹起来总缺分婉转,想请您去试试。”
林子豪把陶盆递给蹲在旁边捡毛豆的柳絮儿——小丫头正盯着他指尖的豆青汁发呆,“去呗。”
他扯了扯洗得发白的青布衫,“你带路。”
古月山庄在镇北十里的山坳里。两人沿着青石路走了半个时辰,转过道山弯,便见青瓦白墙隐在竹林后。
门楣上“古月”二字是朱砂写的,笔画间浸着墨色,像滴未落的雨。
门房是个穿靛蓝短打的老仆,见了慕容清影先弯下腰:“慕容姑娘来了。”
又抬头看林子豪,“您是林先生?我家姑娘在琴阁候着。”
琴阁在山庄后院,四面环竹。推开雕花木门时,穿月白襦裙的姑娘正背对着门抚琴。
她发髻上插着支螺钿簪,腕间青玉镯随着抬手的动作轻响,“慕容姑娘,这位就是...”
“我是林子豪。”林子豪走过去,竹影落在他肩头,“你说的琴,是这张?”
古琴横在檀木案上,乌木琴身泛着温润的光,琴尾有道半指长的裂纹。
古月娜伸手抚过裂纹,眼尾微微下垂:“这是我祖父从枯崖下捡的老树根,耗了三年才雕成。
可无论怎么调弦,弹出来的音总像撞在石头上。”
她抬头看林子豪,眉峰像竹枝般挑着,“慕容姑娘说您...有些特别的本事。”
林子豪在案前坐下。他没学过抚琴,手指悬在琴弦上方,突然想起前日白灵变戏法时,野菊从蓝变黄的模样。
他伸手按在七弦上,食指轻轻一勾——
“铮——”
琴声像块粗陶片划过石板,刺得人耳膜发疼。
古月娜的手指攥紧裙角,腕间玉镯硌出道红印:“您看,总这样。”
林子豪盯着琴弦。阳光透过竹帘漏进来,在弦上洒了层碎金。
他想起昨日教外门弟子认药草时,对着蔫了的紫芝说“该精神些”,紫芝立刻挺得笔直。
他伸手碰了碰那道裂纹,裂纹里还嵌着半粒枯树皮:“这琴音...应更婉转些。”
话音未落,琴弦突然震颤起来。古月娜的镯子“当啷”掉在地上,她弯腰去捡,再抬头时,林子豪的手指还悬在弦上——这次他没动,可琴声却像山涧里的溪水,“叮咚”撞过青石,又“哗哗”漫过草滩,尾音轻得像片落在水面的竹叶。
“这...这是?”古月娜的眼睛睁得老大,眼尾的红痣跟着颤了颤。
她伸手按在琴弦上,指尖被震得发麻,“您...您方才说什么?”
“我说这琴音应更婉转些。”林子豪挠了挠后颈,“许是凑巧。”
“不是凑巧!”古月娜突然站起来,裙裾扫得案上的青瓷笔洗晃了晃。
她绕过案几,在林子豪面前屈膝行了个大礼,发间螺钿簪碰在木地上,“我祖父说过,能让死物听人话的,是天上的神仙。
我古月娜求您收我为徒,学这让琴音变活的本事。”
林子豪往后退了半步,后腰抵在竹椅扶手上。
他想起柳絮儿第一次举着丹丸喊“师尊”时,丹炉里的药渣还沾在她袖口;想起慕容清影跪下来敬茶时,剑穗扫过他的鞋尖。
竹影在古月娜背上投出片斑驳的绿,她的额头几乎要碰到地面:“我会调琴,会制香,会抄经...您让我做什么都行。”
“起来吧。”林子豪伸手拉她。古月娜的手腕细得像根竹枝,被他一拉就站了起来,“我也没正经学过,就是...随便说说。”
“那我就学您随便说说的本事。”古月娜摸出帕子擦了擦眼角,螺钿簪在发间闪了闪,“方才那琴音,比我娘临终前弹的《折柳》还好听。”
她转身抱起古琴,琴尾的裂纹不知何时长平了,“我这就收拾东西跟您回青玄门,您看我背的包袱够不够?”
慕容清影在门边笑出了声。她倚着门框,剑穗上的红绒球轻轻晃:“古月姑娘昨日就备好了包袱,连给师尊的拜师茶都温在炭炉上。”
林子豪这才注意到,案角的红泥小炉上搁着个白瓷壶,壶嘴正“滋滋”冒热气。
古月娜的耳尖红得像新摘的樱桃,她提起脚边的青布包袱,包袱角露出半截靛蓝琴囊:“我带了三床棉被,青秀山夜里凉。”
三人出山庄时,日头已爬到竹梢。古月娜走在中间,左手抱琴,右手提着包袱。
她的裙裾扫过路边的野蔷薇,突然回头:“师尊,我能给您弹段新学的《流水》吗?”
“成。”林子豪摸出怀里的烤红薯——是出门前柳絮儿硬塞的,还带着余温。
他掰了一半递给古月娜,红薯皮上沾着点豆青汁,“等回了竹屋,你弹,我听。”
古月娜咬了口红薯,腮帮鼓得像只囤粮的松鼠。
她咽下红薯,指尖轻轻拂过琴弦,琴音便像条活过来的溪,“叮咚”撞着青石,“哗哗”漫过草滩,一路跟着三人往青秀山去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