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忽就到年后,秦王府内。
应天府尚笼罩在破晓前的青灰色雾霭中,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便划破了王府后院的宁静。
那声音,像是野兽被活活剥皮时的哀嚎,尖锐,扭曲,夹杂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绝望,在青砖高墙之间久久回荡。
王柔远猛地从梦中惊醒,心口一阵狂跳。
“善莲!”
很快,值夜的丫鬟善莲就闻声赶来,却见自家王妃面色惨白如纸:“夫人,怎么了?”
“方才...是何声响?”王柔远话音未落,又一声哀嚎刺入耳膜,随即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只剩下沉闷的、令人牙酸的呜咽。
善莲支支吾吾的道: "奴婢...奴婢不知。"眼中却闪过惧色,这必然是王爷又在动用私刑。只是今日这动静,未免太过骇人。
王柔远心里有些害怕,却不打算过问。
她的夫君脾性暴戾,视人命如草芥,又打心眼儿里瞧不起她这个“亡国之女”。自嫁入府来,朱樉连她的房门都未曾踏入。在这金雕玉砌的牢笼里,她活得像个透明人。
她心如明镜,自己不过是皇帝用来安抚前元势力的工具。
既知进退,便终日缄默。唯一的希望,是还在负隅顽抗的兄长王保保,这是她心底最后的星火,只要能熬过去,或许终有逃出去的那一天。
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似钝刀割肉,瘆得人心头发慌。
王柔远攥紧了被角。她本想就当没听见,可若真闹出人命......她想起上次面圣时皇帝凌厉的目光,那句"主母失职"的斥责犹在耳畔,圣怒要比秦王的鞭子更令人胆寒。
于是,不得不披衣起身。
主仆二人沿着游廊悄行,朝后院走去。
她熟门熟路地绕到一处偏僻的角落,那里有个不起眼的侧门,平日里都是用来倾倒杂物的,少有人看守。
门虚掩着,留着一道缝。
她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将眼睛贴在门缝上。
只一眼,她便浑身冰冷。后院的空地上,血腥气混杂着晨间的寒露,扑面而来。
一个血肉模糊的人被绑在木桩上,身上的衣服早已被鞭子抽成了布条,与皮肉黏连在一起,分不清是皮肉还是衣裳。
而她的丈夫,秦王朱樉,正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手里端着一盏热气腾腾的茶,脸上挂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快意。
他的身边,还坐着一个少年。
少年的身量比朱樉要低一些,穿着一身劲装,同样斜倚在椅子上,姿态闲适,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这血腥的一幕,手里还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柄匕首。
王柔远没见过朱棣,其实她自嫁入秦王府,除了要抛头露面彰显皇恩的时候,几乎没有与外界接触的可能。
就在她惊疑这少年何以与朱樉平起平坐时,那身影却猝然转头!
鹰隼般的目光穿透门缝,直刺她战栗的瞳孔。
“谁?!”
王柔远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想跑。
“站住!”朱樉的怒喝却已狠狠地扎在门后。
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推开。朱棣站在门口,逆着光,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唇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原来是二嫂。”
他的声音不高,执礼时散漫的声线裹着寒凉: “四弟唐突了。”
王柔远脸色煞白,进退两难,只能硬着头皮福了一礼:“原来,是燕王殿下……”
往日里视她如无物的的朱樉冷笑着起身,一步步向她逼近,眼底翻涌的恶意几乎要化为实质,铁钳般的手掌骤然扣住她的手臂:“既然来了,便好生瞧瞧。”
他力道大得像是要将王柔远的骨头捏碎:“你也该来瞧瞧,当细作叛主,该是什么下场。”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子,精准地剜在王柔远心上最敏感的地方。
她知道,朱樉这是在敲打她,提醒她这个“元人血脉”要认清身份,不要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王柔远浑身发抖,却不敢反抗,只能任由他拽着,踉跄着被带到刑架之前。
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瞬间将她包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出声。
她被迫抬起头。
木桩上的男子,早已面目全非。
面容与躯干遍布纵横交错的鞭痕,有些地方白骨隐现。其间夹杂着烙铁烫出的焦黑疤痕,甚至,十指指甲都被生生拔掉,血肉模糊。
然而,他已无力发出惨叫,只能从喉咙里挤出“呜呜咽咽”的悲鸣,身体在极痛中不停地抽搐。
两位亲王神色从容地各自落座,朱棣甚至关切道:“二嫂,你也别站着。”
王柔远强自按下心头惧意,缓缓落座,目光不由自主地上移,终于辨出那人的面貌。
血糊了他一脸,五官已模糊不清,嘴巴大张着,宛如一个黑洞洞的深渊。
舌头已被割去,牙齿亦尽数拔光。
“呕……”王柔远再也忍不住,弯下腰干呕起来,眼泪和冷汗一起往下掉。
然而,她的夫君,秦王朱樉,却如观赏一件妙绝的珍品一般,目光中满是玩味。而那位燕王,更是自始至终,斜倚在椅子上,喝着茶,连眼皮都未曾抬动一下。仿佛眼前这个正在承受无尽折磨的躯体,与路边的一块石头,一只蚂蚁,没有任何区别。
时间,在死一般的沉寂中流逝。每一瞬,对王柔远来说都是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朱棣似乎是觉得乏味了,放下茶盏,起身打破沉默。
“二哥。我看,就到这儿吧。”
朱樉似乎意犹未尽,挑了挑眉:“怎么?四弟这就看腻了?”
“小弟以为,留他一口气,也好向父皇交代。”朱棣笑了笑,走到他身边,语气亲昵如寻常兄弟:“这贾忠被我抓住时,嘴还挺硬,胡言乱语,说是替二哥你行事。”
他顿了顿,恰到好处地露出几分愠色:“我一听便知是诬陷。咱们兄弟的情分,他一个狗奴才岂能挑拨?所以赶早将人送来,请二哥亲自出这口恶气。”
朱樉听罢大笑,笑声在后院激荡,刺得人耳膜生疼,重重地拍了拍朱棣的肩膀:“四弟做得好!兄弟的情谊,岂容宵小离间?”
他的眼光有意无意地掠向面色惨白的王柔远,语气森然:“今后,凡有这样吃里爬外的东西,便当如此处置,让他们知道,什么是规矩,什么是王法!”
朱樉那张因快意而扭曲的脸,比木桩上那个血肉模糊的人,更让王柔远感到恐惧。
“不过……”笑声未歇,朱樉忽又转眸,打量朱棣,带着几分探究,几分戏谑。
“四弟,你这几年跟着徐叔叔在北平练兵,手段可见长进了。”他走到刑架前,细细端详:“瞧瞧这手段。”
“拔舌,敲牙,剥指甲,还有这烙铁的火候……”
“啧啧。我,也是头一回见。”
朱棣脸上的笑容未变,微微躬身,谦声道: “不过是些军中审讯的粗鄙法子,怎敢在二哥面前班门弄斧?二哥将来坐镇这西北第一藩,威震漠北,必有弟弟不曾见识的雷霆手段。”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捧了朱樉,又将自己的行为轻描淡写地归结为军中常事。
朱棣看了一眼木桩上那个还在微微抽搐的身体,仿佛那只是一件碍眼的杂物。
“二哥,这厮也折腾得差不多了。我看,就将他扔去府衙吧。”朱棣语气平淡,“做个苦役,修城挖石,也算物尽其用。”
王柔远下意识地看向朱棣。这个少年,在亲手主导一场酷刑后,竟然还能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物尽其用”四个字。
那份冷静与算计,不逊于朱樉的暴戾,倒真是同出一脉。
“用处?”朱樉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这种搬弄是非的狗东西,留着他,也是污了你我兄弟的眼!”
话音未落,他猛地转身,从一旁的兵器架上“呛啷”一声,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佩刀。
那刀身在晨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冷芒,晃得王柔远睁不开眼。
“二哥!”朱棣皱了皱眉想阻止,但已经晚了。
朱樉一个箭步冲到木桩前,眼中杀意毕露,没有丝毫犹豫,手起刀落!
“噗嗤——!”利刃入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一颗头颅在空中划过一道血色的抛物线,然后“咕咚”一声,滚落在地。
正滚到王柔远的脚边。
那颗头上,双眼还大睁着,残留着极致的惊恐与痛苦。无头的尸身在木桩上猛地一颤,脖颈的断口处,鲜血如同喷泉,汹涌而出。
王柔远再也控制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整个人瘫倒在地。浓稠的血腥味,混合着泥土的腥气,瞬间钻进她的鼻腔,好像回到了元大都被破那日,这样的血光,也曾让她几欲作呕。
朱樉却像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随手将刀扔给旁边的侍卫,用一块白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上溅到的血迹。
“处理干净。”
他冷冷地吩咐。
“是,殿下。”侍卫们噤若寒蝉,连忙上前收拾残局。
朱棣站在原地,看着那具无头尸体,沉默了片刻。
他的笑意早已褪尽,眼底只剩一抹冷色。这一回,他与二哥都逃不过父皇的一顿责罚。朱樉也许仗着朱元璋心中有愧,能全身而退;而自己,却是平添一桩无妄之灾。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拱手行礼,转身欲走。
“四弟。”朱樉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你这般心狠手辣,杀伐果决的模样……”只听朱樉用一种近乎得意的语调说道,“不知道,徐妹妹……可见过?”
朱棣神色不变,像是毫不在意,缓缓转过身,视线从朱樉脸上掠过,落向地上狼狈不堪的王柔远身上。
“此事,不劳二哥挂心。”他袖摆一拂:“倒是二嫂今日,怕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二哥还是好生安慰一番的好。”
朱棣一走,朱樉脸上那副兄友弟恭的假面,瞬间粉碎。
他胸中积压的嫉妒、暴戾,以及被朱棣最后那句话挑起的怒火,此刻再也无处发泄。他的目光,像毒蛇一样,死死地盯住了还瘫坐在地上的王柔远。
上前一步,抬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废物!”清脆的巴掌声,在寂静的后院里显得格外刺耳。
王柔远被打得头一偏,嘴角立刻渗出了血丝,耳朵里嗡嗡作响。她甚至来不及感到疼痛,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朱樉犹不解气,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将她从地上粗暴地拖拽起来。
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孔,近在咫尺,酒气与血腥交织的味道逼人窒息。
“他朱棣凭什么!”
“凭什么他就能娶高门贵女!而我!我堂堂大明秦王,却只能娶你这样一个亡国之人!一个前朝余孽!”
“父皇用一个棋子来搪塞我?!”,他的手指,几乎要嵌进王柔远的皮肉里,双眼充血,行状可怖,说出的话却让人觉得可悲,“在父皇眼里,我是不是也只是个棋子?一个废人?”
王柔远自然不会对他有任何怜悯之心,不哭也不闹,只是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审视着眼前这个暴怒的男人。
什么秦王,不过是个困于嫉妒和不甘的酒囊饭袋。而自己的存在,会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连自己的弟弟也不如,更休想与太子殿下并论。
朱樉彻底被这目光彻底激怒,一个巴掌又重重的落下。王柔远眼前陡然一黑,彻底失去了力气,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他拎着。
失去意识前,王柔远不知从哪儿生出的勇气,对此觉得可笑——这样的朱樉,有什么好怕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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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王柔远和秦王(这章有家暴,可能观感不适,大家谨防被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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