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的时候,朱棣的声音不高不低的响起:“那支嵌红宝的金累丝钗,少说也值百几十两银子。就这么换了半盒不值钱的墨。”
朱棣的视线落在徐仪的侧脸上,仿佛要看穿她心底的想法:“这可不像你。”
徐仪迎上朱棣的目光,唇角勾起一抹浅笑。
“殿下觉得,我不该帮吕姑娘。”
朱棣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我虽看不惯邓锦琼那副仗势欺人的样子,也确实不该和她交恶。”徐仪淡淡说道,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情绪。
“只是,”她眸光微沉,声音也压低了几分,“吕家如今的境地,倒让我有些意外。”
朱棣的眼神终于起了变化:“何出此言。”
“吕本是凤阳人。”徐仪顿了顿。
凤阳,龙兴之地,更是如今朝堂之上,淮西文臣的根。
“此事自是心照不宣,淮西一脉出身的文臣武将,私底下总归是同气连枝,互为援手的。”徐仪的声音很轻,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实。
“吕本此人,不过两三载,就能从六品之微的右司郎中,一跃升至正三品的吏部尚书,若说背后无人扶持,单凭他自己的才干,怎可能如此青云直上?”她看着朱棣愈发深邃的眼眸,继续道:“按理说,他有这层淮西背景在,为官之路本不该如此坎坷。”
“可偏生一夜之间,就被弹劾得体无完肤,罚役于功臣庙受辱。”
徐仪透过车帘,看着街上零星的行人,声音飘忽。
“你说,此事可会与胡相有关?莫非是吕本因事忤逆了胡相之意,不肯与之同流合污,于是落得这个下场。”她说完回过头,静静地看着朱棣。
“无论真相如何。今日之举不过是举手之劳,结下一段善缘。倘若吕本果真与胡相不和,那便妙了。对一个不肯与胡党沆瀣一气的清流之后施以援手,总归不是坏事。”
反正徐达和胡惟庸之间都是公开的不睦了。
朱棣听完,沉默了片刻,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你这个善缘,结得不错。”
“吕本暂居功臣庙,不过是权宜之计。”
徐仪闻言,瞳孔微微一缩。
朱棣看着她惊讶的神情,嘴角噙笑更甚:“父皇惜才。吕本的折子,父皇都看过。之所以将他贬去功臣庙,不过是挫其锐气,磨砺其志罢了。”
“再过两个月,朝野议论平息,”朱棣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父皇就会拟调吕本赴北平府,任按察司佥事之职。”
按察司佥事是掌管一地刑名按劾、监察官吏不法,乃一方司法之要职。
此乃明降暗升,更要紧的是,吕本此番调任,真成徐达的同僚了,更不好与其家人交恶。
她倏地抬眼,不敢置信地看着朱棣:“这等机密之事,陛下会告知于你?”这几乎是朝廷对未来北平官场的人事布局了,为何要让一个尚未就藩的亲王预闻?
朱棣脸上的得意之色一闪而过,随即化为一种复杂的温情。
“是大哥告知于我。”
徐仪一怔。
“长兄如父。大哥对我们寄予厚望,无论是就藩前的绸缪,还是日后封地的官吏人选,他都为我们筹谋深远,思虑周详。”
言及此处,他眼底掠过一丝暖意,那是唯有提及至亲时才会流露的温煦。
徐仪于是笑道:“如此,今日得罪了邓锦琼也值了。”
但她心里却没什么担心,邓锦琼这女孩的心思全摆在脸上,性子骄纵了些,但也不是难以应对的人。
她顿了顿,又道:“再者,这位吕姑娘确有几分才情。实在不该遭此侮辱。”
朱棣闻言,默然片刻,看着徐仪低头和指尖的墨迹较劲,却总也擦不干净。
他伸出手,自然而然地拿过她手中的帕子,然后,捉住了她的手。用帕子裹住她的指尖,轻柔而仔细地擦拭起来,动作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夜色如墨,将相府的重重檐牙晕染得更加深沉。胡惟庸的书房里,心腹管事荣喜,正躬身立在下手,回报着最近京中的事宜,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扰了这位权倾朝野的相国大人。胡惟庸端坐于紫檀木的太师椅上,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书房里灯火摇曳,映着他那张阴晴不定的脸。
“相爷,东宫那边递出来的消息,”荣喜躬身垂首,声音压得更低,“太子妃娘娘,已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胡惟庸捻着玉佩的手指微微一顿,放在桌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嘴角扯出一抹莫测的笑意:“太子已成婚两年,若不是给开平王守孝,东宫早该添位太孙了。”
荣喜不敢接话,只是垂首侍立。
只是,有了太孙,太子妃的地位就更加难以撼动了,更别提太子妃的舅舅蓝玉最近颇为受陛下的重用。
去年蓝玉还只是在徐达的中路军里当个先锋官,跟着北伐打了几场胜仗,便被陛下记在了心里。今年眼看着就要让他独领一军,去攻打兴和重地。开平王虽然已逝,但太子妃的背后还是有武将撑腰。
他眸中精光一闪,心里一个个数过去,太子妃是开平王的女儿;秦王妃,是王保保的妹妹;晋王妃,是那谢成老匹夫的掌上明珠;如今这板上钉钉的燕王妃,又是徐达的宝贝闺女。塞王妃们个个出自宿将之后,从父辈起个个都是手握兵权、在沙场上滚过刀口的战友,情谊不比寻常,来往亲密得几乎快拧成一股绳了。
胡惟庸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冷哼一声,“陛下这是,越来越信重这些泥腿子出身的武夫了!若是此番再让蓝玉立下大功,怕是陛下就要着意培养此人,作为太子日后倚重的心腹外戚。”
“陛下尚武,徐达常年带兵在外,却还能得陛下特许,可议军国大事。长此以往,武将一脉势力愈发膨胀,咱们这些文臣的话语权岂不是要被一再挤压?”
他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淮西一党,必须得再想想法子,扩大自己的势力,否则,待东宫的外戚羽翼丰满,怕就真没他们说话的地儿了。
胡惟庸从紫檀木椅上缓缓起身,踱到窗边,负手而立,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荣喜听得心惊肉跳,额上已渗出细密的汗珠。
胡惟庸眼神骤然一厉,如鹰隼般盯住了他,“吕本那边,都交代清楚了?”
荣喜身子一颤,连忙回道:“相爷放心!属下已亲自与他分说过厉害,那吕本在功臣庙里啃了几日粗茶淡饭,早没了当初的硬气,对相爷感恩戴德,赌咒发誓,到了北平,定会将徐达的一言一行,军务调动,事无巨细,定期呈报给相爷!”
“嗯。”胡惟庸满意地点点头,此事阴差阳错,吕本本来就会被捞出来,但他的家人先急冲冲的来找了胡惟庸,后者也就顺水推舟做了个假人情,白得了个眼线。
“徐达,”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这老匹夫,屡次三番不给老夫面子,真当他魏国公府能一直圣眷不衰么?”
胡惟庸心中不屑,不过一介武夫,凭着点开**功,真当自己能在这应天府横着走了?
胡惟庸的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光芒,仿佛淬了毒的利刃。“待老夫抓到他的把柄,定要让他知道,什么叫悔不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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