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岚推门而入时，顾衡正靠坐在床边给伤腿上药。
看着那血肉交加的伤口，沈青岚不由得一怔，诧异道：“怎么这么严重了？”
她临行之前特意送了伤药给他，那时候还没这样的伤口。
顾衡动作一滞，有些别扭地偏过头，手一抖，药瓶磕在了案上，发出清脆一响。
意识到自己的样子有些狼狈，他迅速拉下裤腿，遮住伤口，略显僵硬地站起身。
“没事，这伤是骨头长歪了，医修说必须断了再接，才能恢复如初。”
他抿唇一笑，“挺过这阵子就好了。对了，你任务执行得可还顺利？”
沈青岚转头看了眼柜子，满满当当放了一整排的药材丹丸，品相一看便知不俗，自己送的药在最角落。
“这些药是你自己买的？”
“是殿下帮了忙。”顾衡眼神有些不自在，“她请了宗门的医修来看我，用了这些药，说能助我早日恢复。”
沈青岚心里不舒服，面上却不能表现出一丁点不悦。
“其实她人不坏。”她摸摸那些药材，语气轻松，“虽然你是因她才受了伤，但找她帮忙总是会帮的。”
黎昭妍那样的人，只要愿意，恩威不过是她一念之间。
顾衡沉默片刻，轻轻“嗯”了一声：
他坐回床榻上，声音低了些，“她这几日常来问我修炼的进度，我原本以为她不会在意。”
“我之前和她提过你受伤的事情，”沈青岚语气平静，“没想到她还有心记得。”
“原来是你说了。”顾衡恍然，没有疑心她的话。
他觉得黎昭妍不是那种同情心泛滥的人，如果只是季舟，不可能说服她。
想来是沈青岚帮自己说了好话。
不过这些日子里，她常来看望他，还请不同的医修来诊治，为他安排丹药，鼓励他好好发挥。
可见她并非像自己想的那样目下无尘，或许她只是不善表达。
何况，她愿意为他花费如此多的心思和资源，是不是代表着，在她心里，他是个可造之材。
不知为何，他很在意这一点。
在他还没有弄明白这是为什么时，他便萌生了一种想证明自己的隐秘渴望。
每隔两三天，黎昭妍便会来看他。
除了问他的伤势，还会来看他的修为进步情况。
“今日这样的表现，你想获胜还需要多练习。”
在看了一次他的比试后，黎昭妍给出如此评价。
顾衡很惊讶，他原本以为她不懂得这些，所以只展示了一些基础的功法给她看，没想到她竟是能看得懂的。
不过他随即也想明白了。
她的丹霞峰里有这么多雇佣的弟子，即便她本身不善修炼，那也不代表她不能分辨好坏。
她评价委婉，但意思便是他不大可能赢。
后来的几天，她便没再来看自己。
第一天，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第二天，他心里的念头只掠过了几下。
第三天，他没来，不知道为何，他的心里有一点点不舒服。
第四天，他重新打扫了庭院，但她没有来。
……
之后的几天，他心中总有一种隐约的愧疚感，好像自己搞砸了什么事。
如果当是展示的是师父交给自己独门绝学，那她应该会很惊艳，也不会那样想自己。
可那是他的后手，过早暴露，似乎不合适。
【好感度 1，目前好感度37。】
黎昭妍舒了一口气，此刻她正坐在廊下看连猩的练习成果，耳边蓦然出现熟悉的提醒。
“又增加了？”
【是，说明顾衡又想到了你。】
之前一段时间，她又送药又送医，好感度进步神速。
不过什么事情都有上限。
当她发现只是去看望顾衡，说一些场面话，没法再提升好感度的时候，她便不再去了。
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即便她没有过去，顾衡对她的好感度却仍然在上升，而且，第三个规定动作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也完成了。
第三个规定动作是“出言维护”。
也就是说，他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替她说话了。
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宿主还不行动吗？突破40分的规定动作是“肢体接触（升级版）”要求任务目标主动接触宿主超过5秒。】
【突破这个分数，宿主将能够短时间在体表形成一层妖力护罩，抵御外界攻击。】
系统抛出的诱饵很有吸引力。
她现在已经有了基本的战斗能力，但防御能力为零，这无疑是致命缺陷。
现在，她已经能敏锐感知到周围的气息的变化。
就比如，身后不远处，有一道气息不远不近，是一种……温热、柔和、近乎安神的气息。
她回头。
连猩正站在她身后，浓墨似的黑发随风轻轻摆动，拂过雪白的脸颊，一双幽绿的瞳沉静地看向她。
这种气息的源头，毫无疑问，正是他。
“殿下又在想什么？”
“没什么。”
她轻轻摇头，任由感知力缓缓铺开，身后的气息缱绻绵长，带着蛇族特有的湿润，却意外地与她体内的力量产生共鸣。
是那颗青蛟妖丹？
怪不得她不排斥他的接近。
原来是因为她的本能未把他当成异类。
连猩缓步来到她身边，拿起茶盏，仰头便喝了下去。
黎昭妍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他拿的是她的茶盏。
不过这盏茶刚泡好，她还没来及喝。
略过心底的一丝异样，黎昭妍抬头看向他，挑眉，“只一个人练习哪够，我带你看看他吧。”
连猩放下杯子，看向她，嘴角带着莫名的笑意。
“你笑什么？”
"殿下还真是狠心。如果他知道，殿下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他该有多失望。”
话虽如此，但他脸上却是幸灾乐祸。
黎昭妍挑眉，“我哪里狠心，如果不是我带人去给他看病，他的伤能这么快好？”
连猩附和，“当然好不了，不过我记得，殿下是很讨厌他的？”
黎昭妍没说话，只道：“所以你要好好努力，知道吗？我是把你当成了自己人栽培的。”
连猩上前一步，低下头看她，“自然，我以后只跟着殿下。”
黎昭妍点点头，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
即便她听过再多的口头承诺，此刻听到表忠心的话，也觉得悦耳。
付出不多的代价，就能得到一个还算忠诚的身边人，她觉得很很值。
即便他以后真的背叛自己，但想到自己付出的东西并不多，想来她也不会有什么亏本的感觉。
想到这里，黎昭妍又看向他。
少年的黑发柔顺地垂在肩头，阴影中的眉眼极秾丽，点漆般的绿瞳深不见底，一双唇薄而红，微微翘起时，总有些调笑的意味。
如果说，她还能装出一副修士的行为做派，那连猩便是装也不像。
即便是一副谦柔的姿态，但他身上的那股隐藏的野性时不时就会出现，十分突兀。
但想到他命不久矣。
这也没啥，她想。
“我带你去看看你的对手。”
“好啊。”
*
顾衡听到黎昭妍来的声音，每次她来的时候，身后总是跟着一大群人。
以往这个时候，他会停下来。
但今日，他没有停下动作，反而退后一步，凝神沉气，将手中长剑抬起——
他握紧手中的剑，动作却并未停下。
他练的是莫千钧私授于他的秘法，以守为攻，招式如潮似浪，刚柔并济，很适合长时间对敌。
但这门剑法极讲究心境与节奏，他如今只练到第八式，尚未能形成真正练至臻境。
到了第七式时，他有些力竭，掌心渗出汗意，却仍咬牙撑住。
廊下那人正在看自己。
有半月黎昭妍未曾来过，他每日将院子扫了又扫，连药瓶都摆得整整齐齐。
季舟说黎昭妍只是一时的新鲜劲，把他当一个稀奇的玩物罢了。
他也是这样想的，像是黎昭妍这样的人，什么都是心血来潮，很快忘了自己也是正常。
但今天她又来了。
他猜测她多半不是为了他，但哪怕只是顺路——
第八式一起，院内剑气如涛，卷风而起，层层叠叠地在院中斩出一道半圆弧。
“呼……”他收势，喘息未定，便听到黎昭妍的声音。
“真厉害。”
顾衡收剑，转身。
少女步履轻盈，裙摆轻扬，举动带着一贯倨傲，但此刻她的笑容却真切明亮，有一种他不曾想过的亲近。
“顾衡，你对我还藏一手呢？”
【好感度 3，目前好感度突破40，请完成规定动作是“肢体接触（升级版），解锁妖丹第四阶。】
分数来得如此之快，但黎昭妍从顾衡脸上却没看出异样。
“不是藏。”少年面带微笑，语气平稳，“这套功法一旦开始，就不好停。”
他说话时仍望着她，漆黑的眸中映着她的脸。
黎昭妍知道他确实没有说谎。
这套功法一旦起手，剑势便如海潮连绵，层层叠加，越斩越强，越攻越猛，越往后，力量与速度都成倍数增长。
她是还是故意问：“那你之前为什么不练习？”
顾衡对上她理直气壮的模样，一时间有些啼笑皆非。
他语气不紧不慢，却格外柔和地看向她，“伤势未愈，而这招又耗神，总不希望在殿下面前出丑。”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反倒显得黎昭妍小人之心，虽然确实如此。
她心里一虚，视线不自觉瞟向了不远处的连猩。
少年穿着普通的侍从衣服，站在人群之中，并不显眼。他双手抱着臂，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绿眸泛着淡淡冷意。
黎昭妍道：“那你继续努力练习，伤势全好了吗？”
“劳殿下费心，我已经好了。”
“那你可得加把劲，早日入师门，到时候我罩你。”
听她这样说，顾衡站在原地，胸膛不自觉地起伏。
是的，只要再努力些，他就能与她并肩。他们会一起修炼，在一个师门，甚至在将来的战场并肩而立。
他心头一热，随即却涌起一丝自嘲。
只因为她施以援手，自己便如此自大？
黎昭妍转身，朝院外那支浩浩荡荡的“大部队”走去，脚步刚迈出几步，忽然灵光一闪，心头升起一个念头。
“哎——”她尖叫一声，身形一歪，猛地朝地面扑去。
【宿主，太俗了。】系统一声哀叹。
她才不管这些，招式再老套，有效就行。
只要顾衡上前扶她，就算是他主动接触，任务不就顺利完成了？
果不其然，眼角余光中捕捉到一道熟悉的身影飞速靠近，她几乎都能感受到那股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顾衡看到她跌倒的瞬间，几乎是本能地冲上前，伸手去扶。
他动作飞快，却在距离她袖口一寸之际猛地顿住，觉得不妥。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股巨力猛地撞来，将他整个人生生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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