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时分,霜照独自一人,手提琉璃宫灯,缓步走出厢房。
她知道,她如今最重要的任务,应是早日去朔北,将阿兄接回洛京,但阿兄也跟她说过,他们的锦衣玉食,都是百姓供养出来的,如果连他们都不管百姓,那百姓要他们做什么呢?
所以,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也要去解开心中的疑问。
她寻去了地牢,亮出自己的公主私印,私印乃纯金打造,上刻两行错金铭文,铭文写着霜照封号,地牢里的守卫见到私印后,哗啦啦跪了一地,霜照颔首,提出要见萧清澜。
她是琅琊公主,守卫虽然疑惑她深夜孤身来此,但也不敢违拗,于是领着霜照走到关押萧清澜的囚室,开了牢门,让她进去,霜照迈进前,回头说了句:“对了,不许通报我阿叔。”
守卫愣了愣,然后立刻答应,几人心想,即使公主不吩咐,这个时分,也没人有胆量去打扰脾气暴躁的大王。
霜照迈进囚牢,昏暗石室里,萧清澜手足皆是重镣,让他动弹不得,更无法伤害霜照。
萧清澜身上,更是鞭痕密布、血迹斑斑,想必兴王因私愤对他行了私刑,听到霜照脚步声时,靠在墙角闭目的萧清澜,缓缓睁开眼。
对着他的诧异目光,看着他满身的伤痕,霜照提着琉璃宫灯的手轻微颤抖了下,她心中五味杂陈,一方面,她痛恨萧清澜,另一方面,她又觉得兴王对一个还未定罪的三品官员行私刑,是不将朝廷放在眼里,霜照咬了咬唇,压抑住自己复杂心绪,将琉璃宫灯挂在石室空烛台上,开口道:“萧清澜。”
萧清澜定定看着她,眸中诧异神色已经不见,而满是漠然冷淡,霜照拢了拢雪白帔帛,一字一句问:“萧清澜,我今夜来此,是想问一问你,你说的赵金花等人,是什么人?”
萧清澜声音平静,一点都没有将死的恐惧,他云淡风轻到好像他仍然是一州刺史:“公主问这个做什么?”
霜照咬牙:“我要知道。”
萧清澜嗤了声,然后闭上眼,不再理睬霜照,霜照被他态度惹怒,她愤怒道:“我命令你,告诉我!”
萧清澜依旧连睁眼都懒得睁,霜照更觉愤怒:“萧清澜,你要再这般无礼,我就……”
话未说完,萧清澜忽缓缓睁开眼:“你就怎么样?”
他讥嘲道:“是用刑,还是杀了我?”
他抬起滴着血的手,指着墙边:“那是鞭子,你要是有胆量拿过来,抽我两鞭,说不定,我还能高看你一眼。”
霜照愣了下,然后气到胸膛剧烈起伏,她侧头,看了眼还沾着血迹的长鞭,这个十五岁金尊玉贵的小公主从来没有被人当面这么激过,她快步,真的取下鞭子,但是她从来没凌虐过人,准备挥下的时候,握着鞭子的手却在不停哆嗦,根本挥不出去。
萧清澜见状,嗤笑了一声,似乎是早已预料到。
霜照都快气哭了,不但是被萧清澜的嘲弄气哭,更是被她自己的没用气哭。
眼泪快出来的时候,霜照忽硬生生忍住,这里不是上阳宫,受了委屈没有人替她出头,她只能靠她自己。
她深吸两口气,让自己被愤怒和委屈冲昏的头脑重新变得清明,刹那间,她忽然想明白了什么,握着鞭子的手松开,鞭子被扔到了地上。
萧清澜抬眼看她,霜照用平铺直叙的语气冷静说道:“萧清澜,若我这鞭挥下,便是失去理智的疯子,若我这鞭没挥下,便是只会哭哭啼啼的懦夫,我不要被你掌控,我选择扔掉它。”
萧清澜的平静眼眸,终于划过一丝异色,霜照继续说道:“我今日才知道,你居然这般恨我,但是我自认为我没有得罪过你,你为何这般恨我,甚至要杀了我?”
狱房内,是死一般的沉寂,霜照苦笑一声:“你不说也没关系,我大概能猜到,无非是不想我去朔北罢了,但是,我去朔北,是去接回阿兄尸骸的,你是阿兄最信任的朋友,为何连你,也不愿我去接回阿兄?”
提到太子,萧清澜的睫毛,轻微颤动了下,他垂眸,终于嘶哑着开了口:“活人比死人重要。”
霜照怔住。
萧清澜声音很轻:“我是对不起太子,但是,如果为了一副没有知觉的尸骨,就要赔上活活生生的人,那不如,选择活人。”
萧清澜渐渐抬起眼眸,目光是藏不住的厌弃:“可是我没有想到,那么多的上书,那么多的劝告,居然都阻止不了你去朔北!”
霜照咬牙:“你杀我,就是为了阻止我去朔北?”
“你如此任性妄为,劝谏你不听,相士也吓不退你,除了刺杀,还有别的法子可以阻止你么?”
霜照藏在衣袖里的手指,渐渐开始攥紧,原来那个卜卦说她不宜向北的相士,也是萧清澜所派,原来他是黔驴技穷,才最后决定刺杀她。
霜照不由质问:“所以你不相信我能接回阿兄尸骸?你觉得我会失败,所以你要在我失败前杀了我?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成功?”
萧清澜好像听到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呵呵笑了起来:“谁会相信你能成功?谁不知道琅琊公主,生性柔弱,无任何决断之力,遇事只会哭泣求饶,这般无用之人,到底谁会相信她能从如狼似虎的戎狄人手中,接回太子骸骨?”
狱房内萧清澜毫不掩饰的嘲讽话语,与病舍内那两百姓的交谈,在霜照脑海中逐渐汇合,他们都说,她是任性妄为,是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他们都不相信她能成功,霜照脸色渐渐苍白,萧清澜却忽又嗤笑一声:“就连兴王,你以为他相信你能成功?”
“不,他根本不相信,既然不信,为何又极力支持你去朔北?那是因为他等着你去朔北受辱,这样,他就能逼你阿耶退位,他就能当皇帝!”
萧清澜的话,如春雷般,在霜照耳边炸响,她只觉脑中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可萧清澜并不愿放过她,他漂亮的薄唇一张一合着,说着最残忍的话:“先帝膝下,有三子,一子为当今陛下,一子为兴王,一子早逝,而当今陛下,膝下只有一个太子,太子崩于朔北,并无子嗣,那最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自然非兴王莫属。”
“可陛下春秋正盛,兴王重病缠身,他等不了那么久,唯一能逼陛下退位的法子,就是陛下的公主,任性执拗,坚持要去朔北,却在朔北失去贞洁,失去尊严,丢尽大齐的脸,试问准许公主去朔北的陛下,是不是应该退位?”
“这便是兴王希望你去朔北的原因,他等着用你的贞洁,去夺取大齐的皇位呢!你连这都看不清,却还认为他是你的好叔叔,呵,像你这般愚蠢天真的女子,如何能接回太子尸骸,如何能在戎狄人手中全身而退?你会毁了大齐,毁了这好不容易安定的天下!青史之中,你将是千秋罪人!”
萧清澜越说越激动,牵动伤口,他剧烈咳嗽了几声,然后颓然靠在墙上苦笑:“社稷将乱,我用尽一切方法,也无法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暴虐之人登上皇位,罢了,天意如此,大齐国运如此,人力无法更改,只可怜战乱多年,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的百姓。”
萧清澜的话,字字诛心,霜照的脸色,是纸一般的惨白,虽然她早就怀疑兴王,但没想到兴王的盘算,是她无法想象的恶毒。
所以她成了兴王的一颗棋子,她和阿兄的兄妹之情,成了兴王阴谋诡计的东风之力。
人怎么可以恶毒到这种地步!
而她齐霜照,拼却性命的朔北之行,成了一场笑话!
霜照再也呆不下去了,她抓起挂在空烛台上的琉璃宫灯,几乎是逃也一般的离开了囚室,但离开囚室前,她忽想到此行目的,握着琉璃宫灯的双手颤抖,她回过头,望向遍体鳞伤的萧清澜,声音都在发颤:“赵金花……”
这便是萧清澜口中愚蠢的齐霜照,天真,软弱,不谙世事,硬说优点的话,便只有那股执拗的傻气。
霜照的脸上半点血色都没有,但仍问萧清澜:“赵金花她们……”
萧清澜大概也没料到,这个毫无心机的小公主,在遭遇这么重大的打击后,居然还没忘记赵金花,他很是沉默了一会,半晌,才慢慢道:“她们是兴州的普通少女,都不满十六岁,还未出嫁,却于一月前,陆陆续续失踪,我查了很久,才查到是兴王掳掠了她们,但兴王是皇亲国戚,我若没有确凿证据,无法贸然搜查王府。”
他顿了顿,又道:“但是几日前,赵金花的老母寻到了我,她认出掳劫她女儿的就是兴王府的司马,有她这个人证,我便可以名正言顺搜查王府了。”
他抬眼,看着霜照:“我知道刺杀公主是死罪,我本想在东窗事发前救出赵金花她们,但没想到……”
萧清澜没再说下去了,接下来的话,他不说,霜照也能猜到。
萧清澜是没想到,还不到三日,他刺杀霜照的事情就败露了,而他不忍心将整个兴州卫牵扯进谋反事件中,所以索性在兴王府束手就擒。
如今萧清澜陷于地牢,即将解送洛京,这兴州城,再无人可以救赵金花等人了。
霜照握着琉璃宫灯的手指紧了紧,眼神之中,是茫然无措,她抿了抿唇,转身头也不回的逃出了囚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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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漆黑如泼墨,三更时分的兴王府,除了零星巡逻的侍卫,半个人影都无,霜照提着灯,漫无目的的走着,她脑海中思绪纷杂,一会想着兴王的阴谋,一会想着赵金花等人,手中琉璃宫灯的灯竿都几乎被她攥断,一种莫名的酸楚忽然涌上心头,眸间已是泪光闪现,她怎么办,她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是继续去朔北,成全兴王的诡计?还是不去朔北,让阿兄的尸骸被戎狄人侮辱?
还有赵金花等无辜女子,若非她联合兴王对萧清澜设鸿门宴,她们说不定已经被萧清澜救出来了。
她亲手扼杀了这些可怜女子的唯一希望,她口口声声说以民为本,可又是她将她们送进了地狱。
三月的夜间,春寒料峭,一阵冷风吹过,将琉璃宫灯里的灯芯吹得摇摇晃晃,霜照怔怔看着灯盏里挣扎的火苗,这火苗,恰如她一般,从出洛京后,便一直在挣扎,在尘世里挣扎,在人心中挣扎。
茫然间,身后忽一个黑影快速掠来,霜照腰间被一尖锐匕首抵住,她一个激灵,下回过神来:“谁?”
身后传来女子压低的声音:“琅琊公主?”
霜照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该摇头,恐惧让她脸上顿失血色,她结巴问道:“你……你是谁?你想做什么?”
“不想做什么。”那女子轻笑道:“只想请公主随我,去做个客。”
说一下女主的性格,刚开始女主的性格就是比较爱哭,比较胆小,而且因为女主从小身体不好,她爹娘和兄长都比较疼爱她,她也没有接触过太多阴谋诡计,所以并没有想到兴王的阴险用心,之后随着剧情发展,女主会慢慢成长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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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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