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七晨,青秀山竹屋的竹帘被山风掀起一角。
林子豪蹲在门槛边,正给秦婉儿新养的芦花鸡撒米。
竹桌上摆着七盏茶,是慕容清影昨夜从云松阁带回来的云雾毛尖,茶烟里浮着七道影子——开山七子正围桌而坐。
“昨日我去镇里买针线,”秦婉儿捻着茶盏边沿,茶渍在她指腹染出浅黄,“东头张婶说她孙子摔了腿,按阿福教的揉穴法,今儿能下地走了。”
她忽然抬头,眼睛亮得像灵泉潭的晨露,“若把修仙的法门教给更多凡人,是不是能少些病痛?”
林子豪把最后一把米撒完,芦花鸡“扑棱”着飞上竹栏。
他伸手掸了掸道袍上的米屑,袖口沾着的草籽簌簌落进茶盏:“修仙不该是山上的事。”
他望着窗外漫山的竹舍,竹影在他脸上晃出细碎的光,“前日在灵草园,挑菜老汉说他孙女想认药草,可总记不住叶子形状。”
他顿了顿,捡起茶盏里的草籽,“咱们把法诀写成歌诀,画成图册,让茶馆说书的唱,染坊纺线的念,是不是比关在山上教更实在?”
慕容清影的指尖在剑鞘上轻轻敲了三下——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
她从袖中抽出半卷纸,上面密密麻麻画着剑招分解图:“我让小桃把基础桩功画成小人图,每个动作配两句打油诗。”
她把纸推到桌心,“就像'脚站如树墩,手抬似托云',镇南染坊的阿秀说比看剑谱好记。”
赵乾坤扯了扯衣领,他后颈的“山河”刺青随着动作起伏:“前日带张大胆去镇东卖山货,有个挑水的汉子想跟我学拳。”
他用拳头抵着桌角,“我教了套'松肩捶',专给挑担的人松筋骨。
那汉子练了三日,说扁担压着不疼了。”
柳絮儿从怀里掏出个布包,解开是叠染了丹渍的纸页:“丹房抄了《常见灵草辨识歌》,把紫苏、野菊的模样编成'紫叶尖,菊瓣圆,晨露沾叶能驱寒'。”
她指腹蹭过纸页边缘的毛边,“周小棠说镇西茶馆的王伯,边喝茶边背,比记戏文还熟。”
古月娜拨了拨腰间的赤焰琴,琴弦发出清越的“叮”声:“松风琴坊的阿鲤把《松风操》改成了短调,”她屈指敲了敲琴箱,“前儿在戏台弹,有个洗衣的阿婆跟着哼,说像她哄娃睡的调子。”
林子豪望着桌上的图册、歌诀、琴谱,突然伸手把它们拢成一叠。
竹屋的阳光斜斜照进来,在纸页上投下他的影子,像片落在经书上的竹叶:“明日起,每人带三个弟子下山。”
他指腹点过慕容清影的剑招图,“剑道去染坊,教纺线的稳手;”又点过赵乾坤的拳谱,“武道去米行,教扛粮的省力;”最后落在柳絮儿的丹歌上,“丹道去药铺,教采药的认草。”
他抬头时,嘴角沾着晨露般的笑,“让大道宗的法,长在茶馆的茶碗里,染在布坊的蓝布里,刻在米行的秤杆上。”
镇西松风茶馆的铜铃在晌午时分被摇得叮当响。
周小棠搬了张条凳坐在门口,面前摆着个竹篮,里面是紫苏、野菊、车前草。
她扎着双马尾,发绳是秦婉儿编的艾草结:“阿婆您看,这叶子尖的是紫苏,煮鱼放两片能去腥;”她拿起片野菊,“这瓣圆的是野菊,泡水喝眼睛亮。”
“小丫头片子懂个啥?”茶棚里的王伯磕着瓜子,假牙在阳光下闪了闪,“我喝了三十年茶,没见野菊能护眼。”
周小棠蹲到他脚边,仰头时发绳上的艾草晃了晃:“王伯前日说眼酸,”她指着他茶碗里的野菊,“您看,这菊瓣泡开是圆的,按歌诀说'菊瓣圆,清目寒',您昨儿是不是没揉眼?”
王伯的手顿在半空。他摸了摸眼尾,想起今早确实没痒得揉红:“倒真...有点道理。”
他把瓜子壳倒进周小棠的竹篮,“那这草...”
镇南锦绣染坊的染缸腾着热气。林小桃站在青石板上,剑尖挑起匹靛蓝布:“阿姐们纺线时,手要像这样。”
她手腕轻旋,剑尖在布上画出个圈,“肩放松,肘下沉,气沉到这儿。”
她拍了拍小腹。
染坊的阿秀放下纺锤,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我试试?”
她坐回纺车旁,学着林小桃的样子沉肩,纺锤转得比平日快了半圈。
“哎!”她惊得站起,“线没打结!”
“那是'托云桩'的气劲。”慕容清影靠在染坊的木柱上,剑穗扫过染缸沿的青苔,“你们纺线时,气跟着线走,线就顺了。”
她指腹蹭过阿秀刚纺的线,“这匹布染出来,颜色能多亮三日。”
镇东墨香书斋的木窗被风推开。赵乾坤站在书案后,卷起的衣袖露出结实的小臂:“看好了——”他沉腰,右拳缓缓推出,“这招'松肩捶',先提气到肩,再沉到拳。”
他的拳头停在半空中,书案上的毛笔“簌簌”颤动。
“赵教头!”书斋的学童阿牛挤到最前面,他的蓝布衫洗得发白,“我能打吗?”
“打。”赵乾坤蹲下来,用掌背抵着阿牛的拳面,“用肩推,别用胳膊。”
阿牛咬着牙推拳,赵乾坤的手掌微微下沉。“对了!”
他直起腰,“明儿让你爹挑米时用这招,扁担压肩不疼。”
镇北戏台的红漆柱子下,古月娜的赤焰琴搁在条凳上。
阿鲤抱着把桐木琴坐在她旁边,琴弦上系着松针编的穗子:“跟着我唱——'松风起,灵气生,一弦清,二弦明'。”
他拨了个音,戏台边洗衣服的阿婆跟着哼起来,棒槌在青石板上敲出节奏。
“阿婆您听,”古月娜把琴往阿婆身边挪了挪,“您捶衣服时,跟着这调子哼,水纹会跟着灵气转。”
阿婆试了试,木盆里的水真的荡起细波,沾了水的蓝布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日头西斜时,林子豪沿着山径往镇里走。他的道袍下摆沾着灵草园的泥点,怀里揣着秦婉儿塞的糖糕——是用新收的野蜂蜜做的。
路过松风茶馆时,王伯举着茶碗喊:“林宗主!
您这糖糕,配野菊茶正好!”
路过锦绣染坊时,阿秀举着刚染的蓝布跑出来:“宗主您看!
这颜色比往日亮堂!”
路过墨香书斋时,阿牛追着赵乾坤跑出来,手里举着个纸团:“宗主!
我把'松肩捶'画成图了!”
林子豪站在镇口的老槐树下,望着茶馆里背丹歌的茶客,染坊里练桩功的女工,书斋里画拳谱的学童。
山风卷着灵气吹来,他怀里的《太初经》突然发烫,经页在风里哗啦作响。
他摸出秦婉儿补的道袍里层,那里缝着张纸条——是前日阿福写的:“宗主要的大道,该是人人都能摸得着的。”
老槐树的影子渐渐拉长,把林子豪的道袍染成金红色。
他望着镇里渐起的炊烟,望着山路上背着药篓、扛着扁担、抱着琴匣的弟子,突然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桐花。
花心里凝着颗露珠,落进他手心里,暖得像秦婉儿端来的糖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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