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珠是在梦里面被吓醒的。
她有些记不清楚自己做了什么梦了,倒是楼下摆的花圈还在那里。
这是个老小区,绿化好,安静,就是老人家很多,到不会在早上有多少锻炼的和跳广场舞的,反倒是小区里时不时会摆上花圈大棚,家属过来清理一下屋子,然后就匆匆离去,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如果庄珠没有看到那个遗像上的老人,就坐在那个悼念的棚子旁边的凳子上的话。
那个老人有些僵硬的抬起头,看向了从四楼望着她的庄珠。
在目光交接之前,庄珠猛然拉上了窗帘,隔绝了自己和那个老人的目光相接,但也把自己埋进了密密麻麻的黑暗里面。庄珠装作若无其事的回到床上躺好,在那黑暗里,她听到了一声淡淡的叹气声。
第二天庄珠一直在加班。
等到下班的时候,出租屋的电梯又坏了,早上出门的时候庄珠就觉得电梯有些卡卡 ,晚上回来看到电梯坏了的时候,内心唯一的感觉是果然如此。好在庄珠住的房子不高,四楼爬上去很快,只是楼梯间里的应急灯有些暗,庄珠最后是用手机电筒照着爬上去的。爬到三楼的时候,庄珠顿了顿,看的了一个放在303门口的,有些破破旧旧的婴儿车。
庄珠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手机,然后一鼓作气冲上了四楼,迅速打开了房门,开灯关门。在屋里泄出来的少许灯光里,庄珠的余光似乎瞟到了一道瘦瘦的,佝偻着的身子站在楼梯口看着她。庄珠不敢多看,迅速关上门,动作有些大了,和她合租的室友被吵醒,出来上厕所,埋怨了几句。
“你撞鬼了啊?”室友被吵醒,短时间睡不着,给自己倒了杯水,看着庄珠一副心惊胆战的样子。
“电梯坏了,爬楼梯,岔气了。”庄珠勉强的笑了笑,说道。
“下次麻烦小点声,真的是,白天门口就有什么声音一直在吵人,现在晚上了你还这样。”室友抱怨道。
“好,不好意思打扰你了。”庄珠看着自己的合租室友不满的返回自己的房间,又有些心有余悸的看了看关上的房门。
那个去世的老太太,如果庄珠没有记错,似乎就是自己楼下的。
那是个有些沉默的老太太,不怎么和同龄的老人打交道,总是用婴儿车推着自己的孙女在小区里面走来走去。庄珠经常听到老太太的儿媳埋怨她,不是说她这儿做的不好,就是说她那儿做的不对,甚至于有时候还能听到楼下的争吵声,老小区隔音不好,但除去他家,其他人家就寂静得像是封在了小盒子里面一样,互不打扰。庄珠没有听过谁家埋怨老太太家的争吵声,像是大家都习惯了,又活着都宽宏大量得对此毫不在意。
在睡梦里,庄珠听到了慢悠悠的,嘎吱嘎吱的声音。
像是风吹着老旧的窗户,在慢悠悠的摇晃。
睡得迷迷糊糊之间,庄珠又听到了轻轻的叹气声,庄珠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浸入了冰水中一样,她闭着眼睛不敢睁开,全身紧绷着,然后听到了第二声叹气声。如果说第一声说她的幻听,那第二声呢?
庄珠咬紧嘴唇,恨不得将自己全部埋进被子里。
在深夜里,猛然传来了非常响亮的重物撞击的声音,那倒下的东西似乎很是沉重和巨大,连同碰到了桌椅板凳的感觉。跟随而来的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咒骂声,平日里细声细语的温柔语调此刻无比的尖利刺耳,里面夹杂的愤恨扭曲得像是一盆滚烫的水倾泻而出,势必要将对方攻击到体无完肤。
被那尖利的咒骂声淹没的则是老年人哼哧哼哧的喘气声。
还有那咒骂都掩盖不住的小孩子的哭声。
那混合在一起的声音让庄珠伸手抓着自己的喉咙,加班晚归的疲惫以及深夜未能入睡的焦灼以及恐惧,让她有些头晕目眩起来。更多的,更多的是什么?庄珠迷迷糊糊的躺在床上,看着窗户边的窗帘在风里面一摆一摆的,像是一只猫或者一条狗的尾巴,还有一道站在窗户边上,安安静静的,发出叹息声的佝偻的身影。
第二天庄珠病了。
发了烧,她给公司领导发了信息请假,在被一顿痛骂之后,握着手机待在床上,有些呆愣的看着被打开的窗户。昨天晚上下了雨,窗户边上有一滩水渍,窗户下面搭起的灵堂的花圈没有收起来,正好被雨淋了正着,还有散落的纸钱,原本打扫就麻烦,现在更是让物业抱怨连连。
庄珠下楼去给自己买份早饭,拎着包子豆浆的坐在小区中庭的椅子上发着呆。
“早说昨天就要收了,”打扫卫生的工作人员对物业抱怨道,“都讲了最近天气不好,要是刮个风下个雨的,多麻烦,吹到旁人家里面,更是晦气。”
“好了好了,”物业也在帮忙,“人家说的想多祭拜一天,老人家走的是喜丧。”
“你还真信那家人的鬼话啊。”清洁阿姨冷笑了一下,突然看向了一旁的庄珠,“要不是心里有鬼,平日里都不好好对人家,死后倒是金山银山也舍得了。”这么说着,清洁阿姨嘟嘟囔囔的说着什么,把这一片狼藉收拾好了就走了。
喜丧啊……
庄珠有些出神的想着,那个老太太,年纪确实不小了。
庄珠不是本地人,对这里的有些风俗并不是十分的清楚,再加上现在社会,年轻人对老一辈的办丧葬事并没有那么看重,哪怕是自己老家的风俗她都理不明白。慢悠悠的回到家,合租的室友还在学校就读,今天早早的做完实验回来,看的庄珠居然在家也有些惊讶。
“昨天晚上我听到楼下有好大一声动静,”庄珠问室友,“你听到了吗?”
“不是昨天的吧,”室友回答,“都好几天前了,哦,那天你在加班呢,”室友笑了笑,“楼下那位老太太自己在家,碰倒了暖水瓶,后面还喊了救护车。”室友说得轻描淡写的,庄珠却越听越觉得寒毛竖起。
“然后呢?”庄珠下意识追问。
“然后?”室友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她,“老人家摔一下都很严重的,更何况她儿媳妇好久之后才回来。”
“好久才回来?”庄珠愣了愣,想起自己昨天晚上那个像是梦魇般的幻听里,那连绵不绝的尖利的咒骂声。
“是啊,”室友说道,“一回来就赶紧喊了救护车,但是那么久了,最后还是办了白事。”大概是觉得有些不好,室友后面赶忙转移了话题,问庄珠有没有吃饭啊,她中午准备煮个面条,要不要一起之类。
庄珠吃了些退烧药,返回房间里有些愣神。
在晚上的时候,庄珠下楼丢垃圾,一回头,看到了一个佝偻着的身影站在了垃圾桶的另一边。小区的中庭里头绿化很好,路灯又很是昏暗,猛的一抬头,庄珠还以为是哪个拾荒的老太太,刚刚想打招呼把自己手上的纸箱子递过去,却猛然反应过来,那个身影站着的地方,就是她前两天看到的摆放着凳子的那里。
庄珠愣在了原地,浑身发冷。
“女娃子你站在这儿干爪子?”猛然有人推了推庄珠的肩膀,庄珠有些僵硬的回过头,正是之前见过的拾荒的老太太。对方非常熟练的从她手上接过纸箱子,然后撇了刚刚庄珠盯着的地方一眼,小声的说着,“那头子有爪子嘛,像是见到了鬼一样。”
“阿姨,”庄珠有些艰涩的开口,“你刚刚,看到什么了吗?”
“看爪子嘛,”拾荒的老太太不满的看着她,“小年轻些,莫成天疑神疑鬼嘞。”
庄珠有些失魂落魄的回到出租屋,她揉着自己的头,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最近加班太多了幻觉了,但这个想法却在她看到电梯门口的婴儿车的时候消散了干净。庄珠站在电梯里,看着门口的婴儿车,上面还挂着一个绑着红线的木头小葫芦,很是粗糙,据说是那个老太太自己削的,保佑她的孙女儿平平安安,现在却放在了这里。
连日的惊吓让庄珠现在的心像是放到了冰水里,她站在这里,竟有了些进退两难的错觉。
因为庄珠没有走出去,电梯门又合上,向着楼上去了。停在了十二楼,走进来的中年女人狐疑的看着庄珠没有出去,又在里面按了四楼。庄珠有些尴尬的笑着说自己进来忘记按了,都错过楼层了才反应过来,那个女人也没有说什么,电梯再度在四楼停下,开门的时候,那个婴儿车却已经不见了。
庄珠松了一口气,在那个女人有些奇怪的眼神里面,掏出钥匙打开了403的房门。
“原来你住这儿啊。”那个女人小声的嘟囔了一句,庄珠还没有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电梯门再次关上,电梯向着负一楼下去了。
“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室友在客厅看电视,看的庄珠回来随口问了句。
“进电梯之后忘记按门了,多耽搁了些时间。”庄珠说到。
“我们楼下的搬家了,”室友吃着葡萄说到,“我今天回来看到,都请了搬家公司,电梯里都是他们的行李。”
“哦。”庄珠后知后觉的说着。
然后想起了那个婴儿车。
“已经搬完了吗?”庄珠觉得自己问了个傻问题。
“中介都带看房子的来了,”室友回答,“刚刚来了,还有个比我俩小点的同学,偷偷跑上来问我楼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房租给的特别便宜。”说到这里,室友笑了笑,“那个房租啊,我听着都心动,不过不敢住呐。”
庄珠坐在小凳子上,抱着腿,也没去认真听室友在说什么。
“不过你别说,这两天,”室友皱了皱眉,“总觉得有些瘆得慌,我明天没课,实验也不赶进度,我先回家住两天。你看你,”室友看了看庄珠有些惨白的脸,“要是害怕,要不也出去住两天?”
“外面酒店还蛮贵的。”庄珠勉强的笑了笑,说道。
如果不是囊中羞涩,庄珠也不会住这么个有些老的小区来。
看庄珠这样,室友也不再多劝。
第二天还要上班,庄珠前一天没有睡好,早早洗漱了就回自己房间了。闭上了眼睛,庄珠满脑子都是那个婴儿车,还有上面摇摇晃晃的小葫芦。从很小的时候,庄珠就发现自己好像能看到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但是一般只要装作看不到,就不会有什么事,但是这一次,明明庄珠和那个老太太没有什么交情,不过就看到了对方一眼,为什么对方就缠上了她呢?半睡半醒之间,庄珠又听到了叹息声,慢慢的,轻轻的,还有些沙哑,就像是那个老太太一样的,淹没在了仿佛沉默般的黑夜里。
梦里面的老人,穿着一件崭新的旗袍,梳着漂亮的手推波的头发,哪怕头发花白,却也看起来没有一点老态,优雅从容的坐在靠背的红木椅子上慢慢的喝着茶。然后她坐在了那里,安静的听着另一个房间里面传出来的吵闹声,还是那个温声细语的女声,现在里面都是哭声,哭着喊着闹着的,最后在骂男人没有良心。
……你有良心,你有良心你怎么不带孩子?孩子是我一个人的吗?你就只想着丢给我妈……谁家生了孩子不带的?你说你带着孩子上不了班,别人怎么上的了?别人还能回家做家务,还能回家做饭洗衣服,事业家庭双丰收……娶了你我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
那个朦朦胧胧的男声回骂着,像是喉咙里面喊着痰不上不下,恶心他自己,也恶心着别人。
……你跟我哭有什么用,你不如跟我妈哭去……
……你要是拉不下面子,不如喊你自己妈来……
那个老太太放下了茶杯,安静的空洞的眼神看着那紧闭的,传出争吵声的房门。她最后看着身边婴儿车上的孩子,把系着红绳的小葫芦挂了上去。摇摇晃晃的小葫芦下面,原本安睡的小孩子在男人砸门而去的声音里被惊醒,最后爆发出巨大的哭声。
哭哭哭!就知道哭!
女人细细软软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她披着头发坐在地上,看着婴儿车里的孩子,那目光不像在看着自己的亲生骨肉,反倒像是在看什么仇人一样,令人胆寒。
老太太最后在那女人之前,把孩子抱了起来。
……我来吧……
最后妥协的声音响起来,带着深深的疲惫,以及消散不掉的叹息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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