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三十卯时,青秀山最东头的炼丹室飘出第一缕药香。
柳絮儿系着靛青布围裙站在石灶前,指尖沾了点温水,轻轻抹过青陶药鼎的沿口——这是她今早第三次检查,鼎身的云雷纹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
“小菊,把赤焰草切成半指长。”她转身从竹篓里抽出株带刺的红茎草,“注意别碰着刺,前儿王二牛被扎得满手红点,哭着找秦师姐上药。”
小菊蹲在条凳边,手里的黄杨木药杵停了停。
她腕上还系着前日试炼时慕容清影帮她系的剑穗蝴蝶结,此刻正小心地用竹片夹着赤焰草:“柳师姐,这草尖上的水珠是灵气吗?”
“是草汁。”柳絮儿从陶瓮里舀了勺灵泉水,“等会炼清灵丹要用到,留着别擦。”
她抬头扫过炼丹室,十二张榆木案几已摆齐,每张案上都搁着药杵、玉碾和新烧的粗陶丹炉——这是顾长河昨日从镇东窑厂搬来的,炉身还带着窑火的余温。
外门弟子陆续进来时,炼丹室的青砖地上落了层薄霜。
穿灰布衫的凌霄最后一个跨进门,手里的槐木药篮压得他肩膀微沉。
他耳尖冻得通红,指节无意识地抠着篮沿——那是药材铺常年搬药箱磨出的老茧,手背还留着前日搬茯苓时被竹篾划的浅疤。
“凌霄,坐第三排中间。”柳絮儿指了指最靠近火塘的位置,“你前日说记不住药材配比,坐近些看得清楚。”
凌霄喉结动了动,搬着条凳的手微微发抖。他坐下时,药篮里的白术、茯苓骨碌碌滚出来,滚到柳絮儿脚边。
他慌忙弯腰去捡,额头差点撞在案几角:“对不住...我...”
“没关系。”柳絮儿蹲下身,把滚落的药材拾进篮里,“我第一次炼丹时,把整筐紫苏叶都倒错了鼎,最后炼出团黑炭,林子豪先生还问我是不是在烤糍粑。”
她把药篮递还,眼底浮起笑纹,“慢慢来,丹火又不咬人。”
凌霄攥着药篮的手松了松。他望着柳絮儿发间别着的蓝星草簪子——那是前日试炼时周小棠送的,草叶上还凝着晨露,突然想起昨日在镇西药铺,柳絮儿蹲在柜台边教他认药材的模样:“这是紫丹参,根须要挑三指长的;这是白芨,断面有细粉才是好的...”
“今日先炼基础续力丹。”柳絮儿拍了拍手,“配方在案头竹牌上:赤焰草三钱,茯苓二钱,灵泉水半盏。
记着,先文火温炉,等丹炉冒白气再投药。”她转身走到最前排案前,拿起药杵示范,“研磨茯苓要顺时针转,转满三十六圈,药粉才细。”
炼丹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研磨声。凌霄盯着竹牌上的字迹——那是柳絮儿用朱砂写的,笔画圆软像春柳,他低头对照着,用木杵轻轻压碎茯苓。
药粉簌簌落在玉碾里,混着赤焰草的清苦,竟有股说不出的甜。
“火候小了。”柳絮儿突然站在他身后,“丹炉脚的炭块要拨松些。”
她拾起根竹筷,小心地挑开炉口的炭灰,火星子噼啪溅起,“看见没?
炭心要红得透亮,像周小棠蒸糕时的蜂窝煤。”
凌霄凑近看,炉口的炭块果然由暗红转成了亮红。
他捏着赤焰草的手稳了些,按柳絮儿教的顺序投进丹炉:“先茯苓粉,再赤焰草汁,最后灵泉水。”
药香随着水汽腾起,在炉口凝成淡青色的雾。
“成了!”小菊突然喊出声。她的丹炉盖子“咔”地跳起条缝,颗鹅黄色的丹丸滚出来,在案几上弹了弹,“柳师姐你看!
我没炸炉!”
“好样的。”柳絮儿走过去,用玉铲托起丹丸,“颜色正,纹路清,能续半柱香的灵气。”
她转身对满室弟子笑,“小菊这炉是今日第一炉成功的,等会分宗来送物资,给她留块桂花糕。”
炼丹室顿时热闹起来。阿巧的丹炉接着响了,周小满的丹丸虽小却圆,连最胆小的王三妹都炼出颗带点黑斑的——柳絮儿说那是火候过了些,但药效还在。
男弟子们挤在门口张望,张大胆扒着门框喊:“柳师姐,我们外门练剑总磕着碰着,能学炼丹不?”
“明日开始分早晚班。”柳絮儿把成功的丹丸收进青瓷坛,“早班炼丹,晚班练剑,两不耽误。”
她转身时,见凌霄的丹炉正轻轻晃动,炉盖边沿渗出细密的水珠,“凌霄,看火候!”
凌霄猛地抬头,手忙脚乱去拨炭块。炉盖“砰”地弹起,颗裹着薄霜的丹丸“咚”地落在他手心里——是淡青色的,和柳絮儿昨日给小柱子治伤的续力丹一个颜色。
“成...成了?”他盯着掌心里的丹丸,喉结动了动,“真的成了?”
“成了。”柳絮儿拿过丹丸,对着光看,“霜花是灵泉水汽凝的,说明火候拿捏得准。”
她把丹丸塞回凌霄手里,“这颗算你的,拿回去给你娘——前日你说她夜里总咳,这丹能润喉。”
凌霄的指尖微微发颤。他望着柳絮儿围裙上沾的药渍,突然想起前日在药铺后巷,他蹲在墙根抹眼泪——老掌柜说他笨手笨脚,要赶他走。
可柳絮儿来了,蹲在他对面,从怀里摸出颗糖画:“我第一次炼丹也被骂,后来林子豪先生说,把药材当病人看,就不会手忙脚乱了。”
“柳师姐!”周小满举着丹丸跑过来,“我炼的丹能给张大胆治伤不?”
“能。”柳絮儿接过丹丸,放进秦婉儿送来的红漆药箱,“以后药箱里的丹丸由你们轮值补充,秦师姐只负责敷药。”
她指了指墙上新挂的木牌,“这是《丹道导师组守则》,每日晨时三刻到炼丹室领任务,酉时三刻交丹丸。”
日头升到竿头时,炼丹室的药香已飘出半里地。
镇民挑着菜担路过,嗅着香气直咂嘴:“大道宗的丹香比我家熬的蜜饯还甜。”
顾长河抱着新刻的木牌进来,牌上写着“丹道堂”三个金漆大字:“柳丫头,这牌挂门口成不?”
“成。”柳絮儿踮脚摸了摸牌沿,“等会让小菊在牌边种两株蓝星草,看着喜庆。”
她转身时,见林子豪站在门口,怀里的《太初经》金纹正顺着衣襟往上爬,“林先生来看看?”
林子豪走进炼丹室,青陶坛里的丹丸在晨光下泛着暖光。
他伸手摸了摸案上的药杵,指尖沾了点茯苓粉——和前日柳絮儿给他的续力丹味道一样,带着点清甜的草木香。
《太初经》在怀里发烫,金纹游走到“济”字,他望着满室认真炼丹的弟子,突然明白所谓大道,原是让每个想学的人都能学会。
“林先生。”凌霄攥着那颗淡青丹丸走过来,“我...我想入宗。”
林子豪低头看他。少年的眼睛亮得像晨露里的蓝星草,手背上的浅疤还没消,却把丹丸捧得稳稳的。
他想起百日收徒时那个在试剑石前发抖的夜凝萝,想起前日试炼时攥着剑穗的周小满,突然笑了:“明日卯时,去顾先生那登记。”
凌霄的嘴角翘起来,又慌忙抿住。他把丹丸小心收进怀里,转身时撞翻了案上的药杵——木杵骨碌碌滚到林子豪脚边,滚过满地的丹香,滚过满地的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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