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快要入秋,应天府却仍笼罩在秋老虎的暑气蒸腾中
与城中燥热截然相反的,是秦王府后苑的一片清凉地。翠色相叠的假山间清泉潺潺,从太湖千里迢迢运来的奇石半浸在碧水中,散发着幽幽的凉意。
秦王朱樉,大明的二皇子,此刻正半倚在一张宽大的紫檀木凉榻上,闭目养神。
他只穿了件松松垮垮的冰丝长衫,衣襟大敞,露出蜜色的胸膛。
身旁,四名容貌姣好的侍女小心翼翼地伺候在侧,为其扇风捶腿,又有人将冰镇的瓜果细细剥好,送入他口中。
不远处的凉亭里,几个伶人正拨弄着琴弦,奏的是一曲《广陵散》,琴音清越,却毫无肃杀之意。
这时,一个内侍太监,满头大汗地碎步而来,在凉榻数步外"噗通"跪倒,声音细若蚊蝇:"禀王爷,贾忠求见。"
朱樉连眼皮都懒得抬,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老四前脚刚回京,他后脚就敢来见本王?行事如此不谨慎,"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就不怕本王把他这颗脑袋拧下来当夜壶使?"
话语轻飘飘的,却让周围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几个侍女的脸“刷”地白了,手上的动作愈发轻柔,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那太监磕了个头,战战兢兢地回道:“贾忠说……此事对王爷大有裨益,定要亲口禀明。想来...是事出紧急...”
朱樉轻哼一声,挥了挥手:“让他滚进来。”
“是!”太监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下。
整个后苑,除了琴音,再无一丝声响,气氛压抑得可怕。
不多时,贾忠被领了进来。他风尘仆仆,脸上写满焦急,快步上前单膝跪地:"卑职贾忠,参见秦王殿下!"
朱樉这才坐起身,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勾了勾手指:"近前说话。"
贾忠不敢怠慢,膝行几步,到凉榻边。嘴唇翕动,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飞快地说了几句话。
一旁的侍女们早已识趣地退到远处,低头垂目,充耳不闻。
只见朱樉的神情从最初的慵懒不屑,渐渐转为讶异,最后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他突然一把将贾忠拽起,重重拍着他的肩膀:"好!这事办得漂亮!"他眼中闪着兴奋的光,却无端令人感到危险。
"去领赏吧。回去后要更加小心,有事递暗信即可,不必再来府上。"
京城普济药局里。
今日徐仪照例亲至。
甫一入门,便被浓郁的药香包裹,那混杂着百草的气息。这儿是朱橚的私产,是陛下宠爱嫡幼子特意赐给他的,不止此地,朱橚在城郊也有专门种植草药的产业。
他对医药之学,已是如醉如痴。每三两日必要来此地瞧瞧他那些珍稀药材。徐仪也总以抓药为由,前来走动。时日一久,这药局反倒成了最相宜的会面之所。
刚踏入内堂,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川贝半两,枇杷叶二钱,再加一钱的甘草。”
正是沐春在柜台前与老药师细细交代。
“沐春。”徐仪唇角微扬,轻唤一声。
沐春闻声回首。数月不见,他似乎又高了些,一袭玄青织金锦袍也掩不住将门子弟的英挺之气。
"徐姐姐!"沐春眼中闪过惊喜,快步上前,“许久不见,你来找周王?”
“朱橚今日在?倒刚好让我碰上。”徐仪见他眉宇间难掩一丝愁绪,不禁眉头微皱:“可是沐将军的咳疾又犯了?”
沐春颔首叹道:“此乃家父痼疾,每逢秋冬,或是劳累过度,便容易发作。”
徐仪闻言,眉头轻蹙,忧心道:“陛下隆恩,升任沐将军为大都督府同知,掌军机枢要。然而唯恐将军夙兴夜寐,旧疾复发,反损了身体。”
大都督府是大明朝的最高军事机构,掌天下兵权调动,府中军务如山,日理万机。
沐春继续说道:“衙门里事务千头万绪,父亲不敢有丝毫懈怠。如此一来,连日操劳,这咳疾便又犯了,虽然也非甚么大碍,只是缠绵反复,颇为磨人。”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进了后院去寻朱橚,只见一排排竹架上晾晒着各式各样的草药。朱橚正蹲在地上,捏起一株紫色的草药,凑在鼻尖下,一脸的痴迷。
身边的丫鬟向徐仪沐春行礼,朱橚才回过头来,看见两个伙伴,眼睛“蹭”地就亮了。手里的宝贝草药也顾不上了,随手一扔,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你可算来了!”他先一把拉住徐仪的袖子,将她拽到一旁,压低了声音,神情却激动得像个孩子。
“快过来!我跟你说,宫里前两天出了件事!”
沐春大概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识趣地退后几步,在一旁的小几旁坐下吃点心。
朱橚眼中闪烁着促狭的光芒,压低声音道:"说来稀奇,四哥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听说了两年前的旧账,知道了你那回坠马断骨,是三哥的亲兵纵马惊了你的坐骑!"
“前日在母后坤宁宫的家宴上,就我们兄弟几个。三哥那张利嘴你是知道的,句句见血。呛了四哥几句,两人当场就剑拔弩张起来。” 朱橚一拍大腿,“四哥当着母后的面,就把这旧账抖落出来,非要三哥给个交代不可。”
朱橚学着朱棣的模样,眼神一冷,语气森然,学的倒是有模有样。
然后又是一脸嬉皮笑脸“三哥那是什么性子?《留侯论》里说的‘倨傲鲜腆’,简直就是照着他写的!要他低头认错,比让这石头开花还难!”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火星子噼里啪啦地乱冒。母后在中间怎么劝都劝不住!”
这两兄弟从前就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闹,徐仪已经习以为常,只是不解,怎么在宫里头也这般不顾情面了,遂问道:“太子殿下为何不管管?”
“大哥和父皇自然都不在,否则岂容他们放肆?正因无人镇着,两人险些就要动起手来!”
朱橚说得眉飞色舞,仿佛那日的场景重现,他倒巴不得观摩两位兄长较量一番。
“后来如何?”徐仪对他这副幸灾乐祸的模样颇感无奈。
“后来?”朱橚撇了撇嘴,“后来父皇知道了,把两个都叫去奉天殿,骂了个狗血淋头。”
“各赏了二十军棍,罚他们去京郊大营,徒步操练十日!母后要他们回府以后还要抄书,面壁思过!”
徐仪不认为朱棣当真为她出头,不过是借题发挥,翻些陈年旧账罢了。耳畔朱橚仍在喋喋不休,鼻端浓烈的药草香气缭绕,她的思绪却已飘远:当年两家心照不宣地揭过这事儿,无人敢多嘴半句,朱棣究竟是从何处得知的?
“你就在场,也不劝一劝?”
朱橚闻言,霍然起身。
“劝?徐仪,你可真是太瞧得起我了!”他伸出自己的胳膊,比量着自己还没长开的身量。
“我去拉架,夹在这俩阎罗之间,怕不是要被他们俩当成练拳的沙袋,一人一拳给打成肉泥!”
他说着就做了个被左右夹击的手势,又抚着心口,犹带后怕:“我躲都来不及,还敢往上凑?”
徐仪沉默了。
朱橚神在在的说:“这普天之下,敢这么当面顶撞三哥的,也唯有四哥了。”说着眼中流露出几分钦佩,“他生来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认准了的理,纵是父皇面前,也敢辩上三分。更何况此番,他确实占着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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