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刹,梵音和檀香。
苏叶拨了拨手腕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念珠,看着佛前蒲团上跪拜的人们,她也有样学样地拈起三炷香,跟在信众后,动作略有迟缓笨拙。
跪下,举香,低头。
苏叶把纤细的香小心插进香炉,松了口气,这样姑且算得上虔诚吧。
她扭头看了看周围,大家似乎都有各自的心愿要和菩萨说呢,但是她跪在那里的时候,却脑袋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有僧人经过,苏叶也跟着往里走。
庙里昏暗,数不清的宝灯映照着几乎和房梁一眼高的佛像,庄严肃穆,墙壁上是讲述佛陀故事的壁画,随处是低沉连绵的诵经声,越往里面走嘈杂的噪音就越少。
苏叶双手合十,把念珠放在掌心,心底一片寂静。
长安南山里的古刹向来很出名,年岁大,还是皇家寺庙,灵验的很。
苏叶以前对这些不怎么在意,这次暑假旅行来长安市,恰巧浏览到攻略中南山大大小小的寺庙,就想过来看看。出乎意料的,体验还不错。
但主要目的,还是给父母供一盏灯。
她爸妈是车祸意外去世,唯独她幸存下来,十二年了,就算是每年忌日和清明,她也很少伤心过了,倒不是心冷,只是有些麻木。
苏叶跟着一个穿灰色僧袍的小沙弥,他皮肤很白,脸颊上有淡淡的雀斑,声音带着少年独有的沙哑,显而易见的稚嫩,但他对亲人为亡者供灯这流程却很熟悉。
在听到苏叶说自己父母去世已经很多年了,他有些惊讶,但很快又把这惊讶收了回去。
“阿弥陀佛。”语气带着歉意。
苏叶也双手合十,说:“没关系的,只是为了我自己的心愿而已,不用愧疚。”
沙弥没有再多说了,他似乎并不擅长和香客说话。
苏叶看着他认真地上灯,不过对于他的身份而言,应该叫做虔诚才是。
无数盏宝灯寄托着无数人的思念,璀璨的光透过眼镜充斥着她的眼睛,视线一瞬模糊,她忽然觉得殿里檀香味的空气和光都沉重无比。
沙弥见她半垂着眼睛,深呼了两口气,肩膀极力克制的微微耸起来,友善地提醒她:“施主,你去殿后面吧,师父在讲经。”
苏叶下意识觉得可能是高僧传法之类的大场面,拽了拽背包的带子,她放轻脚步,踩着大块青砖穿过狭长的走廊,两边都是烛火摇曳的宝灯。
庙里清凉,外面顶着大太阳,苏叶的脚步瞬间慢了下来,她后知后觉小沙弥是认为自己伤心了。
心思还挺细腻。
她扭头回看一眼,继续往里面走。
苏叶沿着阴凉的长廊,去看走廊一边刻着佛经的墙壁,走廊绕着庙墙连通凉亭和小屋,没有被砖石覆盖的泥土里有茂盛的青竹和松柏树木,草木香混着梵香,好闻极了,不过她只是图这里有阴凉,还有坐的地方。
香客比前殿少多了,难得清净。
苏叶歇了几分钟,灌了几口水,盯着墙壁上的石刻发愣。
什么须菩提什么世尊,这上面的经文她一个都看不明白,不过她是汉语言毕业的,起码认得这些字。
可内容完全不理解啊。
“就当是欣赏字了。”苏叶心想。
她沿着走廊看过去,在别人眼中她格外认真,打眼这么一瞧就知道这是个有缘的孩子,实际上她确实是在看这些字。
她沿着狭窄的石阶爬上去,跟前是被青竹围起来的凉亭。
一个老僧,一个香客,满地灯烛。
这就是小和尚在讲经的师父吗?
苏叶挑了个空处坐下,老僧身边有个女人,她的眼神一直落在了满墙的石刻上。
宣漪没想到这个地方能有其他人进来,但老僧人似乎没有想逐客的打算。
苏叶看起来是个游客。
她应该偏好灰黑色。灰黑吊带,黑色运动系背包,脖子上挂着黑色耳机,纤细的眼镜框也是黑色,手腕上还缠着黑色念珠,像一条黑色的小蛇盘踞在光洁的手臂上。
但皮肤白皙,甚至称得上苍白。
过耳短发,没有染过的痕迹,早晨应该对着镜子随意打理过,头顶有些碎发飞了起来。女孩有一双非常纯粹的黑眼睛,令人羡慕。
她似乎在考虑怎么回应突然的打量,在双手合十和眼神逃避之间,她选择了缩着肩膀尴尬笑了笑,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个笑多么勉强。
自己坐在这里,他们却都不说话了,苏叶睁着双大眼睛,等着她们,殊不知她这看似最平常不过的行为在二人眼里才是奇怪,这孩子都不知道她们在干什么,就像个莽汉一样进来了,可冥冥之中,她或许就应该进来。
老僧笑眯眯地看着苏叶,很慈祥,问候了一声施主,女人这才跟着老僧转过视线。
她的琥珀色眼瞳,映照烛火。
苏叶连呼吸都慢下来了,她轻声说:“我是来听经的……我打扰到你们了吗?”
老僧摇头,“相逢,即是因缘。”
苏叶懵懂,双手合十点点头。
她听不懂这些佛家的词话,她看着这两人又去对着石刻面壁,也跟着努力把注意力放了上去,企图让自己的脑袋也连接一些佛家的菩提智慧,但很显然,她并没有那个天赋,甚至有点昏昏欲睡,苏叶是个坐不住的,眼神开始飘忽起来,想要遁走。
女人说:“师傅,我不知道这世间,也不知道自己,我好像忘了很重要的事,我好伤心,可了却不得,也不能结束……这又是八苦中哪一苦。”
宣漪啊,你究竟在为了什么才留在那个地方。
是执着虚幻的过去。
还是梦里看不清面容的那个人?
老僧说:“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果,傅施主想要知道梦中因,何妨从梦外果去求索,施主想要的答案,不在我这。”
他们像是在打哑谜一样,说的话也云里雾里的,苏叶看着石碑上的经文,似乎是在讲前世今生的东西吧,看得人两眼发晕天旋地转。
她呼吸一紧两眼发昏,突然喘不上气来,就在电光火石的瞬间,苏叶攥紧手腕上的念珠,闭上眼甩了甩脑袋,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之前也没有类似的毛病啊。
但不去看那些经文的话还好。
苏叶呼出口气,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看不懂还是别勉强自己了。
老僧忽然转头问苏叶:“小施主,你知道我这话里的意思吗?”
这还真把她问住了。
苏叶尴尬笑笑,眼神止不住向那坐在轮椅上的女人身上瞟,意识到自己很失礼,又把头低了下去,在空荡荡的脑瓜里搜寻着可以拎出来的东西,随口说了句:“前世今生吗?如果前世的缘分太深,这辈子或许还会遇到吧。”
老僧连说三个对对对。
凉亭中乍起凉风,青竹摇曳,他拿起一盏灯捧在手心,笑呵呵地走出去了。
对?指她说的话吗?
苏叶想看来自己真是没有慧根的,根本琢磨不明白老和尚在打什么机锋,不过这些话应该也不是说给她听的,大概是说给这个女人听的。大学的时候,有个同学,还专门去算自己的前世,与其说是前世,不如说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故事,在只言片语的惊心动魄后,为自己现在的生活找到了归类的抽屉,放进去后就能稍微安心一些。
苏叶搓了搓手臂,想要离开,她左右瞧了瞧,没看到有跟着女人一起的,出于人道主义的关怀,苏叶问她:“要不要我帮你?”
“不用了,谢谢。”
她把黑色西装外套纽扣解开,抚了抚盖着脚踝的藏蓝色长裙,把手盖在轮椅手把上微微凸起的地方,轮椅就自己动起来了,苏叶抿住嘴,真是低估了现在的科技了。
忽然,她停了下来。
苏叶:“嗯?”
“我能问问,你叫什么名字吗?”
“苏叶,树叶的叶。”
她笑了笑,客气而冷淡,风吹动她茶棕色的长发,她的美丽也带着一股,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疏离,但奇怪的是,并不让人觉得她会很难相处。
苏叶也走出了这座凉亭,忽然,她福至心灵地回头去看。
里面的烛火全都自己熄灭了。
背后发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苏叶往前走了两步,没忍住,第二次回头。
莲花烛台也没了。
那里面空无一人,那里面本就该空无一物,就像一场空幻如水的梦,是不会找到任何答案和回应的,但是应该相逢的人,却已经相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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