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红烛燃尽,天光破晓。泥塑的兽神像沉默伫立,法相庄严。
供台之上摆放着粗陋的山果贡品,以及草草雕刻成的高堂牌位。
齐暻醒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切。
断腿被固定,身上的伤口被缝合上药,精神更是好得前所未有。
“你之前说的条件……是与我成婚?”
小小的黄鹂鸟头插在翅膀里,缩在暖呼呼毛茸茸的小狗身子上睡得香甜。
齐暻不敢动,只好轻轻用狗鼻子拱一拱她。
“哈欠——就当帮我个忙,家里人瞎指婚,烦得紧。”应曈将头埋得更深了些,“别乱动,伤口崩了就真没救了。”
“你将寿数分给我了,对吗。”
“你帮我解决了麻烦,我付出点报酬是应该的。放心,不会绑着你一辈子的,等你彻底好了,我们就和离。”
吧嗒。
有一大滴温热的水砸在应曈的头上,生生把她砸醒了。那热乎乎的水滴不断落下,硬是把她好不容易梳理整齐的翎毛浇得七零八落。
她气冲冲地抬头一看,只见狗耷拉着耳朵快速将脑袋拧到一边,压着声音,像个真的幼崽一般呜呜咽咽。
明明比她大了至少五六岁,跟个狗崽子似的。
还是装作没看见吧。
热烘烘的小狗身子实在太舒服了,每个狗控应该都梦过自己的小狗变得特别特别大,大到可以整个人都埋进去。现在美梦成真,狗子可以变大,她可以变小,快乐直接加倍。
应曈美美伸了个大懒腰,金色的小鸟四仰八叉地躺在厚实的毛毛里,幸福得要冒泡泡。
这就是有狗的快乐吗?她终于不是没狗的野人了!
虽然狗的伤在兽世的落后医疗下很难治,虽然狗身上还有前破烂主人留下的毒没有解,但伟大的马先生说过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关关难过关关过,一定会有办法的。
“我……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狗子终于哼哼唧唧收起了呜咽,小心翼翼地夹着嗓子轻声问道。
“别这么肉麻,叫我林归吧。”
鱼翔浅底,倦鸟归林。
鸟生来就不该在十里红墙里勾心斗角。
鸟就该在林子里飞来飞去,渴了喝溪水饿了叨果子,无聊了在树枝间蹦来蹦去。
昨日死,今日生,新换的这张脸从没有人见过,从今天起,她就是林归。
神祠外传来一阵惨烈的兽鸣,在剧烈的挣扎声中,刚还躺得舒舒服服的应曈如流星赶月般从窗户跃了出去:
“陷阱有收获了,你别动,我去看看。”
片刻后,应曈扛着一只足有两倍她人身那么大的山羊,从只剩下一半的正门走了进来,一副很头疼的样子将羊放在地上。
这收获实在超出预料的大,祠堂里既无锅也无灶,手头除了点应急的盐巴也毫无调料,这要怎么做呢?
应曈厨艺平平,之前执行任务根本懒得做饭,都是啃点野果干粮或是随便烤点肉了事。
齐暻的伤经不起耽搁,补充点能量就该继续赶路。
即便应曈将羊搬入室内的动作已经十足利落,还是不可避免地一地狼藉。她看了又看,只得先用随身佩刀拆下几块最嫩的肉,转向齐暻:
“不然……你随便吃两口算了。”兽人嘛,脱离茹毛饮血的时代尚不足百年,吃点生肉很正常的。
齐暻不解地歪头看过来,似是不理解堂堂皇帝的暗卫首领竟然喜欢生啖兽肉。
应曈被狗子清澈的目光看得无法,只好承认:“我不善厨艺,这么大的羊等我做好天都要黑了。”
齐暻恍然,他久违地笑笑,化为人身:“那我来吧。”
“你别动手,你讲我做。”
二人合作,很快燃起炭火,将肉切成合适的形状大小,串起来烤上。
应曈两辈子第一次知道,烤肉要想好吃,还有这么多讲究。
肉的要顺着纹理切,大小应半寸为宜,串的时候肉块间隔约七八厘,要肥瘦相间。
仅有盐巴作调料也不打紧,只要肉食足够新鲜,火候得当,同样是一道独具风味的美食。
不多时,炭火将羊肉焙得滋滋作响,羊油滴在炭火上发出哔啵的响声。红红白白的生肉逐渐显出诱人的焦黄色,浓郁霸道的香气完全将血腥味盖住,用香飘十里来形容也不为过。
应曈能清楚感觉到唾液在大量分泌,这烤肉勾得她连眼睛都移不开。
火候差不多了,齐暻将肉撤下,最后撒上盐,终于宣布:
“可以吃了。”
他率先拿起一串烤肉尝了尝,叹气:
“既没有刷油也没有芝麻,炭火不足,火候到底还是欠了些,凑合吃吧。”
“这还叫凑合!”应曈吃得头也不抬。
瘦肉外焦里嫩,肥肉表面被烤出了一层焦脆的外壳,轻轻一咬便整个化在嘴里。仅用食盐调味完全保留了肉食本身的滋味,香而不膻,肥而不腻。
苍天呐,二十年了,连御厨也做不出来的记忆中二十一世纪的味道,让一个将军做出来了。
“你这手艺可比御厨好太多了!到时候开个饭庄,肯定能开遍整个大祈。”应曈三两口撸完一个串儿,两颊鼓鼓,实在有些香迷糊了。
她已经开始想下一顿乃至往后余生要怎么才能继续吃上这一口了。
齐暻漆黑的眸子暗淡了一瞬,大祈的正三品武将,此刻竟只有这点用处。
林归小姐那么、那么好,本应配得上这天下最尊贵之人,而不是自己这样一条断了腿的老狗、一个残废兽人。
他们二人的婚约只是看似是交易,齐暻明白,他没有付出半分,尽是得益。无论是否有所图谋,他们二人曾为敌手,林归却能将寿数都毫无保留的分给他。
齐暻甚至想不出林归能图谋他什么,若是要他的命,从在镐王手下救了他开始,这条不值钱的命便已是她的了。
若是他当真能活下来,但愿在和离后,这段荒唐的婚约莫要影响林归小姐的正缘。
隔着炭火,应曈没注意到齐暻的怅然。
她吃得太猛,已然有点腻住了。她穿过来这么多年依旧是华国人的口味,一口气把肉吃多了总想要配点果蔬五谷。
当初走得急,她身上一点干粮也没带,荒山野岭也没地方找。天知道她多想有点筋道的小薄饼或者脆嫩嫩的生菜叶子,好把这些油滋滋的烤肉卷一卷。
她想了想,拿起几串有些冷了的烤肉,去兽神像的供桌前换了几颗供果,随手擦了擦啃了一口。
这供果还是她忙里偷闲采来供上去的,用兽世如此罕见的美味烤肉换回来一点,想来兽神祂老人家不会跟她计较。
未经人工选育的果子很难好吃到哪里去,应曈全当解渴了,随便嚼了两口便放在一边。
唉,她又脆又甜的红富士苹果,她皮薄肉酥香甜可口水分丰盈的麒麟西瓜哎——
“林小姐,你吃饱了吗?”
“饱啦饱啦,你快吃呀,都要凉了,你光顾着烤都没怎么吃。”应曈有些犯食困了,嗯嗯啊啊地敷衍道。
肉还剩下许多,齐暻见应曈确实吃不下了,变回了兽形。
白色的巨犬风卷残云地将烤好的肉串呼噜进口中,小小的肉串是真的连巨犬的牙缝都塞不满。
很快,切好还没串起来的肉块,乃至边上尚未处理的羊都被一扫而空。整只山羊一点没被浪费,齐暻连毛带皮嚼都不嚼吞得眼都不眨,甚至连羊蹄壳都咬碎咽进了肚子。
应曈稀奇地看着大狗狼吞虎咽地暴风吸入,齐暻吃东西全不像她以前见过的狗像小猪拱食一样吃得到处都是,相反,他的吃相实在是太好了。
他吃得又干净又有条理,先吃脂肪含量最高的内脏,其次是腹部腿部等等大块的好吃的肉,再次是皮毛骨头和蹄子。
吃干净了羊,连她咬了两口的果子都没放过 ,咔嚓咔嚓丝滑进肚,俨然一个称职的全能厨余垃圾桶。
用餐完毕后,他又显得非常乖,很快就能自己把自己清理干净,这会儿正吧嗒吧嗒舔着自己的嘴角和爪子,一副很香很意犹未尽的样子。
理智上应曈知道,齐暻不是真的狗,是同样具备高等智慧的兽人。
实际上她的内心已经充斥着:
前世的网红吃播狗狗都弱爆了,我家狗子天下第一。我家狗这样的绝世好狗但凡生在现代,就是只当个吃播小狗也足够带着她一起荣华富贵。
就是饭量好像有些大。
但这是优点啊,吃饭这么乖,比那些数狗粮粒的小狗强太多了,吃饭还这么香,看着下饭都能多吃几碗。
再说了,按照华国人救助小动物的经验,小动物得病受伤后检验能不能活的标准,不就是能不能吃得下去东西嘛。
能吃好啊,能吃就能活。
*
吃饱喝足,休整完毕。应曈抹除了他们来过的所有痕迹。
二人重新准备启程。
大约还有三天路程才能抵达目的地——只有应曈一人知道的隐秘据点。
黄鹂鸟再次舒展身形,而白土松则变回幼犬大小被她捏在爪里。
飞鸟振翅,跃向空中。
风和日丽,正适合赶路。
须臾之间,变故陡生。
借着密林与污泥潜藏的巨蟒,骗过了伤重能力衰退的犬族的超强嗅觉,也避开了鸟族的警戒。
蛇族没有听觉,无法聆听黄鹂鸟的神谕。
它抓准二人最松懈的时机,对准黄鹂鸟的心口,射出饱含毒汁的利齿。
黄鹂鸟轻松带着白犬避过,下一瞬,无声的羽针穿透了蟒蛇的七寸。
于此同时,另外个方向同时射来三枚毒牙,全都瞄准了应曈的落点而来。
被预判了!
应曈的瞳孔骤缩至针芒大小,羽针如流星般飞出,对冲击落了毒牙,随即敛起羽翅如梭般速降,两道拍击而来的蛇尾撞在一处,骨骼碎裂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
黄鹂在坠地的最后时刻展翅,等待他们的是张开的血盆大口,最后一条毒蛇埋伏在这里,等待予她最后一击。
无数的羽针灌入张开的蛇口中,可黄鹂坠势过猛,再躲不过蛇尾濒死的甩击。
最后一刻,应曈将齐暻甩向铺满落叶的松软草地,尽量避开要害迎击。
死不了,顶多断几根骨头,不算什么。
可她没有感受到丝毫疼痛。
软着陆的白犬却陡然吐出一大口鲜血。
超等令使能力——援护,以身为盾,护卫主君,庇佑同袍。
超等令使能力——钢甲,神魂护身,吾心如铁,坚不可摧。
本就伤重的齐暻强行动用能力,替应曈承受了全部攻击。
“齐暻——!”
应曈双目赤红,口说神谕:
“齐暻,以令君之名,我命令你,不许死!”
这个残酷的时代唯有你与我一般,将所有的生命视作生命,我不许你死!
*
数日后,当刺杀者的同伙寻到这处荒僻的神祠,只能见到——
四条毒蛇悉数被枭首,蛇首在供桌上垒出一个微型京观。
墙柱上用蛇血淋淋漓漓铁钩银画地写着:
倦鸟归林,不必相送
山高树密,无途可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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