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一个上午,林煜都呆呆站在马路边看着阎晓东和赵博一趟趟跟着矿石车跑。
那条他勉强喜欢了不到两分钟的大黄狗,用嘴充当第二道运输,把阎晓东捡来的矿石叼到他脚下扔成个小堆。
终于跑不动了,阎晓东跟赵博俩人活像个非洲逃难的,二将军跟在他们屁股后面,一身黄毛成了黑毛。
赵博整个人都跟墨汁缸里泡过一样,“你咋不跑啊,多好玩啊!”
阎晓东手撑着膝盖,呵斥带喘,喘气都带黑灰,一张脸就剩下眼珠子那点白,盯着林煜有点不高兴。
没了大人在跟前,还面对两个黑鬼似得,比他大的孩子,林煜害怕得要哭不哭,“做乜要玩这个东西,很危险,我、我不敢。”
“你可真没意思,二将军都不怕,你怕啥。”村里的孩子都野惯了,赵博不以为然,“你要怕你妈说你,一会咱先上河里洗洗去。”
他们说话的功夫,阎晓东已经开始低头数矿石,二十五块,已经超出预期,他颇为老成地拍着赵博的肩膀道:“大鸡脖子,别这么说他,又不是所有人都像咱俩这么勇敢。”
说勇敢都是好听的。
其实就是虎。
这套路上每年都会有家贫,来捡铁矿石的小孩被卷进车轮,要是村里谁家小孩敢来这套路上捡矿石,被家里知道不被扒层皮都是轻的。
阎晓东两眼一转就是主意,继续道:“今天你捡的矿石都归我,我请你吃冰棍,我爸说过几天村里放电影,那天请你吃!”
“你说真的?”
赵博家里穷,孩子多,冰棍对他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阎晓东瞥了一眼失落的林煜道:“当然是真的,你们俩我一块请!我得先把今天的矿石送家去,再去大河,要让人捡走就白忙活了。”
加上赵博捡来的矿石,快四十块了,这么多矿石,阎晓东舍不得丢掉一块。
回家的一路上,林煜都低着头,他的衣服脏了,鞋子也黑了,长这么大他的身上都没出现过这么多污渍,一想到一会要被妈妈责骂,他就忐忑个不停。
“那个……哥哥……”
阎晓东回头一脸黑,跟他爹一样的凶,小鬼一样能吓死个人,“干嘛?”
林煜看他这样心里一突突,于是声音更小了几分,“那个,哥哥…一会能不能先去河边呀,去河边能不能去小一点的河?大的、大的我害怕。”
鼻涕哥哥说玩大车,他就以为是大一点的玩具车。
没想到竟然大人开的运输车。
他要说是大河,林煜根本想象不到,那河到底得有多大。
给老爹攒钱娶媳妇,是阎晓东上小学以来最大的目标,丢了一块矿石就好像,他的未来妈妈少了一角。但看林煜这个怕挨骂样子,就知道跟他和大鸡脖子不一样。
胆小的兔子似得。
“没事儿,你别怕!”阎晓东经验老道,“矿石都是我跟大鸡脖子捡的,你都没上手,你看你手跟脸跟出门的时候一样白,不、比出门的时候还白,周阿姨肯定不会说你!”
林煜身上的衣服确实是没怎么脏,清爽的淡蓝色依旧清爽。
犹豫了下,他还是说,“那能不能先去你家洗个手?”
洗个手有什么难的,阎晓东大方答应。
日上中天,阎晓东林煜他们家住的这条主路上,每天到了这时候最为热闹,不光是老槐树地下聚满了,不吃午饭,用讲究各家口水充饥的大妈们,晨起下河游泳的家养鸭子、鹅也到了回家下蛋的点。
周育英好半天没见到林煜,正要出去找。
林成勇也从隔壁阎家出来,“广义大哥,中午就在我家吃,我跟育英学了不少拿手菜,你也尝尝粤省口味,这么多年没见了咱们喝几杯。”
“那感情好!”多年未见,阎广义在林成勇身上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敬重,但凡酒局就落不下的阎广义乐得答应。
“中哥,小煜没在家里,咱们要不出去找找。”周育英语气有些急。
林成勇笑道:“没准去哪儿玩了,别急一会就自己就回来了…”
正午的阳光铺满了路,金灿灿晃人眼,正说着,槐树下大娘们大呼小叫起来,“哎呀天,那三小子从哪儿来的,咋造的浑身黢黑?”
“还能去哪儿玩,捡矿石了呗,别看阎广义是个大酒蒙子,生的儿子可知道,那小崽子一个月捡的矿石比我还多。”
“你别害怕。”
林煜身上的沮丧弄得都要传染了,猜出来这小孩胆小,阎晓东也怕他回家挨骂,说不定还要挨打,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每次阎广义抽他一顿,他屁股都得疼上好几天。
村里的鸭子成群结对,一晃一晃地往家里走,雪白鸦羽路过后,噗嗤两声再落两坨。
那两坨东西褐色稀稀澄澄的。
意识到那是什么,林煜简直要疯了。想要回到原来居住地方的想法,前所未有的强烈。他想要回干净整洁的家,要回马路上虽然是黑的,路边没有会拉屎的动物还有花的粤省,
忽然鸭群里穿进去两个硕大的身影。
它们的脖子长长的。
两黄色带蹼的脚撑着肥硕的身体,翅膀展开,比他腿还长的脖子抻直了,嘎嘎大叫两声,叫得林煜心胆俱裂,眼瞅着从前只在书本上见过的大白鹅飞了起来,林煜脚下跟定住了一样,内心的恐惧关也关不住地大叫一声,“啊……”
他这一声惊叫把阎晓东和赵博都吓了一跳。
阎晓东瞪圆了眼珠子,“我的天!”他仓惶大喊,“二将军,护驾!大白鹅奇袭!大白鹅要拧人,赶紧护驾!”
二将军叼着布袋子,正一晃一晃跟在后面,听见主人的呼喊,扔下布袋子就往前跑,可已经晚了,村里最凶的猛兽大白鹅,已经抻长了脖子,煽动翅膀朝着林煜扑腾着飞去。
“啊啊啊啊……”
大白鹅朝他扑过来的瞬间,林煜四肢发麻,就跟不会动了一样,直到听见阎晓东急劈的嗓子喊了一声,“快跑!”这才猛然惊觉,拔足开跑。
村里的路就那么长,可这会的林煜却觉得长得无穷无尽,他肺都要跑炸了,身后的大白鹅穷追不舍,以前最喜欢的黄色,也成了发出嘎嘎声音,誓要拧短他命的大嘴。
“妈!妈妈!”
震裂肝胆的哭喊声惊天动地,林煜边跑边嚎,感觉自己五岁的生命就要到了尽头,忽然前方出现了他爸爸的身影,他哭得更加厉害,哭喊声宛如救命,“爸!爸爸!爸爸!呜呜呜!爸爸救我!”
阎广义三个人听见动静,一愣。
周育英整个人都吓傻了。
顷刻间,林成勇眼珠子快掉出眼眶,眼瞅着自个儿子狂奔而来,后面还跟两个不到五十公分的水陆两栖杀手,“林煜!”
他太知道,农村大白鹅的杀伤力,强壮一点的大白鹅,能看家护院见人就拧,撵起人来狗都要退避三舍。
“爸爸!”
爸爸就在眼前,就在他使劲朝避风港飞扑过去的瞬间,就觉屁股炸开一般剧痛,“啊!”
大白鹅在行凶的最后关头,脖子抻到前所未有的长度,精准叼上了小孩身上最肥的一片肉,脑袋猛劲向下一拧,令人浑身打颤的惨叫声划破整个西山村上空。
树上的鸟,终于安心挂在树杈上。
林煜一噎一噎,泪水跟铁粉糊了一脸,斑斑驳驳,一双大眼跟被水泡了一样又红又肿,紧紧抱着他妈妈不撒手,“妈妈,妈妈,我要回家,我不要在这个地方待着,这里好恐怖,好脏、还有杀我屁股的怪兽……”
林煜的一小半屁股被咬得老高,周育英心疼怀了,用药膏小心给林煜上着药。“乖宝,上完药就不疼了。”
半片屁股都露在外面,家里还有两个陌生人,林煜有些害羞地扯着沙发上的毯子往身上盖。
阎晓东缩在客厅一角,尽量隐藏自己,奢望着别被他爸给逮到,若是往常他肯定会被林家室内的电视机、收音机,还有柜子上那一排玩具吸引。
可现在他满心只有一个愿望。
别被他爸给打死。
悬在头上的铡刀终于落下。
“阎晓东!”
阎晓东心里咯噔一声,转头就要往外跑,一条腿还没迈出去脖领子一紧,阎晓东仓惶大喊,“打人了!阎广义打人了!”
阎广义绷着一张脸,目光阴沉得吓人,“兔崽子,不是告诉过你别去撵大车,别去捡矿石!老子是饿着你了,还是缺你吃的了!”
蒲扇大的巴掌落下来,阎晓东死命挣扎嘶吼,“你就是饿着我了,我每天都要饿死了!阎广义,我是你儿子,你不能打我,我捡矿石都没给自己买吃的!都是给你娶媳妇,给你个老光棍娶媳妇的!你不能打我!”
“啊啊!天杀的阎广义打人了!我的屁股,疼死我了!我的屁股,你别打我的屁股!”
他像个被命运遏住喉咙的小鸡仔,两腿腾空,四肢在半空中来回扑腾,嘴里的哭叫喊得气吞山河,好似比他爹还有理。
阎广义被这狗崽子气的半死,下手更狠。
都是高知的林成勇两口子,被这父子俩惊天动地的架势弄震住。
就连林煜都忘了疼,转头瞠目看着挨揍的阎晓东。
林成勇咳了下,上前劝道:“广义大哥,都是孩子,犯了错说两句得了,别给打坏了!”
阎广义生气的时候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满眼的煞气,“二娃子,你不懂,这死小子皮着呢,不打他一顿狠的不长记性!”
阎晓东确实不长记性,他压根不觉着自己错了,愤怒嘶吼,“阎广义个混球,你不是我爸,我爸不打我,你这个没媳妇的老光棍,你打我就不是我爸……”
“你缺心眼就知道喝大酒的老光棍,你现在打我,等你老了小心我不给你饭吃!”
简直是火上浇油。
阎广义说不上多恼怒,更多的是觉得丢人,他妈的,被半大点的儿子嚷嚷着没媳妇,他的老脸都要丢光了。
“王八犊子,混蛋玩意!”
在别人家教训孩子总归不好,阎广义打算把阎晓东拎到自己家收拾。赵博躲在院子外头小心觑着屋里的情况,听见阎晓东杀猪似得叫声,身体狠狠打了个突。
没多一会,见阎晓东他那个吓死人的爹,拎着他出来,立刻就把脑袋缩了回去。
二将军,也摇了下尾巴,呜地一声蹲在墙角,半点义气不讲,压根不敢上前,连声汪都叫不出来。
有人在吗?~~好的没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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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凶悍的大白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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