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二点,城南那座号称“鬼宅钉子户”的栖梧公馆,门窗在凄厉的狂风中哐当作响,活像下一秒就要散架。惨白的月光勉强穿透积满灰尘的彩色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扭曲怪诞的影子。
“砰!”
雕花厚重的橡木门被一只穿着帆布鞋的脚狠狠踹开,木屑纷飞。一道纤细却气势汹汹的身影逆着月光踏入,手中桃木剑寒光一闪,直指大厅深处翻涌的黑暗。
“阴湿男鬼郑号锡!姑奶奶我踩点三个月,今天就是你的超度吉时——别躲了,速速现身受死!”
少女的声音清脆响亮,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蛮横,瞬间撕裂了公馆内百年沉积的阴郁死寂。她正是道门新秀,以“暴躁拆鬼”闻名的女道士——白露。此刻她左手捏着一张明黄的引雷符,右手的桃木剑微微低垂,蓄势待发,腰间还挂着几个可疑的喷雾瓶子,一股混合着朱砂和大蒜的独特气味若有似无地弥漫开来。
回应她的是一片更加深沉的死寂,连风声都诡异地停了。
白露眉头一拧,正欲再骂,头顶那盏早已锈蚀的巨大水晶吊灯却“滋啦”一声,毫无预兆地亮了起来!昏黄、摇曳的光芒瞬间填满了整个空旷奢华的欧式大厅,照亮了飞舞的尘埃和蛛网,也照亮了大厅中央,那张天鹅绒沙发上的“人”。
郑号锡。
他斜倚在沙发里,姿态慵懒矜贵得仿佛这里不是鬼宅而是他的私人沙龙。一身剪裁精良的民国长衫马褂,暗色的丝绸流淌着低调的云纹光泽,衬得他肤色愈发苍白透明,毫无血色。他修长的手指正捻着一支早已枯萎、花瓣边缘焦黑卷曲的红玫瑰,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听到动静,他缓缓抬眸。
那是一双极漂亮的眼睛,形状优美,眼瞳深邃如墨,却又带着一种非人的空洞和寒意。当他的目光落在白露身上时,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冰凉凉的笑意。
“深夜扰人清梦,小道长,”他的声音响起,如同浸在寒泉中的美玉相击,清冽动听,却毫无温度,“打断一位绅士欣赏留声机,可是要付出代价的。”他微微侧头,示意了一下旁边一台黄铜喇叭的古董留声机,黑胶唱片正悠悠转动,流淌出周璇那缠绵悱恻又带着一丝诡异空灵的《夜来香》。
“代价?姑奶奶送你去投胎就是最好的代价!”白露才不吃这套优雅鬼的把戏,她一眼就看出这家伙周身的怨气浓得化不开,绝对是个积年老鬼。她手腕一抖,三张绘制着繁复朱砂符文的符咒如离弦之箭,“嗖嗖嗖”直射郑号锡面门、心口和丹田——道门基础三连,打的就是一个稳准狠!
然而,符咒在距离郑号锡衣角仅剩寸许时,竟毫无征兆地凭空自燃,瞬间化为几缕青黑色的灰烬,簌簌飘落。
郑号锡连姿势都没变,只是眼底的笑意更深,也更冷了。他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般骤然模糊,下一瞬,一股刺骨的阴寒气息已经紧贴着白露的后颈。
冰凉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着腐朽玫瑰的微甜和泥土的腥气。
“嘘……你听,”郑号锡的声音近在咫尺,如同情人的低语,却让白露寒毛倒竖,“民国三十年的绝版黑胶,《夜来香》……多美啊,是不是?”与此同时,冰冷的、如同实质般的怨气如同无数条滑腻的毒蛇,悄无声息地从地板渗出,缠绕上白露的脚踝,并迅速向上蔓延,试图禁锢她的行动。
“美你个大头鬼!给我破!”白露又惊又怒,这男鬼的道行比她预估的还要深!她猛地咬破舌尖,一股腥甜在口中弥漫,双手飞速结印,调动全身灵力:“天地无极,乾坤借法,敕——!”
嗡!
强大的灵力波动以她为中心猛然炸开!然而,就在这关键时刻,白露那出了名不稳定的灵力……又双叒叕掉链子了!
想象中的金光大盛、怨气溃散并未出现。相反,整个栖梧公馆大厅的家具,如同被集体注入了狂暴的生命力,疯狂地蹦跳、旋转起来!
沉重的红木雕花餐桌像喝醉的犀牛般横冲直撞;高背椅们跳起了踢踏舞,哒哒哒地四处乱跑;最离谱的是那张郑号锡刚刚还优雅躺着的天鹅绒沙发,此刻如同愤怒的公牛,四条腿(如果沙发有腿的话)蹬得飞快,目标明确地朝着刚刚显形、一脸错愕的郑号锡猛撞过去!
“噗——!”白露一口舌尖血差点没喷出来,气得跳脚,“停!快停下!不是冲你!给我回来!”
郑号锡哪里还顾得上优雅,被自己的沙发追得满大厅狼狈逃窜,飘逸的长衫下摆被沙发咬住(?)一角,差点把他绊倒。他气急败坏地吼道:“你这疯女人!你这是什么邪门道术?!”
“闭嘴!都怪你!”白露手忙脚乱地试图控制暴走的灵力场,情急之下,她一把扯下腰间一个写着“特制防鬼喷雾·超强版”的瓶子,对着四周特别是郑号锡的方向就是一顿无差别狂喷!
嗤——!
浓烈到呛人的大蒜混合着朱砂粉末的辛辣水雾瞬间弥漫开来。
“咳咳咳!阿嚏!阿——嚏——!”郑号锡被这生化武器正面袭击,眼泪鼻涕(鬼魂有这东西吗?)差点一起下来,喷嚏打得惊天动地,哪里还有半分阴湿贵公子的模样。他捂着口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化作一道黑烟,“嗖”地钻进了角落那台留声机的黄铜喇叭柜子里,只留下一条缝隙。
缝隙里,露出一双湿漉漉、红通通、写满了巨大委屈和控诉的鹿眼。
“你……你……”他声音闷在柜子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难以置信,“你这女人……简直不讲武德!粗鲁!野蛮!毫无品味!”他气得语无伦次,“我不过……不过就是想找个人安安静静听个唱片!一百年了!一百年没人陪我听唱片了!这要求很过分吗?!”
白露:“……?”
她举着喷雾的手僵在半空,看着那个缩在留声机柜子里、只露出一双可怜巴巴眼睛的男鬼,又看了看满大厅还在蹦迪的家具,以及空气中弥漫的浓烈大蒜味……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且荒诞。
她暴躁地揉了揉被自己灵力反噬得有点抽痛的太阳穴,没好气地吼回去:“听唱片?你搞那么大阵仗,又是阴风又是鬼打墙又是怨气缠人的,就为了找个人听唱片?!你脑子是不是被门夹了?不对,你是不是当鬼当太久,把脑子当没了?”
“你懂什么!”郑号锡的声音拔高了,带着被戳穿的羞恼,“那些蠢货!不是被吓晕就是尖叫着逃跑!没一个能好好听完一首歌的!废物!都是废物!”他越说越委屈,“我……我只是想有人能……能陪我跳支舞……”最后几个字,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落寞。
白露看着那双在柜子缝隙里闪烁着水光的眼睛,那浓得化不开的怨气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孤寂?她暴躁地“啧”了一声,但手上的桃木剑却不自觉地垂下了几分。她尝试着收敛那狂暴的灵力,大厅里疯狂蹦跶的家具们终于慢慢停了下来,歪七扭八地倒了一地,一片狼藉。
“跳舞?”白露狐疑地上下打量着那个还缩在柜子里的鬼,“就你?一个阴气森森、动不动就搞幻境害人的阴湿男鬼?”
“谁阴湿了!”郑号锡立刻反驳,声音又高了起来,“我这是……是氛围!懂不懂艺术氛围!”他似乎想钻出来理论,但一闻到空气中残留的大蒜味,又猛地缩了回去,只愤愤道:“而且……而且我生前可是舞会王子!探戈、华尔兹……没有我不会的!”
“呵。”白露抱着胳膊,一脸不信,“吹牛谁不会?”
“不信你试试!”郑号锡被激将法激得立刻忘了大蒜的威胁,黑烟“腾”地从留声机柜子里涌出,瞬间在他刚才坐的沙发(此刻那沙发正四脚朝天地躺在地上)旁边重新凝聚成型。他整了整被扯歪的衣领,努力维持着那点摇摇欲坠的矜贵,对着白露伸出了一只苍白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的手,微微欠身,做了一个极其标准的邀舞姿势。
“这位……暴躁的小道长,”他微微抬起下巴,眼神带着点挑衅,“可敢与我共舞一曲?若你能跟上我的步伐,今夜之事,既往不咎。若你跟不上……就留下来,听完我所有的唱片收藏,如何?”他嘴角又勾起那抹惯常的、带着点恶劣的凉凉笑意。
白露看着那只伸到面前的、属于百年厉鬼的手,再看看对方眼中那混合着孤寂、挑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的眼神……一股莫名的火气和一股更莫名的、被轻视的好胜心“噌”地冒了上来。
“跳就跳!谁怕谁!”她把桃木剑往地上一插,腰间的符咒和喷雾叮当作响,像个即将上战场的斗士,一把抓住了那只冰凉刺骨的手,“放马过来!不过提前说好,踩脚不算犯规!”
郑号锡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光芒,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虚扶上白露的腰(虽然隔着衣服,白露还是被那寒气激得一个哆嗦)。他轻轻打了个响指。
留声机里,《夜来香》缠绵悱恻的旋律陡然一变,换成了节奏更为鲜明、带着异域风情的探戈舞曲《Por Una Cabeza》(一步之遥)。昏黄的灯光也诡异地流转起来,破碎的彩色玻璃光斑在地面旋转,仿佛瞬间将这片狼藉的废墟拉回了百年前衣香鬓影的舞池。
郑号锡的眼神变了。不再是戏谑,不再是阴冷,而是带着一种沉浸式的、近乎虔诚的专注。他步伐精准而有力,带着一种属于旧时代贵族的优雅韵律,牵引着白露在破碎的光影和倒塌的家具间旋转、滑步、折返……
白露……她确实不会跳探戈。
她打架是把好手,画符也颇有天赋(虽然灵力不稳定),但跳舞?特别是这种需要高度默契和技巧的探戈?她感觉自己像个被操纵的木偶,笨拙地试图跟上郑号锡复杂多变的步伐。
“左!左脚!不是右脚!哎哟!”
“转圈!转啊!你杵着干嘛?”
“退!退!踩我脚了!嘶——第十次了!”
郑号锡脸上的优雅面具在第十次被白露那厚重的帆布鞋狠狠踩中他虚幻的脚面(虽然不会造成物理伤害,但精神伤害极大)时,彻底崩塌了。他忍无可忍地停下舞步,漂亮的鹿眼瞪得溜圆,里面写满了震惊和控诉。
“百年来……”他指着白露,声音都在发颤,带着一种世界观被颠覆的崩溃,“你是第一个……能把探戈跳出僵尸蹦迪效果……并且比我这个鬼更像是在梦游踩人的……活人!”
白露被他吼得脸上一热,但输人不输阵:“呸!谁让你跳这么难的!有本事跳广场舞啊!看我不秒杀你!”
“广场舞?!”郑号锡像是听到了什么侮辱性的词汇,气得长衫都在无风自动,“粗鄙!庸俗!毫无格调!”他指着白露,痛心疾首,“你简直……简直是我百年鬼生最大的污点!”
“哈!彼此彼此!你也是我抓鬼生涯最大的滑铁卢!”白露叉腰,毫不示弱地吼回去。一人一鬼,在满目疮痍的大厅里,像两只斗鸡一样互相瞪着。
然而,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中,一丝微妙的变化悄然发生。那原本浓稠得几乎让人窒息的怨气,似乎……淡了那么一丝丝?缠绕在白露脚踝上的阴冷感也减轻了不少。
郑号锡瞪着白露,看着她因为跳舞(或者说踩人)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看着她明明气得跳脚却依然亮晶晶的眼睛,还有那腰间叮当作响、散发着奇怪味道的瓶瓶罐罐……他满腔的愤怒和憋屈,不知怎地,突然泄了气,化作一声无奈又带着点认命的叹息。
“……算了。”他揉了揉并不存在的眉心,身影似乎都黯淡了几分,“跟你这种毫无艺术细胞的暴力分子计较,是我自降身价。”他意兴阑珊地挥挥手,指向大门,“门在那边,不送。唱片我自己听。”
他转身,背影在昏黄摇曳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孤寂萧索,仿佛要融入那片百年不变的黑暗里。
白露看着他落寞的背影,那句“阴湿男鬼”卡在喉咙里,怎么也骂不出来了。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这片被他们“共舞”折腾得更乱的战场。忽然,她的视线被沙发旁地面上一块反射着微光的金属物件吸引。
那是一个沾满灰尘、但依旧能看出做工极其精巧的鎏金怀表,表链似乎是在刚才沙发“暴走”时被扯断的。
鬼使神差地,白露弯腰捡起了它。入手冰凉沉重。她下意识地用袖子擦了擦表盖上的灰尘,然后,轻轻按开了表盖。
咔嚓。
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大厅里格外清晰。
怀表内部,精密的齿轮早已停止转动。但表盖内侧,镶嵌着一张小小的、泛黄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考究西式校服的少年,笑容阳光灿烂,眉眼间依稀能看出郑号锡的影子,只是那眼神清澈明亮,充满了生机,与现在的阴郁空洞判若两人。而站在少年身边的,是一位穿着素色道袍、梳着发髻的年轻女子。女子面容清秀,神情温婉中带着一丝坚毅,眉眼轮廓……竟与白露有五六分相似!
白露的瞳孔骤然收缩!她认得那身道袍的样式——那是她家祖传的款式!照片背景一角,还能模糊看到一块刻着“白”字的门匾!
“太……太奶奶?!”白露失声惊呼。
正准备“消散”以示自己很受伤的郑号锡猛地转过身!当他看清白露手中的怀表以及表盖内的照片时,那双总是带着凉薄笑意的眼睛瞬间瞪大到了极致!空洞被一种极致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某种被尘封已久的、剧烈翻涌的情绪所取代!
“你……你怎么会有这个?!”他的声音不再是之前的清冷或委屈,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尖锐的颤抖,身影剧烈波动起来,周身刚刚平息下去的怨气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死水,轰然沸腾!整个大厅的温度骤降,灯光疯狂闪烁,墙壁上渗出暗红色的、如同血迹般的液体!
“她是谁?!你和她什么关系?!说——!”
狂暴的阴风平地而起,卷起地上的杂物疯狂打转。郑号锡的面容在明灭的灯光下扭曲,那属于百年厉鬼的恐怖威压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死死锁定了白露!
白露握紧怀表,心头巨震,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威压,她骨子里的倔强和道门中人的本能瞬间被激发。她一把抽出插在地上的桃木剑,横在胸前,厉声喝道:“郑号锡!冷静点!这是我太奶奶!你和她……”
她的话被一阵突兀而响亮的门铃声打断。
叮咚——叮咚——叮咚——
清脆、规律,甚至带着点彬彬有礼的味道,在这阴风怒号、怨气冲天的凶宅里,显得格外诡异和不合时宜。
一人一鬼同时一僵,目光齐齐射向大门。
白露心头警铃大作。谁会在这午夜凶宅按门铃?普通人早被这里的阴气吓跑了。难道是同行?或者……更麻烦的东西?
郑号锡眼中翻腾的暴戾和痛苦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警惕和冰冷。他死死盯着大门,身影瞬间变得凝实而危险,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蛇。
白露深吸一口气,一手紧握桃木剑,一手捏住了几张雷符,小心翼翼地靠近大门。透过门上的猫眼向外望去。
门外站着一个年轻男人。
穿着剪裁合体的米色风衣,身材高挑挺拔,面容英俊,嘴角挂着一抹温和得体的微笑,金丝眼镜后的眼神显得斯文又深邃。他手里还提着一个看起来相当专业的黑色手提箱。
男人似乎察觉到门内的注视,对着猫眼微微颔首,声音透过厚重的门板传来,温润悦耳,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
“您好,请问是白露道长吗?深夜打扰,实在抱歉。在下申载民,听闻此地有百年怨灵盘踞,特来相助。我擅长净化超度,或许……能帮您解决这个‘麻烦’。” 他的目光仿佛能穿透门板,精准地落在了白露身后、怨气翻涌的郑号锡身上,嘴角那抹温和的笑意,在猫眼扭曲的视野里,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和……贪婪。
在他垂下的另一只手中,一串深紫色的、刻满诡异梵文的佛珠,正随着他的动作,散发出微不可查的、吞噬性的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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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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