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马皇后那一镇纸,朱棣的后背,又在叫嚣着剧痛。他喉头一哽,终是别过头去,声音闷闷地传出来:“他毕竟……是我二哥。”
“是我先激怒了他。若不是我句句紧逼,他或许……不至癫狂泄愤。”
言及此,他眉峰骤凝,仿佛又遭无形之刃剜心:“两条人命,终究与我有关。我心中有愧。”
“可他……”
他话音未落,强撑双臂欲翻身而起,却被背上剧痛瞬间击垮,又重重地趴了回去,冷汗涔涔如雨,浸透锦衾,他喘着粗气,恨声道:“不就是娶了个鞑靼女子,何至于如此耿耿于怀?”
朱棡静静地听着,眼神里没有多少波澜:“老四,非只是娶了个鞑子的事。”
“你我皆是母后嫡出,自幼同师宋濂、刘基,诗书浸润,文才武略,能有多大分别?”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说不清是嘲讽还是悲凉的笑意:“然,有人能娶开国元勋之女,有人却只能纳亡国余孽。”
朱棣眉峰一紧,朱棡继续悠悠道:“同父同母,不过早生几年,大哥日后便是九五至尊,执掌乾坤。而我们,终其一生,不过替大明守戍边关,做那劳什子的‘藩屏’。”
朱棡瞥了一眼朱棣那血肉模糊的后背:“二哥的性子,不像你我。你虽心眼子多,但满心所念,无非驰骋沙场,效仿徐叔叔马踏北疆,打得那些蒙古鞑子哭爹喊娘。”
“可二哥所求,却是权势滔天、万人之上的尊荣地位。你叫他如何能忍?明明同为嫡子,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哥独占一切。”
朱棣沉默了。这些话,无情地剖开了他们兄弟间那层看似和睦的皮肉,露出了底下血淋淋的现实。
良久,他才艰涩地开口:父皇笃行嫡长子制,大哥为储君,日后承继大统,本是天理伦常。”
朱棡嗤笑了一声。
“说得轻巧。”他霍然起身,踱至门边,对着朱棣院子里新种的玉兰树苗出了神,半晌才说:“你口出此言,不过因这规矩还没有剜到你的心头肉上。”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炬,直直地刺向朱棣:“可若有朝一日,就因为这狗屁的‘长幼有序’,你要眼睁睁看着心头之物流逝于掌间,再难抓住……”
“届时,你会不会恨?”
“会不会辗转反侧地想,为何父皇偏偏就只看重 ‘嫡长’二字?”
朱棡的这番话,说得又急又重,仿佛是在说给朱棣听,又像是剖心自问。
此时的朱棣心绪如麻,尚且不能体会。
心头之物?
他脑中纷乱,唯一闪过的,只有徐仪那又惊又怒的容颜。他烦躁地甩了甩头,岂料牵动脊背伤处,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些大道理,如今却不是最重要的。
“三哥,别说这些了。”朱棣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罕见的恳切意味,“我现在……有更要紧的事。”
“徐仪此刻定然悲愤交加,恨我入骨。你……你见多识广,快帮我想想,该如何去哄她?”
朱棡闻言,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促狭的笑意。他踱回榻边,重新落座,上上下下打量着朱棣,目光流转戏谑:
“还能如何?负荆请罪呗。”他轻飘飘地吐出四个字。
“人头是你二哥送的,可事儿是你挑起的。你光着膀子,背上绑几根荆条,跪到魏国公府门口去,让她抽你一顿,泄了愤,兴许这事儿就过去了。”
朱棣闻言,脸顿时黑了:“三哥!”
“怎么?拉不下你燕王的脸面?”
朱棡嘴角讥讽更甚:“我说老四,你整日混迹军营,与糙汉为伍,眼界竟窄至此!只与徐妹妹熟识,便觉天下就她一个女子了?”
他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朱棣的肩膀,结果正好拍在一处伤口上,疼得朱棣龇牙咧嘴:“你实话跟我说,是不是一心想着从徐叔父手中接过北平那三十万大军。”
“所以才要先搞定他那个宝贝女儿。”
“你对徐仪,怕不是真心喜欢,不过是谋算妥协罢了。”
三哥这张嘴,一如既往的说不出什么好话!
朱棣心头火起,也顾不得疼了,猛地抬头:“天底下就你懂?!”
“嘿!”朱棡轻笑一声,料他是被自己说中才恼羞成怒。
“以前不懂。”他收敛了玩笑的神色,眼神忽然变得悠远而温柔。
“遇到你三嫂后,便懂了。”
朱棡不禁忆起求娶谢颖文之由。其父谢成虽有军功,但跟开国六国公比起来,算不得什么,至今连个爵位都没有。
顶多,只能说他跟朱元璋跟得早,是和徐达同一年投的军。
可这些年,谢成任晋王府长史,对朱棡辅佐有方,事无巨细,面面俱到。不知不觉间,也让朱棡生出了信服之心,尊其为半师。
所以,当朱元璋问起,心中可有信任之人,能辅佐他就藩太原时,朱棡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谢成。
那日他兴冲冲的去谢府,要告诉府相父皇授他太原都卫都指挥使之喜,方初见谢颖文。
当时的谢颖文,正叉着腰,为了府中小厮家里的几亩薄田被豪强侵占,被迫卖身为奴的事,与她爹据理力争,打抱不平。
那女子生得倾国倾城之貌,而行事却颇具侠肝义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既知其为我最敬重的府相之女,便觉此乃天命所赐。”
朱棡目光灼灼:“故谢成有没有爵位不重要,他手里的军权比不上几位国公也不是什么大事。”
“富贵,权势对我们来说,本如探囊取物。四弟,她教我忘却身外之物,甘愿将世间诸事,都置于她的后面。”
朱棣怔然:“此非‘理’也。”
朱棡坦然一笑,话锋一转,凝视着朱棣:“老四,休自欺矣。你不就是觊觎北平?欲效仿历代名将,饮马瀚海,封狼居胥。”
“若徐仪与北平相权。”朱棡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朱棣的心上。
“吾不信,你会选前者。”
卧房内,一片死寂。只有窗外的风,呜咽着吹过。
朱棣趴在榻上,血肉模糊的后背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我为何要选?”
他缓缓地,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我本就,可二者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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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朱棡的剖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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