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城的舞会一年一次,名媛争芳斗艳,公子风流多情。我穿了哥哥送的蓝色丝质露肩礼服,第一次跟着父亲参加这种聚会。出门前,父亲将貂绒披肩披在我肩上,笑:“姑娘家要懂得矜持。”
随父亲见过了舞会的主人——城主林青以及他的两位姨太,之后父亲说与林青有事要谈,让我自己去玩。
拿了杯红酒,瞥见不远处的喷泉很漂亮,我来了兴致。
那冲上至高点的水柱变作水花洒向周遭,潇洒的让人赞叹。
“这水有那么好看吗?瞧你笑得如此开心。”
时至今日,耳畔仍能感受到当时的温暖。
我蹙眉,刚才是看这里没有人才过来的,怎么我一来,就有人跟过来了?
即使心中不高兴,但出于礼貌我只好回头。
他微仰着头,轮廓柔和,蓝色的西服在灯光的晕染下稍显清寂,乍看之下,竟有种遗世独立的感觉。
许是看得太入迷了,竟连他低下头看过来时我都没有反应。
“我方才也瞧了瞧这水花,还是没有觉出里面有什么可以让人开心的地方,小姐可否告知,适才因何而笑呢?”
我反应过来,心中大窘,幸好我上了妆,才不至于将此刻微红的脸展现在他面前,稍微整理了心情,我说:“以前我只在中心广场见过喷泉,可去年却被拆了,想不到今天竟然在这里见到,所以就高兴了。”
听我说完,他便淡淡笑开,那笑声很轻,而当它打在心间的时候,却很暖。
我不是一个爱笑的人,却在看见他冲我笑的时候,嘴角也不自觉地牵了牵。
他很爱笑,好像从我们相识的那天起,他除了笑,没有给过我第二个表情。
“我姓奚,奚吴。”
我从不在乎女孩子的名字被陌生男子知道这种事,即使父母亲经常教导,也并不放在心上。
“我叫暖玉,是蓝田日暖玉生烟的暖玉。”
“暖玉……”他小声呢喃我的名字。
“母亲说,我是冬月出生,本就喜欢寒冷,她怕我在夏日的时候挨不过去,就取了‘暖玉’这个名字。”
我不知道,当我对他解释名字的时候,我的眼角眉梢都浸满了笑。
奚吴同我讲的最后一句话,是你那天的笑好美。
本来还想与他再聊几句,父亲却在这时候找我。
我心中不愿,抬眼看他,却见他举起酒杯,笑看着我,我明了他的意思,也举起手中的红酒,与他的碰了一下,“叮”,声音清脆,而我的心中好像也有了共鸣,某一处也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暖玉,再见。”他笑。
“再见。”
我转身,心中却在想,再见,再见,我想我们终会再见的。
那一年,我十六岁,女孩子花一般的年纪。
林城中的女孩子多数在十四岁就已定亲,待到如我这般年龄时,已然嫁做人妇。
谷家掌管着林城经济命脉,上门提亲的人自是不在少数,母亲疼我,才没有给我早早定亲,父亲更是不急将我嫁出去。
那日舞会,林青向我们引荐其长子,刚刚留洋归国的林子虞。
他长得也很好看,在我的认知里,人被我分成了好看与不好看两种,那日碰到的奚吴,和后来见到的林子虞,都被我分到了好看这一种里。
他很温和的对我笑,我却感受不到笑里面的温度。
我不说话,一直慢慢品着手中那一杯仍未喝完的红酒。
耳畔仿佛又听见了那清脆的“叮”一声,近在咫尺,却又显得遥远而不真实。
“听闻谷家二小姐是个冰美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带着笑的声音入耳,我的一口红酒还在舌尖徘徊,杯子举在半空,只好将含着的半口红酒咽下,手托着杯子,抬头望向他,他的嘴角微微牵起,眼神很寒冷。
垂眸不去看他,眼睛盯着杯中的红酒,手有节奏地晃着杯子,“林公子过奖,我是一块冰,美人可算不上。”
“哈哈,”他忽然笑出来,我不明所以,疑惑抬头,却撞进了对方眸中,笑过之后道,“二小姐真是谦虚,不过这冰,只要有心雕琢,还怕雕不成美人吗?”
我定住,心突然抖了一下,我害怕,却不知在怕什么,只是倏地发觉心很慌。
他悠悠然饮了一口酒,而后冲我神秘一笑,忽然低下头凑近我道:“就像二小姐的名字一般。”
他说完那话之后就离开了,而我却在他离开之际再次抬头,看见那双笃定一切的眼,而又很奇怪的,似乎那里面还有点点炙热藏匿。
我的心猛地颤动!
回家的路上,父亲说起林子虞。
我斟酌着词语道:“与哥哥相比,他待我,过于冷淡了。”
父亲却笑说道:“你与子虞才是初次见面,况且他怎好与你哥哥相比较!”
“可是……”可是,我与奚吴也是初次见面,他为什么不那么冷淡?
我说不出来话,父亲却会错了意,他笑着拍着我的肩:“玉儿,子虞是个不错的孩子,以前一直呆在国外,这次回来就不打算走了,你和他多接触接触,熟悉熟悉。”
我低头摆弄着披肩下摆的绒线,子虞子虞,父亲和那位林子虞很熟吗?称呼都叫的这样亲切!
似是看出了我的不高兴,父亲便没再接着说,只是片刻之后,响起了父亲那略显苍老的声音:“也到了出嫁的年纪了……”
接着是长长的一声叹息,他没有提我的名字,像自言自语。
林城的夏天很短,好像只在转眼之间,树叶就黄了。
我房间在二楼,隔着窗子刚好可以看见家门前的那条绵延小路,小路两旁的枫叶被秋风吹了一地,红红的,煞是好看。
忽然来了兴致,这样美丽的风景,画下来岂不是更好?
研磨,调色,半日的功夫,一幅秋日红枫图被我印在了纸上,只是那画与窗外景色唯一不同之处,是多了一个赏景的人。
深蓝色西装,好看的侧脸,不算高挺的鼻梁,上扬的嘴角。
将画放在通风的地方,压好四角。正想再看看画上的人,我的房门却被敲响。
仆人过来说:“小姐,老爷让您下楼呢!”
“父亲有说原因吗?”我转过身,挡住了那幅画,平静问她。
“小姐,城主大人家的公子在客厅呢,老爷让小姐下去陪陪。”
我心中微有些不耐,林子虞自那日舞会之后就频频来到谷家的宅子,名义上是拜访父亲,实则每次父亲都要我去招待。
父亲说,林子虞是我的未婚夫。
我转身,继续欣赏我的画:“就说我在午睡,打扰不得。”
拿起纸扇,在画的上方来回扇,只盼它快些干。
今日去见奚吴,我要把这幅画送给他。
再见奚吴,是在舞会后的第三日,我随母亲去胭脂铺子买胭脂,途经林城最大的银行,奚吴正巧从里面走出,旁边跟着一位与他气质相仿的男人,我欣喜地直直盯着他,脑子里面在轰鸣,甚至指尖都在抖。
巧的是他那时也正好抬头,似也未曾料到会再见,他愣在了原地,惊喜地对我笑。
母亲见我突然停下,转身拉过我的手疑惑道:“玉儿,身体不舒服了?”
我怕母亲发现,赶紧转过身来,朝母亲仓促一笑:“没有,对面新开了一家照相馆,停下来看看。”说着我还真的向母亲指了指那家已经开在银行旁边很久的照相馆,与奚吴所处的位置正好错开。
母亲看后笑说:“你这孩子,平时就会在家看书作画,连这林城有什么都不知道,那照相馆自打你出生就有了,以前的照片都是那里照的,怎么还不记得了?”
我敷衍着笑,含糊了句“我忘了”便赶忙推着母亲进了一家胭脂铺。
在门口时,我回过头,奚吴仍旧站在那里,他朝我挥挥手,然后给了我一个大笑脸。
我转回头,眉眼弯弯。
和母亲扯个谎,借口说家里的墨汁和颜料用光,要去附近买,在母亲开口说和我一同去之前,我匆匆挥手就跑了出去。
可外面早已没了奚吴,正四处寻找间,耳边却传来一声轻笑,接着是一句笑语:“小姐可是在找我?”
不期然撞进了那双暖暖的眸中,我的嘴微张,一时不知要用怎样的表情来表达我心中所想,也不知要叫他奚吴,还是奚公子。
他抬手摸了下鼻梁,之后故作奇怪道:“难道是我认错人了?”复又倾身上前做细细端详状,道:“不会啊,难道这不是我在舞会中见到的那块冬日出生的暖玉吗?”
我“扑哧”笑出声,心里那股紧张也瞬间消散:“奚公子的记性真好。”
“那是自然。”他嘴边挂着笑,“那日与小姐的一番话,每日回味,怎么会忘呢?”
我心里甜甜的,面上自然也不用掩盖:“奚公子真是油嘴滑舌。”
他后来说,我可真是个大胆的女子,若是其他女子听到他这番话,定是羞赧至极,我却只是笑笑。
怕母亲出来发现,引着他向别处走,我故意走在外侧,他却长臂一伸,将我拉到他右手边,然后很守礼地放开我,背着手在我身侧。
我暗自得意,随着他慢慢走在长街上。
“我自认对林城颇熟悉,可却想不到林城哪家是姓暖的。”我们走过那家照相馆时,他淡笑开口。
我心里忐忑,偷眼瞄他,却见他正歪头笑看着我,连忙正色:“我的姓氏,有那么重要吗?”
“嗯……”他做思考状,“重要,我总要知道是哪家父母会养出这么美的玉。”
心里顿时像浸了蜜糖一般,他好像特别懂我的心思,知道怎样说话会令我高兴。侧头望他,“你当真不知我是哪家的姑娘?”
他笑:“倒是有猜测,但我想听你说。”
看着那笑容,他眸中的认真让我心动,我想赌一把,总好过徒留遗憾。
“林城谷家,谷涛是我父亲。”
那日我向他说了身份,他并不惊讶,只是冲我淡淡笑着,一如初见。笑过后他说:“看来我猜的没错。”
我轻捶了下他的手臂:“林城只我这么一块暖玉,你居然还要用猜的。”
他轻笑出声:“传闻谷家的女儿是个冰美人,不想见过后才知是误传,谷家的女儿分明是个调皮的美人啊!”
朝他吐了吐舌头,换来他对我宠溺的笑。
忽感周身一阵不舒服,我本能看向周遭,却猛地撞到那双眼睛,冰寒与炙热共存。慌忙拉着奚吴往别处走,脑子有些飘忽,奚吴疑惑地看了看我,我报以微笑。
晚些时候,奚吴送我回家,我把他带到了后门,临别前我问:“你还会来找我吗?”
他点头。
并未食言,那之后奚吴就经常在后门等我,他带我去林城的山上看日出,让我了解他的家,我们在山上野餐,甚至晚上躺在山里数星星。
画终于干了,小心卷起拿在手中,看了看时间,打算换身衣服出门。不想林子虞这时过来,没有经过我的应允就自己推开门。
心中不高兴,却不敢说什么。父亲中意他,就算我不喜欢,但准女婿进女儿房中再正常不过,父亲也是喜闻乐见的。
我看着林子虞,不说不笑。其实是不知该说什么,对林子虞,心里总是很排斥。
“睡醒了?”他略一牵唇角。
我扯谎,而他过来,显然已知道,可我却只有圆谎。
“嗯。”
他坐到我的书桌前,望向窗外,忽而又转过头来,盯着我手中还未来得及收好的画卷:“画的什么?”
我没办法,只好将画摊开。
望见画上的男子时,他忽地眼睛一眯,狠绝一闪而逝。
我小心站着,大气不敢出一声。
良久良久,他才替我又卷好了画给我,然后温和一笑:“画的很美。”
我勉强动了动嘴唇,终是没说出一句话,连微笑都扯不出来。
他走出去,门关上的刹那,我的头突然一阵晕眩。
换好衣服,拿着画,我悄悄去了后门。打开门,却没有见到奚吴,而是撞见了本应在商行里工作,此时却出现在后门的——
“大哥!”
我的心“咯噔”一下!
大哥微皱了下眉,伸手揉揉我的头,问:“小丫头是不愿意见到大哥吗?怎的见了我是这个表情,嗯?”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抬手摸了摸鼻尖:“大哥,我哪有,只是你怎么不走正门,来后门干什么?”
大哥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眸中含笑反问:“那小丫头放着大门不走,却来走这后门,是为什么呢?”
我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我想去街上,可是怕父亲不许呢!”又恳求,“大哥可千万别告诉爹爹!”
大哥爽朗一笑,点头:“好,我就替小丫头保守这个秘密。不过记得不要逛太久,早点回家。”
“嗯嗯。”我答得迅速。
不多时,奚吴过来,我小跑过去,到了近前,我敛了笑意,奚吴的精神很不好,虽仍是笑着,但眉宇间满是疲惫。
我伸手揉开他的眉心:“奚吴,你遇到麻烦了吗?”
奚吴朝我安抚一笑,他说:“只是家里的一些事,没什么。你哥哥是不是回来了?”
我点头,疑惑问他:“你认得我哥哥?”
“见过几面,不算认识。”他笑,“他待你很好。”
“当然了,他就我这一个妹子,不对我好对谁好。”
他温和笑开,捏了捏我的脸:“真担心会宠坏你呀!”
看他确实没事,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拉起他的手,跑往附近的凉亭。冲他神秘一笑,我说:“奚吴,你闭上眼睛。”
他宠溺地刮我的鼻尖,依着我胡闹。
我将画展开在桌上,压好四角:“好了,睁开吧。”
奚吴睁眼看向桌子上的画,我看着他。
他摩挲着画上的墨迹,眼中似有光在闪动,唇角上扬的弧度已到极致,微微倾斜着身子,头发也听话的跟着过去,侧看去,一如画中人。
他转头望我,我也笑看着他,他眼中的温度,让我觉得暖和,比“暖玉”这个名字都暖和。
他走近我,双手扶住我的肩,在我还来不及惊讶的时候,他的唇已然覆盖上我的,温温的,软软的。
甜甜的。
他有分寸,浅尝辄止后,唇角处留有呢喃:“谢谢,我很喜欢。”
我低头,笑得甜蜜。又抬头,温温软软的语气:“生日……”
后面的话被我咽回肚子,在正对着我的方向,林子虞坐在车里,车窗正在上摇,而我的视线很巧的又撞进他的眼中,我如坠冰窖。
奚吴察觉我的不安,他顺着我的目光回头看,然什么也没看到。
回想起来,若我那时再敏感些,定会从每次林子虞出现的当口,察觉些什么。
我被父亲禁足了。
那日本想陪着奚吴过生日,可终究没能说服自己,心中愈加不安,匆匆和他告别,刚把后门打开,就从里面伸出一只长臂,抓着我的胳膊往里一带,我脚下一个不稳险些跌倒,紧接着仿佛天旋地转,直到后背被撞得生疼,我才看见那一双眸。
林子虞!
我被禁锢在墙和他之间,动弹不得。
我吼他:“你干什么?”
他不言,目光沉沉地盯着我,那双眼睛就好像锋利的刀,在我身上划出一道道血淋淋的口子。
“林子虞,你干什么?”我再吼出声。
他带着警告的话终于从牙缝里挤出来:“谷暖玉,你记住,你这辈子,都、别、想、逃!”
他的话没有丝毫温度可言,冰冷可怕。
他盯着我的唇,倏然俯身,明白他要做什么,我绝望地闭上眼睛,没有等来他的暴怒,却听见了大力关门的声音。
身子上一松,我坐到地上,大口喘气,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事情自然传到父亲耳中,奚吴的事情是瞒不住了,他一改往日对我的疼宠,将我锁在家里。
半个月,我足不出户。而林子虞这段时间频繁出现在家里,却不是来看我的。
直到那日吃饭时父亲似无意地说,奚家饭店被查出质量问题,一夜之间全被查封,所有人都进了局子,只长子在逃。
筷子啪掉到地上,父亲看了我一眼,吩咐下人给我重新拿一双过来。
饭后,父亲有事出去,而我趁着这功夫,推开了母亲的门。
奚吴曾说,林城三分之二的饭店都是他们奚家的,他出事,无论如何,我要去找他。
几天后的一个中午,大哥和父亲谈完事回商行,父亲午睡,母亲来找我时,我已打理好自己。
逃出谷家,我坐上黄包车,去往林城最大的饭店。
奚家饭店,大气而不失典雅,古朴与辉煌并存。我曾惊叹于这种神奇的设计,还许愿在这里举行婚礼。
如今呈现在我眼前的,曾经大气的“奚家饭店”被割成一段一段,孤零零地躺在被封条封住了的古朴大门前,门口的台阶上躺着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
我跌跌撞撞跑到饭店前,太阳穴突突直跳,全身都止不住颤抖。
一只手突然搭在我肩,茫然转头,眼睛模糊地看不清对方的脸。眯起眼睛,终于看清,那是一个男人。
有些面熟,一时却想不起来了。
他的眼睛平静无波,看着我,不带丝毫情绪。
“想知道发生什么事,就跟我走。”
于我来说,他是陌生人,我不该信他。可他的话却是对我最大的诱惑,我不由自主跟着。
他将我带到一个宅子的后门,推门进去,我看见里面的人,登时大哭起来。
他看见我有一瞬的错愕,但随即便快跑过来笑着揽我入怀。
他的怀很暖,我窝在其中,痛哭失声。
“奚吴……”
他不断拍打我的后背,下巴蹭着我的额头,青色胡茬一下下扎着我:“傻丫头,哭什么呢?没事的。”
“没事?奚吴,亏你还说的这么轻松!”一直立在旁边沉默不语的人突然出声,奚吴的身子忽然僵硬,我止住哭泣,抬眼看他。
“谷暖玉,谷家二小姐,”那人面露狰狞,犹如凶神恶煞,“你哭什么,你现在还有脸在这哭?奚家出事,还不都是拜你们谷家和你那未婚夫所赐!都是因为你,要不是奚吴要送你什么破玉佩,他断不会让人有机可乘了去,也不会来不及保护自己的家人!那么大的家业啊,说没就没了,这些你都知道吗?还有脸在这里哭……”
“裴杨!”奚吴凌厉吼道。
裴杨充耳不闻,继续说着。
我早已挣开奚吴的怀抱,僵立当场,对面厌恶的脸上,嘴一张一合,我却早已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原来奚家的事,是父亲和林子虞做的吗?对啊,他们势力那么大,扳倒奚家,岂不信手拈来?
一双手一直在摇晃我,眼前的人不断变换,一会是奚吴,一会是裴杨。
我看见裴杨快跑着向我们扑来,脸上惊恐焦急,嘴里不知在喊着什么。我听不到。
有人突然从我背后抱住了我。
“砰——”我寂静的世界出现裂痕。
奚吴——
背后一股暖流,我慢慢转头,却见奚吴正对我微笑。
忽然他一个不支倒在地上,我慌忙去扶,却也跟着他一同倒下,抱着他坐在地上,我泪眼婆娑。
他张嘴,话没说出来,却先吐了一大口血。我颤抖去擦,可越擦越多。他抓住我的手,放在自己脸颊,冲我微笑,他说,玉儿,别哭,我不喜欢。
我不停点头,眼泪却一直往下掉。
他无奈一笑,放开我的手伸向衣服口袋,然后向我摊开手心,一块白色的玉佩平静地躺在他掌心。
“你、送我画、的第二天,裴杨在新城传来、传来消息,说那里有、有块暖玉正在、拍卖,得、得到消息我就、就赶去,谁知还没、来得及、及送你,就出事了……”
奚吴再次口吐鲜血,他挣扎着开口,断断续续:“玉儿,别……哭了,你笑一笑……就像你第一次……见我时一样,笑一笑,对我笑一笑……笑,很美……”
我听了他的话,弯起唇角,努力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可我笑了,他却不再说话。
他的嘴不断地张开,想说什么,却终究力不从心,侧头看了一眼颓然跪地的裴杨,用嘴型无声道,交给你了。
裴杨点头,转身翻墙逃离,奚吴露出了生命中最后一次微笑,然后深深看了我一眼,缓缓闭上眼睛。
我把手心覆上他的,玉石的温度传入我的身体,我记住了那抹温暖,一并刻在我身体里的,还有奚吴掌心的纹路。
暖玉暖玉,没了奚吴的暖玉,还会温暖吗?
脚步声由远及近,我抬头望去,林子虞一身黑色风衣,他的面上挂着胜利的笑。
他看着我,忽然伸手,唇边凝着讥笑:“玉儿,你这次做的很好,多亏了你,我们才会这么快将他找到。”
有什么东西在脑中炸开,我绝望地闭上眼睛。
母亲,哥哥,父亲,原来是你们联合起来诓了女儿。
半个月之后,林城出了一则大新闻:林家公子将迎娶谷家二小姐。
林子虞那日的话句句回响在耳边——
我别想逃,他的未婚妻,在外面惹了坏名声可不好。谷家的全部都是他的,包括我。
他们早就开始谋划扳倒奚家,而我只不过是间接做帮凶。
之后细细想来,也唯有再见奚吴时,街角处林子虞投过来的目光,泄露了所有。
林谷两家联姻,从此林城便是他们的天下,而平白多出奚家,这颗眼中钉是一定要拔除的。
奚吴消失,我却是个很好的引子,他们便借父亲的嘴,让我给他们带路。
我沉默,任由他嘲讽讥笑,回到家,我依旧沉默。父亲让我嫁给林子虞,我点头,父亲给我讲我嫁给林家的好处,我听不到。
哥哥过来看我,我抱着暖玉躺在床上睡觉,自奚吴离开我,我便日日觉得冷,彻骨的冷。唯有抱着暖玉,才会有那么一丁点温度。母亲过来瞧我,我沉默着将她推出门外。
一日,裴杨用一颗石子敲开我的窗子,自此,恨意再次放大。
离婚礼五天时,我打开了卧室门。
走到父亲面前,我的语气冷冰:“我要在奚家饭店举行婚礼。”
父亲正惊喜我终于肯开口时,我却再次封上嘴巴。
婚礼如期举行,西式婚礼,可仍旧保留了一项林城习俗,娘家人不参加。
我随着林子虞到处敬酒。
林家所有人都在,一大家族,几百人。
在林子虞喝酒的当口,一只手于暗处扯住了我的纱裙,我不动声色。在林子虞喝完最后一杯酒时,我小声对他说:“我累了。”
他可能喝多了,眼神有些迷离,突然伸手抚上我的脸,咧嘴笑:“玉儿,你真美。”
我打掉他的手,在休息室换了身衣服,看着裴杨成竹在胸的眼神,我知道,欠的债该还了。
在新城的第二日,我去街上买了份报纸。大大的标题,林谷婚礼饭店突发爆炸,无一人生还。
我看着报纸,唇边凝笑。奚家的饭店,不是谁都能要的起的。
七日后,新闻再出,也是大大的标题:林城群龙无首,谷涛临危受命。
就算我心中再恨,对于家人,我始终不忍下手,但不会原谅。所以,我选择离开。
我在新城生活下来,并改了姓氏。以后,林城少了谷暖玉,而新城,则多了一个叫奚玉的人。
那一年,我在如花一般的年纪,遇到了温润如玉的奚吴。
那一天,我们从陌生到熟悉。
那一刻,有谁会想到,只是一个简单相识,会改变多少人的命运。
如果我们从未相识,那一切便不会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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