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彼岸系
宇宙的尽头并非虚无，而是无数星系的交错与重叠。在远离太阳系的遥远边际，存在一个被永恒黑夜笼罩的星系——彼岸系。这里没有白昼，没有温暖恒星持续照耀，唯有漫无边际的深邃宇宙和无声旋转的星轨。星轨，是这个星系的心脏与命脉，一道道淡黄色的光轨如同命运的脉络，缠绕、交错，将整个星系维系在一种冰冷而精密的秩序之中。
淡红色的宇宙星云如纱如雾，弥漫在星系之间，为这片领域覆上一层诡谲而阴暗的面纱。星光在其中显得朦胧而扭曲，仿佛整个空间都在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支配下微微颤动。这里是权力与规则的对峙之地，是光明与阴影不断交锋的战场。
“许久未见，我的朋友。”
一道声音划破寂静，却不带丝毫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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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星系执法官检查，您所做的一切违反了‘银河彼岸系系统法’第46条规则·星系上层公务人员不得贪污受贿。原地执行司法！”
话音落下的瞬间，枪声响起。
一名男子跪在地上，额心渗出暗红的血液，他睁大的眼中还残留着震惊与不甘，却已再无生机。站在他面前的，是1号执法官——江妄。
江妄的面容如冰封的湖面，不见一丝波澜。他淡蓝色的瞳孔中映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刚才所行不过是一道程序、一个指令。风吹动他淡白色的短发，几缕发丝拂过脸颊，与溅上的温热血液交织在一起。他脸部肌肉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他低声自语，声音几乎被风吞没：“真脏。”
随后他熟练地收起手枪，用手套擦拭脸上血迹，动作机械而准确。他转身离去，黑色风衣在夜色中扬起一道利落的弧线。在他胸前，身份牌随步伐轻微晃动——“江妄，1号执法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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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的阴影中，另一道身影静立如雕塑。
他抬手轻按通话耳机，声音平稳得近乎电子合成：“任务完美完成，1号执法官任务已结束。我申请归队。”
他叫楚江，4号审判执行长。淡灰色的发在狂乱的风中如暗流涌动，血红色的瞳孔在黑暗中发出幽微的光，仿佛藏匿着某种非人的本质。周遭空气中有细微的电流声窜动，橙与蓝交织的纹路在他皮肤之下隐约浮现，如某种内置能源线路正隐隐发光。
几串代码在他眼底一闪而过。
耳麦中传来沙哑的回应，夹杂着嘈杂电波声：“4号审判执行长，经「苍穹」上层决定，可归队。”
“是，收到。但在这之前我有点私事要去办。”
“已批准。”
“嗯。”
通话切断。楚江缓缓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脖颈与手腕，动作流畅得像是一台精密机器完成自检。一张身份牌从他衣袋滑落，他看也未看，任其落入阴影之中。牌上刻着：楚江，4号审判执行长。
他向前走去，却在几步之后蓦然停住。某种直觉，或是训练出的警觉，让他回过头。
一道目光正注视着他——淡蓝如冰，毫不避讳。
江妄仍站在不远的地方，仿佛根本未曾离开。
楚江面色未变，只平静开口：“许久未见，我的朋友。”
江妄轻轻“嗯”了一声作为回应，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你在监视我的行动？”
“是的，「苍穹」上层让我跟着你的。那个0号执法官，韩琞。”楚江语气轻挑，眼中却依旧空寂。
“哦？0号执法官跟你说什么了？”江妄表情依旧平静，仿佛谈论的是天气。
“他跟我说什么你管得着啊。”楚江皱了皱眉，透出些微不耐。
“只是问一句，万一跟我任务有关呢？”江妄摊手，显得漫不经心。
……
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仿佛连风也停止了流动。这是一种熟悉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是彼此太过了解的人之间特有的对峙。
最终，楚江打破沉默：“你不是要回基地吗？怎么还在这呆着。”
江妄微微蹙眉：“那你不回去吗？”
“我还有点私事。”
“知道了。”江妄不再多问，转身离去，没有丝毫犹豫。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楚江眼中的温度骤然褪尽。血红瞳孔深处，错误代码再次飞速闪过，皮肤下的光路也重新明亮起来，如同某种被激活的系统正发出警告。
楚江缓缓从腰间抽出一对双刃。刀锋泛着寒光，上面沾着早已干涸的血块，呈暗褐色，一片一片凝结于利刃之上。他举起左手的刀，刃面映出他冷峻的脸——一张几乎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面容。
那双眼中再也不是方才轻挑敷衍的神色，而是某种近乎机器的冰冷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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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妄并未走远，却也未回头。
风声愈烈，吹得他风衣猎猎作响。他轻啧一声，拍去衣上灰尘，眼中掠过一丝不耐。远处，「苍穹」基地外围的霓虹灯光变幻闪烁，刺得他眼睛发痛。他抬手看了一眼腕表，屏幕上淡红色的警告标志不断闪烁，催促他尽快返回。
他加快脚步，走向那座高耸入云的建筑——「苍穹」基地。
基地外部由淡蓝色的强化玻璃构筑，无数霓虹灯带环绕其周，闪烁着变幻莫测的光芒。大小齿轮在外墙上有序转动，维持着整个基地的能源与科技系统，散发出一种冰冷而未来的气息。江妄嘴角勾起一抹几乎不存在的笑意，大步走向正门。
“江哥回来了。”
一个轻快的声音从大门侧方传来。宋煜歌站在那儿，淡棕色的短发被风吹乱，一双棕黄色瞳孔明亮有神。他手中拿着电子记录板，正在录入进出人员的身份信息。
“嗯，执行完任务了。”江妄应声，语气依旧平淡。
“楚哥没回来？”宋煜歌放下记录板，望向江妄身后。
“他说他有点私事。”江妄在电子板上签下名字，笔迹流畅而迅速，随即踏入基地内部。
「苍穹」基地的内部是另一种景象。
纯白的墙面与银白的机械结构相融合，无数淡蓝色的全息屏幕悬浮在半空，投射出流动的数据与代码。正中央是一个宽阔的科技前厅，银灰色短发、穿着黑色科技制服的陆续正站在前台操作光脑。他眼角下的三颗痣在屏幕反光中显得格外清晰。
“江哥。”陆续抬头看了一眼，又迅速回到工作中。
“嗯，在忙什么？”江妄走近，目光落在陆续正在处理的数据流上。
“东边4区的那起大爆炸，后续处理很麻烦。”陆续轻啧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沉重，“场面相当惨烈。”
“东边4区？那不是我的管辖地吗？出什么事了？”江妄眉头蹙起。
“我也不清楚，你看这个。”陆续将光脑屏幕转向江妄。
画面中是一片焦黑废墟，显然经历了极高温度的爆炸。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着焦尸，断壁残垣之间，一道身影靠坐在半塌的墙边。拍摄距离较远，面容难以辨认，但那人身上穿着的，确实是「苍穹」基地的执行服。
“这…是我们的人？”江妄从屏幕移开视线，看向陆续，一贯冷静的脸上出现裂痕。
陆续接过设备，放大画面仔细查看，眉头越皱越紧：“不对，这个时间点不是我们的巡查班次，怎么会有人在那儿？”
“能确认身份吗？”江妄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台面上敲击，节奏稳定却透出紧绷。
“还没有，遗体尚未运回。”陆续摇头，迅速翻动电子版的值勤记录，检索当日所有外勤人员。
就在这时，基地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鸣笛声。
数辆救护飞行器正朝基地疾驰而来，红□□光划破夜空。江妄与陆续瞬间警觉，几乎同时冲向入口。
几名身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推着担架疾步进入，直奔基地深处的地下医疗室。担架上的人全身是伤，生命体征微弱。
“是伤员？跟过去看看。”江妄话音未落，已迈步向前。
陆续紧随其后，心头莫名一紧。
然而在地下医疗室的入口，两人被一道身影拦下。
“抱歉，禁止进入。”
说话者身穿黑色执行服，脸上戴着银色镂空面具，声音透过面具传出，显得低沉而威严。他的目光在触及陆续的瞬间微微一滞，随即恢复如常。
“为什么？”陆续急切上前，并未留意对方细微的异常。
江妄也停步，审视着这位不速之客。
拦路者并未回答，只是侧过头，避开陆续的直视。陆续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下移，落在对方胸前——那里别着一枚暗红色的彼岸花胸针，下方身份牌上写着：“彼岸组织，陆隐，代号「杀念」，四级危险值”。
空气仿佛在那一刻凝固。
陆续的呼吸骤然停滞。
陆隐。
这个名字，是他四年来的梦魇，也是他内心深处无法愈合的伤痕。
——
四年前，8月16日夜晚。
陆续因职务需要留在基地执勤，父母则远在国外旅行，家中只有兄长陆隐一人。他们的住宅充满木质装饰——木架、木地板、木家具…甚至水杯都是木制的。那天早晨，陆续刚为所有木材上新一层保护油。
那本是一个宁静的夜晚，星空璀璨。然而一场大火突如其来，因电路老化引发。木质结构与新刷的保护油成为最佳燃料，火势在四十分钟内吞噬整栋别墅。
当陆续赶回时，眼前只剩一片废墟。父母连夜从国外赶回，全家陷入巨大悲痛。在那样的大火中，生存几乎不可能——事实也的确如此。
不久后，消防员从灰烬中找出一具烧焦的遗体，面目全非。那是陆隐——几小时前还笑着说晚上要做红烧排骨的哥哥。
父母常年不在家，兄弟二人相依为命。陆隐总是无微不至，每晚陆续回家，总有一桌热菜等候。而从那天起，这一切戛然而止。
——
记忆如潮水涌回，陆续怔在原地，瞳孔剧烈收缩。
他完全无法相信眼前所见。
那个四年前已被宣告死亡、葬于火灾之中的哥哥，如今正站在他面前，成为彼岸组织的一员，代号「杀念」，危险等级四。
面具下的那双眼睛，曾经温和明亮，如今却只剩冰冷与疏离。
“……哥？”陆续的声音几乎不成调，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陆隐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但仍未回头，只是沉默地维持拦阻的姿势。
江妄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的异常，他的手悄无声息地移向腰侧的配枪。
就在这一刻，陆隐终于转过身，面具下的目光如刀锋般扫过陆续的脸，声音冷硬如铁：
“你认错人了。”
陆续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那个呼之欲出的称谓在舌尖翻滚，却最终被对方冰冷彻骨的眼神和那句“你认错人了”硬生生逼退。
陆隐……不，这个代号「杀念」的男人，维持着阻拦的姿势，面具下的视线不再落在陆续身上，仿佛他真的只是一个认错人的陌生守卫。但那枚彼岸花胸针，那身形轮廓，以及那一瞬间极其细微的震颤，都像尖针般刺穿着陆续的认知。
江妄的手并未从枪柄上移开，他敏锐的目光在“杀念”和陆续之间来回扫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一触即发的紧绷和难以言说的诡异。他看得出陆续的状态极不对劲，但眼下，强行突破一名危险等级为四的“彼岸组织”成员的阻拦，显然不明智，尤其是在情况未明、对方立场暧昧之时。
“……我们走。”江妄的声音低沉而冷静，他伸手轻轻拉了一下几乎僵在原地的陆续。
陆续猛地回神，眼神复杂地最后看了一眼那戴着银色面具的身影，牙关紧咬，最终还是艰难地转过身，跟着江妄离开了地下医疗室的入口通道。
回到科技前厅，冰冷的蓝光和悬浮的数据流似乎也无法驱散陆续周身笼罩的阴霾。他脸色苍白，眼神失焦，显然还沉浸在巨大的冲击中。
“你认识他？”江妄直接问道，目光锐利。
陆续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干涩：“他……他很像……我哥哥。”
“你哥哥？”江妄皱眉，“我记得档案里说，你哥哥四年前已经死于一场火灾。”
“是……”陆续的声音带着痛苦的迷茫，“所有人都这么认为……我亲眼看到了……可是……”他猛地抬头看向江妄，“江哥，那个胸针，那个代号……‘彼岸组织’是什么？为什么他会在那里？为什么他不承认？”
江妄的神色也凝重起来：“‘彼岸组织’……是近两年才活跃起来的一个影子组织，行踪诡秘，目的不明。他们经常出现在重大事故或敏感事件的边缘，有时像搅局者，有时又像……旁观者记录者。星系安全总部对他们知之甚少，只知道其成员都很危险，且似乎都拥有某种……超越常规的科技或能力。至于他……”江妄顿了顿，“如果真是你哥哥，那四年前的事情，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
这个消息对陆续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他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努力消化着这骇人的信息。死而复生的哥哥，神秘的危险组织，四年前那场看似意外的大火……无数的疑问像旋涡一样将他卷入更深的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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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四个小时，在一种压抑而焦灼的气氛中缓慢流逝。
陆续试图通过基地系统查询更多关于“彼岸组织”和代号“杀念”的信息，但权限不足，所有相关档案都被加密等级极高的防火墙封锁。江妄则重新调出东4区爆炸案的现场影像和数据报告，试图从中找出更多线索，尤其是那个穿着基地执行服的神秘人的身份，以及“彼岸”成员为何会出现在伤员护送队伍中。但一切似乎都陷入了僵局。
基地内部依旧忙碌，全息屏幕上的数据永不间断地流动，齿轮无声运转，维持着这个庞大机械的冷漠秩序。直到一阵轻微却突兀的脚步声打破了前厅区域的相对宁静。
是楚江回来了。
他看起来与离开时并无太大不同，依旧是一身笔挺的执行长制服，步伐稳定。但仔细观察，能发现他制服的肩部与左侧腰腹处有不易察觉的深色污渍，像是竭力擦拭后仍留下的痕迹，质地也比其他地方更硬，仿佛被什么液体浸染后又快速干涸。他的脸色在基地冷白灯光下显得有些过分的苍白，甚至隐隐泛着一种不健康的、类似金属疲劳般的灰败感。他一言不发，径直朝着自己的个人休息室方向走去，对前厅里的江妄和陆续视若无睹。
“楚哥？”陆续从沉思中抬头，下意识叫了一声。
楚江却像是没听见，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更快了些。
江妄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他比陆续更了解楚江，那种过于刻意的无视，以及空气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仿佛电路过载后极细微的焦糊味，都让他心头一沉。
“不对劲。”江妄低声对陆续说了一句，便立刻起身，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楚江的休息室位于基地生活区的僻静角落。门在他身后合上，发出轻微的气密声。江妄没有敲门，他将手掌按在门边的身份识别器上，权限覆盖的绿灯无声亮起，门滑开一道缝隙。
透过缝隙，江妄看到了让他血液几乎凝固的一幕。
楚江背对着门，已经脱掉了外面的执行长制服外套，里面穿的黑色紧身作战服左侧腰际有一道明显的撕裂伤，但伤口处看不到预想中的血肉模糊，而是……破裂的复合纤维、断裂的金属骨架，以及几根闪烁着微弱电火花的、裸露在外的细线！破裂处周围的“皮肤”不规则地翻卷开，露出下面更加复杂的、非生物的结构。
楚江正拿着一个特制的工具，专注地处理着那些裸露的线路，动作熟练却带着一种机械式的僵硬。他的侧脸在休息室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冰冷的、无机质的质感。
江妄的呼吸几乎停滞。一直以来，楚江的冷静、高效、近乎无情的情绪控制力，甚至他偶尔眼中闪过的代码和皮肤下若隐若现的光路，都让江妄觉得他或许经历过严酷的改造或强化。但他从未想过，真相竟是如此——楚江，根本不是一个完整的人类！他是一个高度仿生的……机械体？
巨大的震惊如同冰水般浇灌而下，让江妄一时之间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然而，就在这一刻，楚江的动作猛地顿住。他的头部极其轻微地偏转了一个角度，仿佛捕捉到了门外那几乎不存在的呼吸声。他的感知系统敏锐得超乎想象。
几乎是本能反应，江妄在对方完全转过头来的前一瞬，猛地向后退开，身形如同鬼魅般隐匿在走廊的阴影之中，心脏却在胸腔里剧烈地擂动。
休息室的门并没有立刻打开。一片死寂。
几秒后，江妄听到门内传来一种极其细微、却规律清晰的“滴滴滴”的电子音。这声音他很熟悉，是基地各种设备低电量预警时发出的提示音，但此刻从楚江的房间里传出，却显得无比诡异和悚然。
他冒险再次探出视线，透过正在缓缓关闭的门缝向内望去。
只见楚江已经无法保持站姿，他半跪在地上，一只手支撑着身体，另一只手徒劳地试图按住腰间破损更严重、电火花闪烁得越发剧烈的伤口。他那双总是透着冰冷和疏离的血红色瞳孔，此刻光芒正在急速黯淡、明灭不定，就像风中残烛。那“滴滴滴”的警报声正是从他体内传出的，一声比一声急促，一声比一声微弱，预示着他的能量核心正在濒临枯竭！
他试图向房间角落的备用能源接口爬去，但只移动了不到半米，身体就猛地一颤，眼中的红光彻底熄灭，支撑身体的手臂失去所有力量，整个人（或者说整个机械体）向前无声地倾倒，瘫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有那腰间断裂处偶尔蹦出一两颗微弱的电火花，证明着这具“身体”刚刚经历过怎样的挣扎。
“滴滴滴”的警报声也戛然而止。
死一样的寂静笼罩了休息室和门外的走廊。
江妄站在原地，阴影掩盖了他脸上所有的表情。内心的震惊、怀疑、甚至一丝被欺骗的愤怒，如同暴风雨般交织。楚江，4号审判执行长，他的同事，他某种意义上的“朋友”，竟然是一个机器人？这一切是「苍穹」高层的安排吗？还是另有隐情？楚江所谓的“私事”，是否与他现在的状态有关？
无数疑问盘旋。但看着地上那具彻底失去生机、如同精致人偶般的躯体，江妄发现自己无法就此转身离开。
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最终占据了上风。那不仅仅是好奇，或许还有长期以来并肩作战产生的一丝惯性信任，或许是对这种非人存在所处境遇的一种难以名状的……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隐藏，大步走进楚江的休息室。他绕过倒在地上的楚江，径直走到墙边的通用充电柱旁——那是基地为各种外勤装备提供快速能源补充的标准接口。
然后，他返身，弯腰，将楚江沉重的身躯扶起。触手之处是冰冷的复合材料和失去动力后的僵硬感。他半拖半抱地将楚江挪到充电柱旁，摸索到楚江颈后一个极其隐蔽的保护盖，用指甲撬开，露出了下面符合基地标准的能源对接端口。
他将充电柱的接口线缆，精准地连接了上去。
嗡——
一声极其轻微的能源流动声响起。充电柱上的指示灯由待机的绿色转变为工作的蓝色，能量开始源源不断地输入楚江体内。
几秒钟后，楚江腰间破损处的电火花不再闪现。又过了一会儿，他苍白皮肤下那些橙蓝色的光路重新开始缓缓亮起，如同血液重新开始流动，只是频率缓慢而稳定。他眼睑下的瞳孔深处，极微弱的红光也重新开始凝聚。
江妄沉默地站在一旁，看着能量读数一点点攀升，心情复杂难辨。他知道，当楚江重新启动后，他们之间有些东西将永远改变。他揭开了一个绝不能为人所知的秘密，而接下来，他需要面对一个苏醒的、不知会是何种反应的楚江。
休息室内，只剩下能量流动的微弱嗡鸣声，预示着风暴来临前的短暂平静。
能量流动的嗡鸣声在极度安静的休息室里显得格外清晰。蓝色指示灯稳定地亮着，昭示着充电过程正在顺利进行。江妄站在一旁，身体紧绷如同拉满的弓弦，目光紧紧锁在楚江身上，每一个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戒备着任何可能发生的突发情况。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楚江体表皮肤下那些橙蓝色的光路变得越来越明亮，流转的速度也逐渐加快，仿佛冰冷的血液重新获得了温度与活力。他腰间那道狰狞破损处的边缘，细微的纳米级材料似乎在本能地尝试进行微弱的自我修复，虽然效果甚微，但至少停止了进一步的恶化。
最先恢复的是他眼部的光感系统。那血红色的瞳孔从最初的微弱闪烁，逐渐凝聚起一点核心的光亮，如同黑暗中重新点燃的余烬。但这光亮不再像以往那样充斥着无机质的冰冷和审视，反而显得有些…涣散和迷茫，仿佛系统正在艰难地重新载入意识。
他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江妄的心跳漏了一拍，手下意识地再次按住了腰侧的枪。他不知道楚江重启后第一反应会是什么——是攻击？是防御？还是……
楚江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类似于电流短路般的“喀”的轻响。然后，他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那双重新亮起的血色瞳孔缓缓聚焦，最终，定格在了站在充电柱旁的江妄脸上。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没有预想中的激烈反应，楚江的目光里甚至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极度疲惫后的空洞，以及一种……被看穿最深秘密后的死寂般的平静。
漫长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充电能量的嗡鸣声持续不断。
最终，是楚江先开了口。他的声音失去了平日里的那种刻意为之的轻挑或冰冷的平稳，变得异常沙哑，还夹杂着细微的、仿佛信号接触不良的杂音。
“……你都看到了。”这不是一个问句，而是一个平淡的陈述，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
江妄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他，默认了这一点。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思考着各种可能性以及应对方式。
楚江试图动一下，但身体的僵硬和腰间的严重破损让他这个微小的尝试变成了徒劳。他放弃了，重新将头靠回冰冷的墙壁，目光从江妄脸上移开，望向天花板，眼神空洞。
“所以，”江妄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冷静，听不出情绪，“这就是你的‘私事’？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回来？”
楚江的嘴角极其微弱地勾动了一下，那似乎是一个自嘲的弧度，但在他此刻的脸上显得格外怪异。“……任务出了点意外。”他避重就轻。
“任务？”江妄向前逼近一步，目光如炬，“什么样的任务需要你一个审判执行长单独行动，还会遭遇能把你……内部结构伤成这样的意外？东4区的爆炸跟你有关？”
楚江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评估着什么，或者说，他的系统正在处理当前复杂的局势并计算回应策略。“……无关。爆炸发生时，我在别处。”他的回答依旧简短，带着明显的回避。
“那你的伤是怎么来的？”江妄不依不饶，他需要答案，“还有，你到底是什么？”最后这个问题，他问得异常直接，目光锐利地仿佛要穿透楚江仿生的表皮，直视其最核心的真相。
楚江的血色瞳孔闪烁了几下，内部的处理器显然在高速运行。他再次看向江妄，眼神复杂难辨。“我是什么……”他重复着这句话，声音里的杂音更明显了，“……一个工具，一个造物，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随便你怎么定义。至于这伤，”他看了一眼腰间的破损，“……遇到了‘清理者’。”
“清理者？”江妄皱眉，这是一个他从未听过的名词。
“负责处理‘瑕疵品’和‘失败项目’的……特殊单位。”楚江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极难察觉的……苦涩？或者说，是模拟出的某种情绪？“看来，我的隐藏失效了。他们收到了指令。”
信息量巨大，让江妄一时难以完全消化。楚江是某个“项目”的造物？而“清理者”是来销毁他的？这意味着楚江背后有一个极其隐秘的组织或计划，而「苍穹」高层知道吗？楚江的潜伏又是为了什么？
“谁创造的你？‘清理者’属于哪个组织？彼岸？”江妄立刻将之前的线索联系了起来。那个神秘的彼岸组织，代号杀念的陆隐，还有眼前非人的楚江……这一切似乎隐隐有一条线串联起来。
听到“彼岸”二字，楚江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系统似乎产生了瞬间的波动，连接在他颈后的充电线缆都轻微震颤了一下。“……彼岸的水，比你想的要深得多，江妄。”他避开了直接回答，“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你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当什么都没看见，离开这里。”
“然后等着那些‘清理者’找上门来，或者你自己能量耗尽再次关机？”江妄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你以为我连接充电桩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
楚江怔住了，他看向江妄，似乎无法理解这种行为。“为什么？你看到了……我不是人类。我可能一直在欺骗你们，我的所有行为都可能是在执行某种预设的程序。你应该感到被冒犯，应该警惕，应该上报……而不是在这里……”他顿了顿，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救我。”
“因为你是楚江。”江妄的回答出乎意料的简单，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至少，在我认识你的这段时间里，你是以‘楚江’这个身份在行动，在合作。你的判断，你的能力，甚至你那惹人厌的脾气……这些都是真实的。至于你的核心是什么……”江妄的目光扫过那些裸露的电线和光路，“……我可以暂时放在一边。我现在更需要知道的是，东4区的爆炸，彼岸组织，你遇到的‘清理者’，还有你身上发生的这一切，到底有什么关联？这关系到基地的安全，也关系到……”他看了一眼楚江，“……你能否继续‘存在’下去。”
楚江彻底沉默了。他体内的系统似乎因为江妄这番话而陷入了某种逻辑循环或冲突。他血色的瞳孔中，数据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闪烁、掠过。
良久，那疯狂闪烁的数据流才缓缓平息下去。他再次看向江妄时，眼神变得有些不同，少了几分死寂，多了一丝……极其复杂的、近乎人类的挣扎。
“……数据……”他沙哑地开口，“我这次出去，是为了取回一段数据。关于‘创世项目’早期实验体的部分失控数据……以及，‘彼岸’早期招募名单。东4区的爆炸……很可能就是为了销毁这部分数据而制造的，为了湮灭一切痕迹。我赶到时已经晚了，数据存储点已被彻底摧毁。在撤离时，我被‘清理者’追踪并伏击了。”
“创世项目？早期实验体？”江妄捕捉到这些关键词，“那是什么？名单上有什么？”
“‘创世项目’……你可以理解为，制造像我这样的……存在的源头计划。”楚江的声音低沉下去，“而早期实验体……大多失败了，或者说，以某种不被期望的方式‘存活’了下来。名单……牵扯很广，甚至可能包括……「苍穹」内部的人。”
江妄的心猛地一沉。楚江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深潭，掀起了惊涛骇浪。一个制造人工智能或仿生人的秘密计划？失败的实验体？彼岸的招募名单可能涉及内鬼？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巨大的、隐藏在星系平静表象下的黑暗漩涡。
而楚江，竟然是这个漩涡中心的产物之一。
“你需要修复。”江妄做出了决定，他看向楚江腰间的伤口，“你需要多久才能恢复基本行动力？还有，你需要什么特殊材料吗？”他毕竟不是工程师，面对这种机械创伤，他无能为力。
“基础功能正在恢复……但外部损伤……需要专业设备和……特定合金替换件。”楚江的声音依旧虚弱，“我的休息室暗格里……有应急用的基础维修工具和少量备用零件……但不够完全修复……只能勉强维持基本运行和……隐藏破损处。”
他艰难地指示了暗格的位置。
江妄依言找到，那是一个小巧精密的手提箱，里面是各种他看不懂的微型工具和一些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奇异零件。
“我帮你。”江妄拿起工具，虽然生疏，但在楚江极其精确的语音指导下，他开始尝试为楚江进行最基础的应急处理——清理断裂的线缆断口，用绝缘材料暂时包裹，更换部分严重变形的外部支撑骨架，最后，用一种特殊的、类似人造皮肤的柔性材料尽可能地将破损处覆盖起来，至少从外表上看起来不再那么骇人。
这个过程极其怪异。江妄，一个习惯了处理血肉之伤的执法官，此刻正小心翼翼地处理着同事体内的电线和金属结构。而楚江，则完全关闭了局部的传感器，面无表情地看着江妄操作，只有偶尔因为能量波动或连接错误而导致身体轻微抽搐时，才能让人感觉到他正在承受的“痛苦”。
就在应急处理接近尾声时，休息室的门突然被敲响了！
“楚执行长？江执法官？你们在里面吗？”是宋煜歌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基地系统显示楚执行长的休息室有高能量持续输入记录，请问是有什么情况吗？另外，陆续长官让我来询问，关于东4区爆炸案的一些细节，他想找两位碰个头！”
室内的两人瞬间紧绷起来！
楚江几乎是瞬间强行切断了充电连接（尽管系统发出了尖锐的警告），挣扎着想要站起，并快速地将破损处用刚刚覆盖好的柔性材料按压平整，同时拉过旁边散落的制服外套遮住腰腹部位。
江妄则迅速将维修工具和零件箱合上，一脚踢回暗格并关闭，同时身体挡在楚江身前，尽可能遮挡住他的异常状态。
“没事！”江妄扬声回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楚执行长刚才外出任务回来，装备有些能量不足，正在补充。我们正在讨论案情细节，告诉陆续，我们稍后就过去。”
门外的宋煜歌似乎迟疑了一下：“哦……好的。那你们快点哦，陆续长官看起来挺着急的。”
脚步声渐渐远去。
休息室内，江妄和楚江同时松了一口气。楚江因为强行中断充电和匆忙的动作，腰间的临时修复处又隐隐有电火花闪现，他不得不靠在墙上，微微喘息（模拟出的生理反应）。
“你撑得住吗？”江妄压低声音问。
楚虹眼中数据流快速划过，似乎在自检。“……暂时可以。但能量水平仅恢复至37%，机动性和战斗力严重受限。必须避免激烈冲突和……再次暴露。”
江妄眉头紧锁。他们必须去见过陆续，否则更引人怀疑。但楚江的状态极不稳定。
“听着，”江妄盯着楚江，语气严肃，“在我弄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你的秘密，我会保守。但你不准再擅自行动，必须配合我。我们需要知道东4区爆炸的真相，以及‘彼岸’和‘创世项目’到底想干什么。明白吗？”
楚江看着江妄，那双血红色的瞳孔中，复杂的数据流渐渐平息，最终，化为一种近乎人类的、沉重的凝视。他缓缓地、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明白。”
一种脆弱的、建立在巨大秘密之上的临时同盟，在此刻悄然达成。
江妄深吸一口气，帮楚江最后整理了一下衣物，确保看不出破绽后，扶着他，打开了休息室的门。
门外，是「苍穹」基地一如既往冰冷而明亮的走廊。而前方等待他们的，将是更多扑朔迷离的真相和难以预料的危险。第一章（彼岸系）的故事，在这充满悬疑和紧张的氛围中暂告一段落，为接下来的探索与冲突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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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彼岸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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