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第一缕惨淡的阳光勉强穿透栖梧公馆积尘的彩窗，在满地狼藉的大厅地板上切割出几道尴尬的光斑。郑号锡飘在唯一还算完好的水晶吊灯残骸上，对着白露塞给他的“清洁工具”——一把掉光了鬃毛的鸡毛掸子和半块发霉的抹布——陷入了百年鬼生最深的迷茫与屈辱。
“用这个……打扫？”他指尖虚点着抹布，那上面残留的“究极蒜香”仿佛隔着空气都能熏到他，苍白的脸上写满了被侮辱的震惊，“我是怨灵！百年厉鬼！不是你家佣人！”
白露正盘腿坐在一张勉强扶正但三条腿长短不一的雕花椅上啃包子，闻言含糊不清地指指地板：“契约第五条，乙方需维持公馆基本整洁。灰尘超标了，房客。”她脚尖踢了踢地面，扬起一小片灰雾，“赶紧的，天亮前我要看到地板反光——这是你欠的第一周房租！”
郑号锡看着满地倒塌的家具、碎玻璃、蜘蛛网，以及空气中顽固不散的蒜味，悲愤欲绝。他试图凝聚怨气，想像昨夜那样掀起阴风把垃圾卷走，可刚一调动力量，那深入“魂髓”的蒜味就像无形枷锁般缠上来，熏得他魂体发虚、怨气涣散，连飘都飘不稳了。
“噗！”白露瞅着他憋屈得快要消散的样子，差点笑喷，“省省吧，我的独家配方专克阴邪之气，没个三五天散不干净。老老实实动手，对你有好处，劳动改造，净化心灵！”
劳动改造？净化心灵？郑号锡看着自己苍白修长、本该捻着玫瑰或扶着淑女腰肢跳探戈的手，如今却要沾染灰尘……巨大的屈辱感让他魂体都在发飘。但契约的金色束缚力沉甸甸地压在灵体核心，提醒他违约的下场。他咬咬牙（如果鬼能咬牙的话），悲壮地试图去捡地上的抹布，结果怨气不稳，手指直接从抹布上穿了过去。
“……” 白露扶额长叹。让一个习惯了用怨气搞大场面的阴湿男鬼干精细活，确实强鬼所难。她目光扫过帆布包，忽然灵光一闪，掏出一个东西——那是她之前处理一个附身古董作祟的案子时收缴的载体：一个约莫半人高的**古董人偶**。
人偶显然是维多利亚时期的风格，穿着繁复但已褪色破损的蕾丝裙，有着瓷白的肌肤和精致的五官，一头浅金色的卷发有些干枯打结，湛蓝的玻璃眼珠空洞无神。关节是精致的球形连接，能做出相对灵活的动作。虽然整体透着一股陈旧诡异的气息，但材质特殊，能很好地承载和传导灵体能量。
“喏，试试这个！”白露将人偶立在郑号锡面前，“暂时附身上去！这玩意儿阴气足，能承载你，你操控实体总比用飘忽的怨气干活强！”
郑号锡狐疑地看着眼前这个穿着蕾丝裙的西洋古董人偶，巨大的审美冲突让他一阵眩晕。他堂堂民国贵公子，附身一个洋娃娃？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但看看白露手里的喷雾瓶，再看看满地狼藉……他悲愤地闭了闭眼，分出一缕魂丝探入人偶——
嗡！
人偶空洞的湛蓝玻璃眼珠骤然亮起两点幽蓝的鬼火！原本呆滞的面容瞬间被一种矜贵、憋屈又带着点生无可恋的复杂神韵取代。它（他）僵硬地动了动穿着小皮鞋的脚，关节发出“咔哒”一声轻响，蕾丝裙摆微微晃动。
“成……成功了？”人偶郑号锡（以下简称人偶锡）低头看看自己穿着蕾丝袖子的瓷白手臂，又看看巨大的鸡毛掸子，鬼火眼睛里满是新奇、羞耻和……更深的绝望，“可这身体……这裙子！还有这头发！”他试图抬手整理一下干枯的卷发，关节却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总比你飘着强！裙子怎么了？挺好看的！”白露强忍笑意，不容分说，把人偶锡推到抹布旁，“现在，用手抓着布，擦！注意点力道，别把人偶胳膊掰断了，这玩意儿协会登记过的，弄坏了要赔！”
于是，栖梧公馆的大厅里出现了诡异又滑稽的一幕：一个散发着淡淡蒜味、穿着破旧蕾丝裙的西洋古董人偶，正用两只瓷白僵硬的手，笨拙地抓着一块比它手掌大几倍的抹布，在地板上吭哧吭哧地“画地图”。动作僵硬如同生锈的机器人，走起路来关节“咔哒咔哒”作响，蕾丝裙摆不时被地上的杂物勾住，扯得它一个趔趄。
“左边！用力！啧，你擦的是同一个地方第十遍了！”白露像个无良监工，一边嗑瓜子一边指挥。
“闭嘴！这破身体的关节根本转不动！还有这该死的裙子绊脚！”人偶锡愤怒地挥舞着抹布，鬼火眼睛瞪得溜圆，瓷白的脸上硬是挤出了“咬牙切齿”的表情。
“房租还想不想交了？”
“……我擦！”
一人一人偶（鬼）斗嘴间，人偶锡竟真的歪歪扭扭擦干净了一小块地板！虽然累得魂火暗淡，关节嘎吱作响，但一种奇异的、久违的“实体操控”和“完成任务”的微弱成就感，让郑号锡怨气里那丝阴郁都淡了些。他甚至无意识地用瓷手捋了捋自己（人偶）干枯的卷发，试图维持一点体面。
***
与此同时，栖梧公馆对面街角的阴影里。
申载民背靠冰冷墙壁，金丝眼镜后的目光穿透清晨薄雾，精准锁定公馆二楼一扇半开的百叶窗缝隙。他手中那串深紫色佛珠正缓缓转动，每一颗刻满梵文的珠子都在贪婪吸收着公馆方向逸散出的、极其稀薄却精纯的怨气——那是郑号锡操控人偶“劳动”时，因不熟练和憋屈而泄露的。
“人偶载体……倒是比预想的更有趣。”他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指尖摩挲着一颗比其他珠子颜色更深、仿佛凝结着血痂的佛珠，“白露……看来你比我想象的更‘心软’，也更……有创意。”他低声自语。
昨夜强行压制郑号锡的蒜味喷雾让他忌惮，但白露与厉鬼签订契约，甚至为其寻找实体容器以完成“房租”的行为，却暴露了她的软肋——她并非真正冷酷的收鬼机器，甚至对目标产生了某种奇怪的“责任感”。而这，正是绝佳的突破口。
他掏出手机，屏幕幽光照亮他斯文的脸庞。一条加密信息已编辑好：
**“目标确认：栖梧公馆，百年怨灵‘郑号锡’，怨气精纯，载体更换为‘维多利亚古董人偶’（编号VT-7）。其宿主：白露，道门新秀，灵力强但不稳，弱点：对目标存在非职业性责任与共情。申请启动‘捕网’计划，以‘专业修复师’及‘超度援助’双重名义接近，优先离间，伺机夺取载体或核心怨气。”**
信息发送的对象，备注只有一个字：**“师”**。
发送成功，申载民收起手机，目光再次投向公馆。他看到二楼窗口，白露正对着那个笨拙擦地、时不时被自己裙子绊倒的人偶训话，女道士脸上那副恨铁不成钢却暗藏一丝无奈和好笑的表情，让他镜片后的眸光更深。
“契约？载体？”他无声冷笑，指尖那枚血痂般的佛珠幽光一闪，“很快……都会成为我的囊中之物。”
***
公馆内，白露对窗外的窥视毫无察觉。她正捏着人偶锡僵硬的瓷手腕，试图教会他“拧干抹布”这一高难度动作。
“手腕这里用力转！对，用点阴气包裹关节当润滑……哎哎水盆要翻了！”
“都怪这破人偶！关节锈死了！还有这碍事的裙子！”
“少找借口！房租加倍！裙子……裙子回头给你找条裤子换上！”
就在一人一人偶（鬼）为水盆倾覆手忙脚乱时，白露口袋里的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她掏出一看，来电显示——“灵异协会·后勤部老王”。
“喂？老王？什么急事？”白露夹着电话，手忙脚乱地去扶被笨拙人偶踢翻的水盆。
电话那头传来老王火烧眉毛的吼叫：“白露！十万火急！城西‘幸福里’小区七号楼闹‘鬼搬床’！好几户投诉半夜家具自动位移，还伴随小孩哭！业主委员会请的高僧屁用没有，还吓晕一个！协会人手全派出去了，就你在城南最近！快去镇个场子！费用按紧急任务三倍算！”
“鬼搬床？”白露皱眉，一脚踩住人偶锡试图偷偷用怨气把水渍“烘干”而伸出的瓷手，“听着像是地缚灵恶作剧……行吧，地址发我，马上到！”她挂了电话，目光扫向被她踩住手、正用鬼火眼睛愤怒控诉的人偶锡，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
人偶锡被她看得魂火一抖，关节都僵住了：“……你想干嘛？”
“恭喜你，房客。”白露松开脚，一把将笨重的人偶锡整个横抱起来（人偶：？？！），像夹麻袋一样塞进一个超大的帆布袋里，拉链只留一条缝让他“呼吸”和看路，“你的第二份‘房租’来了——跟房东出外勤，现场教学，如何专业地‘吓唬’该吓唬的鬼！顺便……给你这身行头找个裁缝问问能不能改条裤子！”
“什……？！放我下去！这成何体统！白露！你这野蛮的女人！”人偶锡的抗议和关节的咔哒声被闷在了帆布袋里。
白露无视袋子里传出的闷响和震动，抓起桃木剑和喷雾瓶，风风火火冲出栖梧公馆。在她身后阴影里，那串监视的佛珠幽光，悄无声息地隐去。
对面街角，申载民看着白露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袋子冲出来，袋子里似乎还有东西在挣扎，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出精光。他并未跟上白露，反而转身，朝着与“幸福里”小区截然相反的方向——市立档案馆走去。
阳光落在他米色风衣上，温暖明亮，却驱不散他手中佛珠散发的、如影随形的阴冷，以及他唇边那抹志在必得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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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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