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福安对身后发生的事一无所知,顾自策马走出了百步,负责长平王行驾的太监们面面相觑,不知走还是不走。
让侍从同乘,实属是对王侯身份的玷污。
但既是沈朔的命令,就算于礼不合,谢辛楼也会遵从。
然而小太监们却拦在了他面前,不由向车厢内提醒道:“殿下,这恐怕不合规矩。”
“坐个车而已,不合便不合。”沈朔不以为意。
左右他向来没个正形,皇帝也看不到,届时随便请个罪糊弄过去便罢。
小太监们仍旧支支吾吾,沈朔又补充一句:“今日原是本王许他的休沐,哪儿有又站又走的道理,要是传出去,有损本王信誉。”
沈王爷的意思很明白了,这些侍卫大人不上车,他便不走了。
太监们本就着急,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前头福安都快走出一里了,情急之下只得让了开:“侍卫大人,既是殿下开恩,您请上车吧。”
谢辛楼挥挥手,叫太监们即刻启程。
驾车的太监一挥马鞭,马车原地加速行进,追赶福安。谢辛楼快走几步,伸手扣住车辕,长腿一翻便进了车厢,沈朔歪靠着软垫,拍拍左手位置,让他安心坐下。
车厢内空间不算宽阔,沿途车身颠簸,两人的衣角不时轻微擦过,谢辛楼始终挺直脊背端坐左侧,垂眸盯着地面。
历来只有家眷能与臣子并乘车辇,偏偏到了沈朔这儿是个例外。
当车队经由山道入了行宫之后,福安回身迎沈朔下车,刚一伸手,矮身出来的却是一身黑衣的谢辛楼。
福安:“?”
谢辛楼:“。”
福安绿豆大点的眼睛直愣愣看着他,谢辛楼的五官则像钉在脸上似的,与福安对视一眼后立即跳下车辕,转而向帘后伸手。
这回出来的倒是沈朔没错,他抓着谢辛楼的手背,不紧不慢走下步梯,深呼吸做了个懒腰:“山里的空气果然清心。”
福安诧异道:“谢大人缘何会在车上?”
谢辛楼看着他,淡淡道:“今日我休沐。”
福安:“??”
太溪行宫依山傍水,内有亭台阁宇不下百十座,飞虹连廊高低错落,鹿苑清池、戏台猎场应有尽有。
自踏入行宫的一刻,便是踏上了一条登山步道。
沈朔同诸位大臣随着仪仗队走在步道右侧,身旁青翠树冠交相施礼,紫花点点巧露粉面,行走期间,意趣盎然。
待入得深山之中的大殿,圣上早早便立在殿外,一眼瞧见仪仗队,微笑着看向来人。
“臣参见陛下。”沈朔并一排朝廷肱股之臣齐齐下跪,异口同声向皇帝跪安。
沈阙摆手让众人起身。
“多年不见,朕怎么瞧你气色愈发红润了?”沈阙扶着沈朔起身,摸着他强劲有力的脉搏,不由挑眉。
对方站起来比自己还要高上一截,但总是再三称病告假,不闻朝政数载,就待在自己封地吃喝玩乐,比自己这个天下之主过得还潇洒快活。
沈阙有些不乐道:“在朝中朕可算是度日如年,明明只比你大了几个月,看上去倒比你老了好几岁。”
沈朔回道:“陛下为民操劳,所行功德是臣子万不能及的,大燕千秋万代可尽在陛下龙颜之上。”
闻言,沈阙不由“啧”了一声,身旁太监大臣们俱是额上淌汗,屏息不敢出声。
“外人都说你脾气乖戾,朕还信了,眼下怎的说起话来比福安还会奉承?”沈阙皱着眉打量他。
沈朔勾唇一笑:“陛下怎可与外人相提并论,不哄得陛下高兴,哪儿来臣往后的潇洒日子过。”
“哈哈哈哈哈哈哈!”沈阙眉头舒展,揽着他的肩往大殿走。
身后诸位俱是送了口气,也一齐跟着入了大殿。
眼下正是用午膳的时刻,殿内早就备好了酒水珍馐。
众人落座后,随行的侍从们也不能下去歇息,默默跪坐各家主子身后,随时听候吩咐。
谢辛楼跪坐沈朔手边,宴席开始后,沈朔便倒了两杯酒,推给谢辛楼一杯。
沈阙照例同各位大臣推杯换盏,宽慰一番之后,将注意挪到了沈朔这边。
在一众主仆家眷之中,唯独沈朔身边那人处处透露着不同,一袭黑衣既不融入于权贵,也不合于侍从,还偏偏坐在属于家眷的位置上。
沈阙端起酒杯,同沈朔把盏:“朕素来听闻你手下有七名身手不凡的贴身侍卫。”
“臣好浪迹酒肆,又不曾习武,有他们在,臣不至于挨打。”沈朔笑着将酒一饮而尽。
“澜夜过于自谦了,寻常百姓谁敢招惹你,听闻你去年还砸了人家一座酒楼,朕案前的折子都堆成了小山。”提起这事,沈阙就头疼。
沈朔却不以为意,兀自吃了口肉,仿佛做出这般欺凌百姓、有辱皇室的事的不是自己。
当然严格来说,也不算是他干的。
去年生辰,他只是包下了酒楼,同府上的一干人等庆贺而已,谁知那个夺了酒楼店主身份的108号攻略者为了完成任务,不惜放火制造事件,才被沈朔下令砍了,连带酒楼也一并砸了,如今那块地也转手给了旁人,重新开了家酒肆。
但这件事在外人眼中自是恶劣非常,一本本参奏便飞到了沈阙面前,本就批不完的折子,这下工作量更多了。
沈阙见他吃肉吃得畅快,咽下一口气:“你确实该打。”
“若不是你与朕自小一块儿长大,朕也不会纵容你至此。”沈阙喝了几杯酒后,目光不由得再次回到谢辛楼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看人看久了,总觉得有些眼熟。
“此番朕邀你来行宫小住,你只带了他一人,他莫非就是你那颇受重用的侍卫头领?”
沈朔闻言,并不遮掩地向他介绍:“是臣的侍卫,谢辛楼。”
谢辛楼起身向圣上行礼,沈阙打量着他,久久没有开口,一时之间,殿内大臣们也悉数停了动作投来目光。
只见这名黑衣人一身劲装宽肩窄腰,马尾高束干净利落,一张脸虽清瘦但轮廓平整流畅、五官端正优越,竟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这样的人,瞧着不像区区侍卫,怎么说也得是新科探花一般的人物。
其他大臣离得远,只觉得谢辛楼生得好看,但沈阙离得近,越看那五官越像前朝御史大夫。
他不由开口道:“你年岁几何?”
“回陛下,草民是孤儿,不记得了。”谢辛楼如是回道。
沈朔顺势接话:“左右与臣差不多。”
沈阙忽然感慨道:“若是盛宣还活着,长到如今,也该像他这般吧。”
虽说年少时有“砸书之仇”,但到底是少年心性,不记得什么仇怨,只记得那张美好的面孔,以及上下学时路上的玩闹。
景嘉十一年的变故,将仅存的童年时光搅得天翻地覆。长平王身死,御史大夫灭门,父皇没几年便去世,自己慌乱登上皇位,仓促间就成了天下之主,呕心沥血好不容易坐稳了皇位,回头看恍若隔世。
“走近些,叫朕好好看看。”沈阙向谢辛楼招手。
沈朔食指在桌案上轻叩一下,谢辛楼依言行至御前,沈阙看了好一会儿,嘴上只喃喃道:“像......却又不像......”
福安见状,及时提醒一句:“年岁太久了,陛下记不清也正常。”
“这倒也是,毕竟......他走得太早了。”沈阙缓过神来,赏了谢辛楼一份席位,便让他下去了。
宴席歌舞依旧。
舞女踩在光洁如新的地砖上旋转,长长的水袖于殿中挥舞,卷起阵阵冰冷的风,沈阙脸上的酒晕被吹散,恢复清醒的帝王姿态。
座下,沈朔吃好喝好,还不忘指着同样位置的菜,对不曾动筷的谢辛楼道:“这菜不错,你尝尝。”
宴席结束后,沈阙带着众人于行宫内赏景散步,一路去到山上桃花林。
午后惬意的暖风将桃花香味吹拂至众人身边,便是宴上不曾饮酒的人也醉了三分。
一日赏景游乐兴尽,三日后还有一场小型春狩。
沈阙身体疲乏先回殿中歇息,众人各自去往安排好的住处。
沈朔和谢辛楼一回到房内,就瞧见桌上摆着的数十道珍馐。
这般意思,便是晚上不再开宴,叫各人自行用膳。
谢辛楼正待离去,却被沈朔叫住:“我瞧你宴上便没怎么吃,这会儿陪我一块儿吃些。”
说罢不等人回应,沈朔便唤人添了碗筷,兀自在桌前入座。
“辛楼?”
他见对方立在门外有些失神,又多唤了一声。
谢辛楼回过神,看着沈朔身旁与他平起平坐的位置,最终还是挪动步子,坐在了他对面的矮凳上。
君恩如山,既已发誓做他一辈子的影卫,便要时刻记住自己的位置。
见谢辛楼好不容易坐下,沈朔也不去纠结他坐在哪里了,给他夹了一块鹿筋:“在想什么?瞧着闷闷不乐的。”
谢辛楼喜怒一贯不行于色,从刚才进门到现在脸上都没表情变化,但沈朔还是感觉到他的沉闷,故而问了出来。
既然沈朔发问,谢辛楼自是不能隐瞒:“属下这般不加掩饰,陛下恐会多想。”
“我道是什么,原来是担心这个。”沈朔又给他夹了朵鲜菌:“陛下心思缜密,不会因为你年岁相仿便起疑的。”
“不光是年岁,看陛下的神色,似乎对属下年幼相貌尚有印象。”谢辛楼没有动筷,心口像被什么堵了一般难受。
大燕皇室子嗣单薄,传至今朝,也只有沈阙和沈朔两位皇家后代,且沈阙十七岁便娶了妻,到如今六年还未曾诞下一子,朝野上下不时便有江山早晚易主的传闻。
沈朔为了避嫌,主动辞去一切官任,回到封地吃喝玩乐,王府名下田产商铺悉数交由管家打理,做出一副不管世事、不堪重负的模样,日常就是酒肆赌坊茶楼斗馆,整日和影卫混在一起。
尽管因为名声,江山易主的传闻不再膨胀,但倘若一朝被沈阙知道沈朔欺君瞒上私自藏匿大臣遗孤,这些年他做的努力都将付之一炬,并且会落入更危险的境地。
绝不能让此事发生!
谢辛楼暗暗攥紧了手掌,心口灼烧感愈发强烈,胸口隐隐作痛。
见他说了一半又不说了,脸色惨白,沈朔便明白他又在预想自己陷入危险,无奈笑道:“你怎么总往坏处想,便是你年岁、样貌都与他记忆中的盛宣吻合又如何,没有确凿的证据,就是陛下也无法揭露你的身份。”
大燕风俗好就好在这一点,大事小事,事事讲求证据,没有证据,便是你说破嘴皮子也无法服众。
听沈朔这么说,谢辛楼的担忧稍缓了些,继而又垂下脑袋,声音哽涩:“若非先太子遗党未能除尽,殿下也不必冒此险,是属下连累了殿下。”
“辛楼,我留你在身边,不是真让你做我一辈子的影卫的。”沈朔蓦地严肃了神态,双目紧紧盯着他的眉心。
谢辛楼闻言抬起头,对上沈朔肃穆的双眼,一瞬间宛如晴天霹雳:“殿下不要属下跟随一生,是......不需要属下了吗?”
话至嘴边,他硬生生将“丢下”改成了“不需要”,心中痛楚却不减反增。
“本王确实不怎么需要属下。”沈朔道。
从前,在树倒猢狲散的局势下,他需要有人支持帮他做事,需要有亲信随他一起拼出一条生路。
但现在的王府重新凝聚成了一棵大树,七大影卫、严管家、府内上下管事,都对王府忠心耿耿,现在的沈朔无人敢惹,也不在乎多一个属下还是少一个属下。
然而对上谢辛楼一点点失去光亮的眼眸,沈朔心口也涌出一阵酸涩,声音柔和道:“但我需要可以并肩之人。”
“我们自幼相识,变故后你又陪着我一起长大,你我之间本就不是什么君臣,是这世上唯一可以信任、相互依靠的人。”
谢辛楼的眸光倏地一闪,自窗外透入的月华在他眸中散成点点星光:“殿下的意思是,属下可以一直留在王府。”
沈朔笑道:“你就是想走,我不惜一切代价也得把你找回来。”
听着他的话,谢辛楼的手松开又攥紧,垂眸看着碗里沈朔夹的菜,耳根都红透了。
“动筷吧,再不吃东西都怕你饿晕过去。”沈朔不见他进食不放心。
谢辛楼于是捡起银筷,夹起碗中的鹿筋送到嘴边,刚咬下一口,鲜嫩的口感便在口中蔓延。
沈朔见他不似方才那般紧绷了,高兴得给自己倒了杯酒,谁知对面谢辛楼神情骤然一变,鹿筋从筷上掉落,他猛地呕出一口血,浑身脱力往地上栽去。
“辛楼!”沈朔几乎是撞开桌子跑去抱起晕倒的人,抬手抹了一手的血,一面惊恐大喊:
“辛楼?辛楼!菜里有毒?!”
“来人!叫太医!!”
ps:
鹿是保护动物,不能吃哦~文中是古代皇室背景所以稍用了一下下~现实生活不允许!不允许!不允许!
宿主114:还挺能忍啊,呵,男人。(被关的第二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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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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