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盛夏,蝉鸣渐起。
徐仪回宫已有一日。
她此刻立在庑廊下,望着坤宁宫里郁郁葱葱的槐树,树枝上还凝着清晨的水珠,欲坠不坠。
殿内,马皇后正单独和郭惠妃说话。
谢颖文自那一日风波后便被送回了家,她与朱棡的婚期在即,皇后怜其体弱,也不忍再留她在宫里劳累,只令其在家安心待嫁。
没了谢颖文的坤宁宫,徐仪一时难以适应,孤影茕茕,竟觉这雕梁画栋间也添了几分寂寥。
孙贵妃失势之事,没能激起太大波澜,毕竟陛下也没有深究。
“徐姐姐!”一道清朗的声音打破了此刻的沉寂。
徐仪蓦然回神,只见十岁的嫡公主朱祥荣着一袭豆绿锦服,快步走了进来,眉目间带着几分焦灼:“我听宫人说了孙贵妃的事,谢姐姐可安好?”
她是马皇后的第一个女儿,自小就与几位兄长关系亲近,对未来的三嫂自然也要多上心几分。
徐仪见她眉宇间的的关心真切,心下微暖,敛衽一礼:“殿下宽心,谢姐姐已无大碍,只是还需在家静养。”
朱祥荣这才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阿弥陀佛,那就好。”
她左右环顾,见四下无人,便挨近徐仪,压低了声音,面庞上交织着不解与愤懑:“徐姐姐,宫里流言纷纷,孙贵妃是疯了不成?颖文姐姐那般温婉的人,她怎下得去这般毒手?”
徐仪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或许是,迷了心窍吧。”
“可不是,”朱祥荣嗤笑一声,少女的声线里带着一丝不屑,“不过是辅佐母后打理些琐事,便真当自己位高权重?行事竟如此歹毒。”
朱祥荣的声音更低了,几乎是贴着徐仪的耳畔:“我早就听宫人们私下里议论,那孙贵妃那么多年都没有个皇子傍身,怨怼之气郁结于心,看谁都不顺眼。”
“怨怼?”徐仪眸光微动。
“可不是,”朱祥荣撇了撇嘴,一脸理所当然,“自己腹中无福,倒拿旁人撒气。真是没道理!再说了,她便是生了皇子又如何?”
她忽而扬起下颌,语气间带着几分傲然:“难道她的孩儿,还能越过几位兄长去?她自己,能越过母后去不成?”
她眸中闪烁着得意:“母后乃是父皇结发之妻,母仪天下,德冠后宫!她孙氏纵有千般心思,又如何能动摇母后分毫?”
徐仪默然听着,檐下光影斑驳,映在她沉静的面容上,似笼着一层薄纱。
朱祥荣的话自是毋庸置疑,马皇后辅助陛下开国,膝下五个嫡子都深受陛下看重,根基可谓深厚。
就连唯一可能给她添堵的贵妃,都有人抢着帮她解决。没了孙贵妃,想来皇后以后的日子只会更加清朗安宁。
此时的坤宁宫内殿。
空气里弥漫着上等沉水香的清雅气息,香炉里,紫烟袅袅,如梦似幻。
马皇后只松松地挽着一个发髻,斜插一根白玉簪,身上穿着一件寻常的酱色常服,正坐在主位上,下首是满脸喜色的郭惠妃。
皇后屏退了宫人,郭惠妃只能自己上前给皇后斟茶,沸水冲入建盏,茶叶翻滚,茶香四溢。
马皇后这才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郭惠妃身上,缓缓开口:“你何必动手?”
郭惠妃执壶的手微微一顿,滚烫的茶水险些溢出。
她稳住心神,将茶盏恭敬地捧到皇后面前,垂首道:“臣妾愚钝,不解娘娘之意。”
马皇后发出一声轻笑,并未伸手接那茶盏:“孙青雉,早已经被宁妃毒的身子垮了,再也不可能生育。”
郭惠妃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马皇后却看也不看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她的身子骨本就薄弱,眼看着就熬不过这个冬天。一个行将就木之人,你又何必多此一举,非要脏了自己的手?”
郭惠妃心头一沉,索性卸下伪装,放下茶盏俯身叩首:“娘娘明鉴,虽是多此一举。”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狠厉,“但若是让她就这么病逝,陛下念着旧情,难免心中会有几分哀怜与不舍。”
马皇后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不过是为一己私利,何须扯上重八?你我都清楚,你对他,恨意只怕要比情意更多。”
她目光扫过惠妃隆起的腹部,终究扶她起来说话。
郭惠妃默然不语,皇后所言半对半错,但她心中确实存疑:若孙贵妃当真殒命,那位铁血陛下可会痛彻心扉?
“在你们面前,孙青雉的那些手段,终究稚嫩。”皇后声音低沉,似褒似贬,难辨其意。
郭惠妃连忙说道:“是她自己太得意忘形,到处树敌,咎由自取。”
她想起孙贵妃手握协理六宫之权,便怒火中烧:明明一个皇子也没有,娘家又无半分根基,仅凭陛下薄宠,便敢肖想后宫权柄!更遑论那孙贵妃整日里自觉高人一等的模样,不过一介战俘之物,也敢恃宠而骄,跋扈于众妃之上,真真可笑!
宁妃心思缜密,倒和自己想到一处去了,若是真让孙氏生下了皇子,那还了得?
马皇后摆了摆手,似乎有些倦了:“行了。好在宫中早有关于她的巫蛊之言,重八也早就心生不悦,未深究此事。你安排的那个方氏,自我了断得干净利落,没留下祸根。”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倏然一冷:“只是,你千不该万不该,将颖文那孩子卷入其中。”
郭惠妃的心猛地一揪。
她知道,这才是皇后娘娘今日召她的真正目的。然后就听皇后续道:“我允你压制孙氏,在她的身边安人,为的是后宫平衡,互利共益。但你竟敢以我儿媳为饵,抓准了那日孙青雉被我召走,命方氏刻意刁难,几乎危及她的性命!”
“是臣妾的疏忽!”惠妃又立刻跪下叩首,额头抵着冰凉的金砖,声音里带着真切的惶恐:“臣妾原以为,不过是让那两个孩子在偏殿里受些累,吃点苦头,好寻个由头发作孙氏罢了。”
“可万万没想到,谢姑娘的身子骨,竟比传闻中还要差上许多。是臣妾思虑不周,险些酿成大祸!”
她抬起头,眼中已是满是后怕与愧疚:“臣妾那日,也怕两位姑娘出事。所以早早派人去了太医院,将刘御医请到了殿中喝茶候着。只想着,若真有什么万一,也能在第一时间赶过去救人,绝不会让事情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还请义姐明鉴,臣妾绝无半点要加害两位姑娘的心思!”
她顿了顿,又急急补充道:“臣妾已备妥一份厚礼,皆是上等滋补之物,明日便遣人以探病为由,送到谢府去。”
马皇后凝视着她,良久,才缓缓叹了口气:“锦娘,你是聪明人。在这宫中如何安身立命的道理,你很清楚。虽然你的父兄都不在了,但只要有吾在一日,便无人敢轻践于你。你何苦这般急切,难不成非要到自陷囹圄的地步?”
皇后叹了口气:“本宫知晓你心中或许忧惧,若本宫有一日遭遇不测,那孙青雉便是重八心里执掌后宫的不二人选。你与她素无深交,为孩子绸缪,也是人之常情。”
她眸中光芒复杂:“但自此以后,孙青雉是最后一个。你往后行事要更思虑周全,万不可再将无辜小辈牵扯其中。”最后她的语气沉重了几分:“这也算是给你腹中的孩子积德。”
最后,马皇后抬手轻挥,示意她起身:“聪明是好事,但若锋芒过盛,反噬自身,亦是寻常。你如今最紧要之事,是潜心养胎,多诞下几个皇嗣傍身。”
郭惠妃闻言,身子一颤:“臣妾,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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