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的清晨从鱼际泛白开始,鸡鸭鹅狗起的比人都早,抻着脖子比嗓门大小。但凡不上学,阎晓东他爹压根不管他几点起来,阎广义比他儿子还能赖床。
听动静,隔壁小敏姨已经喂完鸡了。
阎广义的呼噜声打跟电钻一样,钻得阎晓东脑袋疼,他眼睛都没睁开,抬手精准把他爹脑袋推到一边,翻身打算正打算继续睡,就听广阔豪迈的音乐声响起:“浪奔~浪老~”
阎晓东趴在墙上,拖鞋就穿了一只,扣了扣眼角的眼屎,抬眼就看见隔壁的隔壁,昨天管他叫哥哥的小孩站在窗下,捧着一本书,在那里叽里咕噜地念。
院子一角,他们家的男人在轮着斧头劈柴,一下又一下,瞧着不大利索,起码没他爹痛快,不就大腿粗细的柴火,阎广义那个酒包十分钟就能劈一堆,阎晓东看了他老半天,才劈完了一根木头。
嗯!那小孩虽然有妈,但爹不如自己的。
阎晓东暗暗在心里比较了下。
“晓东,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醒这么早?”
刘晓敏在门口编辫子,嘴上打趣阎晓东,眼睛却瞄着隔壁那家
“小敏姨,他干啥呢?”阎晓东趴墙头上,一只手垫着下巴,“又练外国话?”
西山村的趟房院墙都是猫墙,最高的也不就比刘晓敏高一点点,林煜穿着一件天蓝色背心,深蓝色大短裤,雪白的四肢像从蓝天延伸出来的云。
“they shouldn't play games in the library……妈妈我念完了!”短篇还没念完的时候,林煜就知道东边墙头上有人在看他,书本合上,他朝那边瞧了一眼,就是昨天那个鼻涕哥哥趴在那儿。
那墙头上全是土,他的脸垫在胳膊上,嘴巴距离墙皮土那么近!
眼瞅着说话间就要贴上!
林煜感觉鼻涕哥哥说话间带起来的土,都要跟他的鼻涕和泥了,就简短地联想了下,他整个人都觉得皮肤上有蚂蚁在爬,噔噔噔跑回屋里,“妈妈!妈妈!”
早饭刚做好,周育英道:“小煜,洗漱了吗?”
“洗了!”林煜特地强调,“我不光洗了脸,还洗了头发,还有昨晚脱下来的内裤,袜子,我都洗了!”
“嗯,我儿子真乖!”周育英盛了一碗粥,端给他,“先吃饭,妈妈去喊你爸爸。”
“中哥,还没好吗?”
“来了!”林成勇洗了手,在饭桌旁边坐下,“多少年不干劈柴的活了,还有些活动不开,等会家里的酒我拿两瓶,给隔壁老阎送过去。”
“回乡带的礼物,我都分好了,奶粉麦乳精那些都是给婆婆和你妹妹他们的,你别拿错了。”周育英道:“今天不是要去你家里吗?”
“今天明天都行,咱们刚搬回来,我妈他们不会挑这些,料理好家里再去也不迟。”
“那哪里能行。”周育英不大赞同地说:“你是儿子,婆婆不会挑你的理,可我是儿媳,再说还有你妹妹林静呢,搬都搬回来了,早晚都要去,不如早去,省的婆婆惦记。”
林成勇低头喝了口粥,“那也行。”
林煜边吃水煮蛋,边听爸爸妈妈说话,在他的记忆里,奶奶是个只要来了他们家,就偷偷跟他打听爸妈工资,不是嫌弃妈妈穿的好看,就是嫌弃妈妈不给爸爸和她洗脚水的干瘪老太太。。
姑姑的印象就更模糊了,在他遥远为数不多的记忆里,爸爸的北方老家总会在春节前寄来不大好吃的礼物。
而且每次家里收到那些东西后,爸爸总会偷偷带着自己去邮局给他们寄钱。
从邮局回来,他爸爸还会给他买糖渍梅,叮嘱他回家要跟妈妈是出去玩了,没去寄钱。
“小煜,一会爸爸去隔壁阎伯伯家,你跟爸爸一起去吗?”
阎伯伯……
“系隔壁那个鼻涕哥哥家里吗?”林煜思考了下,小声说。
“鼻涕哥哥?”林成勇反应了下,朗笑出声,“对就那个鼻涕哥哥家!”
鼻涕哥哥家……那个鼻涕哥哥比他高那么多,一看就不好惹,说不定还会打人。林煜之前在小太阳幼儿园,有许多好朋友,有许梦如,杨柳涵,曾闯,魏强……
现在自己来了这,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比起跟好朋友分别,更让林煜难过的是,小太阳幼儿园的小朋友都说他是小流氓,听那些来接小朋友的家长说,他舅舅专门玩弄男人的大流氓,他就是小流氓。
什么是流氓,他不太懂。
男孩子不就应该跟男孩子一起玩吗?
“那爸爸,那个哥哥他会骂我小流氓吗?”
小林煜十分认真地想了下,漆黑的眼眸稚嫩懵懂。
林成勇夫妻俩听见儿子这样问,饭桌上和谐的气氛一扫而空,不约而同都不说话了。
早饭后,妈妈在收拾家里的东西,家里放礼物的柜子没打开过,林煜做完了妈妈每天规定的二十道数学题,翻了几下之前都看过的故事书,盯着窗外炽热的阳光,嫩白的小手杵把脸都杵到变形,都没想到自己应该干什么。
“赖皮缠!”
“赖皮缠阎晓东,快出来!”
林煜耳朵一动,放下故事书犹豫了下,朝门外走去。
阎晓东端着水瓢正咕嘟咕嘟,往嘴里灌着凉水。昨晚他吃完猪头肉还剩那么多,阎广义那个大酒包,竟然一片没给他剩下,还有脸躺在那儿睡得跟猪一样,害得他饿得不行。
盐水花生配馒头,又咸又噎,害得他凉水灌了一肚子。
听见外面赵博在喊,水瓢仍缸里,阎晓东噔噔跑到院子里去,“大鸡脖子,你才赖皮缠,喊我干啥!”
大鸡脖子赵博,咧嘴一笑,黑炭似得脸上连最白的看门牙都少了两颗,“走,去玩大车呀!今个我姐跟同学去玩,没人看着我,我都好几天没玩了。”
“玩大车?”
上星期他们村还有小孩因为玩大车被撞死,阎晓东因此挨了他爸好几脚,有些犹豫,一转头隔壁那粉白的小孩正不错眼珠地盯着他。
这会老槐树地下大妈们已经开始就位了。
“晓东,你爹还没起来呐!”
“你爹昨晚骂到几点?说没说厂长的二{{奶是谁?”
“二你*”阎晓东小声骂了句脏话,对大鸡脖子道:“去,你等我会!”
林煜从屋里走到院子外头,已经是被无聊逼得,对面大树底下陌生人探照灯似得眼神,也让他不敢再上前一步。
鼻涕哥哥越走越近,这会妈妈也不在身边,林煜一颗心猛地提起来,有些害怕地往后退了两步,瞪着毛茸茸的大眼睛紧张看着他。
阎晓东也不知道自己为啥想叫他,看这小孩很害怕的样子,他挠了挠自个的后脑勺道:“喂,玩去不?”
鼻涕哥哥,今个没有鼻涕,脸还洗的很干净,早上明晃晃挂在那儿的眼屎也不见了,昨天尿素厂的背心,今天换成了文化站的文化衫,上面黄白格立领规规矩矩地立着,让人觉得他没有昨天那么野。
年幼无知的林煜,压根不知道西山村第一混账的险恶。
他想着,爸爸说过,人总要有朋友。
而且,鼻涕哥哥都没骂过他是小流氓。
思忖着,林煜小声道:“做咩呀。”
阎晓东眉头一皱,“做、做什么?哎,你别说英语话呀,学校三年级才教英语呢,我听不懂。”
林煜记得妈妈叮嘱过,粤省话跟爸爸老家的话不一样,他换了个说法,“哥哥,我们去玩什么呀!”
“玩大车!”一声哥哥,又叫阎晓东红了脸,他傲气满满地道:“你不是有个小汽车吗?我知道你肯定没玩过大车,我带你去玩大车,可大可大的大车!”
等到了村口往西的大路上,林煜才知道大车,到底有多大。
一辆一辆小房子似得大货车在黑乎乎的马路上飞驰,连扬起的灰尘都是黑的,没错就是黑的,这条路是矿场专门用来拉铁矿石的路,常年铁粉运输使得马路漆黑无比,路的尽头跟天边划出两条明显的黑白分界线。
阎晓东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我跟你讲,现在车多咱们不能过去,容易被轧死,等一会马车或者四轮车,我们就可以跟上去了。”
林煜呆愣愣地看着没有头的黑路,彻底傻眼了。
一同跟来的赵博已经飞身出去,跟在车队最后一台车后面,摇晃着两条胳膊,骑着一条胳膊出的柳树枝,嗷嗷大喊,享受着黑烟与速度带来的快}}感,“哦哦!!我开奔驰了,我开宝马了,我前面的汽车你不要小看我,我要追上你,加加布鲁根!我是宇宙速度最强……”
“该死!加加布鲁根的口号,让他先喊了!”
林煜看着赵博在马路上尽情狂奔与极致的黑很快融为一体,脸上的表情跟大白天活见鬼差不多。
阎晓东道:“跟这个缺心眼说了八百次了,不能跟大车,不能跟大车,就算喊加加布鲁根也撵不上,就不听。”他捅了捅完全傻掉的林煜洋洋自得道:“小弟弟,一会咱跟马车和四轮车就行,还有二将军!”
二将军十分配合地汪汪两声。
“今个的目标我要捡二十块矿石。”
林煜眼瞅着阎晓东早晨还没有的大鼻涕,再度流淌出来,冲掉脸上黑色粉尘,化为两道嵌黑边的河流直奔嘴里而去。
阎晓东浑然不觉林煜看他跟看鬼似得,眼神避如蛇蝎,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的目标,“一百斤矿石能卖八块钱,你家有钱不用捡,我得捡,我得攒钱给我爸娶媳妇,可你要捡的话也得给我,是我带你来玩的。”
“不跟你说了,马车要来了,我得去当宇宙最强速度王了。”
不远处一辆载着铁矿石的马车悠悠而来,还没等到跟前,阎晓东便撒丫子跑了出去,倒腾两条腿朝着后面的林煜喊,“小弟弟快来啊!我们一起来飙车,喊加加布鲁根,好油根,我要超过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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