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后的事,她们是过了很久,才后知后觉应该分成两步。
第一步是借运,这一步成功了一半,失败了一半。
成功是舍香,她的运势的确被借给了宁方莹,因为在那之后,她的身体里就缺了这一部分。
失败是郭晚玉,她的运势因为她自身的抗拒被保留了下来,因此她并没能置换成功。
至于那异常被交换的一魂三魄,是虹姐的笔记出了问题,还是她们过于吻合的八字在换运仪式里出了意外,直到石明珠出现后仍不得而知,无人能给出解答。
可知的只有,进入了宁方莹身体里的一魂三魄属于舍香,而舍香身体里有一魂三魄属于郭晚玉,而最后,郭晚玉的身体里有了属于宁方莹的一魂三魄。
更糟的是,这一魂正巧是象征自身的生魂,三魄又正巧是爱、恶与欲。
最开始,“郭晚玉”还在为身体没有异常变化而窃喜。
可是很快,那些不属于自己的情绪,一些因此扭曲的记忆就如潮水奔袭而来。
我不该这么做,我应该报答方莹,她是对的。她开始动摇,脑子里产生了一些明显不属于自己的想法。
当晚她哭了,她莫名地思念宁方莹,她想和她好好聊一聊,可等她推开宁方莹门时,却看见她正在和“舍香”说话。那副场景,莫名地给了她一种前所未有的低级感。
一些属于宁方莹的、长久以来都被她压抑在内心的情感涌了上来,她无法抑制眼泪地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与此同时,房间内的“宁方莹”和“舍香”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异常。
她们匆匆通知了虹姐,这次同行的,也有她们实在瞒不下去的好姨。
“坏了,成了一半。”
好姨毕竟是借运这方面的专家,一眼就看出舍香的运势算是借到了宁方莹身上,但算不上特别成功。而郭晚玉那小孩,则是完全没被借出半点。
“这事暂缓”,这是好姨给出的建议,她猜测也许是虹姐给王尸婴灵的报酬不够,也或许是王尸婴灵的力量已经过于微弱,无法接连完成第二次借运。
“除了海娘亲,这事办不了,再等等吧。姨一定会给你想想办法,彻底把那两条小狗都弄给你吃的,你别太急。”送好姨离开时,宁方莹听到好姨如是说。
于是一些临时、混乱且邪恶,本不该出现在这具身体里的念头产生了。
如果她死了,那这些乱七八糟的仪式是不是可以不再继续。
如果她死了,那或许,她们……或者至少她们中的一个人,可以长大。
她开始期望这件事会发生,并且“欲”的质量在“爱”与“恶”的滋润下一夜茁壮,却又在以惊人的速度消逝。
这些想法正在与身体的记忆融合,她们实在过于匹配,只要再过几天,肯定就会彻底消失。
又是无眠的一夜。
这一夜,是“宁方莹”看着天花板上的灯发呆了一夜。
她细细地回忆、细细地想,她听到了,舍香的借运成功了,这意味着再过几年这具身体就会死。她对她并没有过深的同情,甚至觉得这对她而言是庆幸。
那另一边,郭晚玉呢?
她,她……
还来不及搞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思考这些的原因,“宁方莹”的大脑就已经先一步被更多与她相关的想法占据。
但一夜的时间过得很快,第二日清晨不过五点,手机上响起的闹钟,整齐弹出的密密麻麻日程就让“宁方莹”感觉更加头痛欲裂。
前往度假的宁方莹幸运地被砍掉了一大部分联系,不过早上一小时的英语会话练习仍然保留。“宁方莹”肌肉记忆地打开笔记本电脑连上了对话界面,另一边,十二小时时差外正值下午的外教打了个瞌睡,机械地打了招呼,开启了今日的会话。
“宁方莹”今天的状态很明显不佳,坐立难安地熬了一个小时后,外教终于表示时间结束。正当“宁方莹”迫不及待想关掉视频时,外教表示她最近的会话进度进程较慢,询问是否要向宁女士请求暂缓高阶课程。
于是“宁方莹”打了个冷颤,她缓缓想起来,似乎在她的记忆中,她并不是一个特别聪明的小孩。
她只是比别人更加努力、幸运,也获得了更多资源。
但是,哪怕她不愿意承认,她与有天赋的人之间也仍然存在差距——
她想起了她执着于拜托虹姐提前举行仪式的原因。
必须抓紧时间,要抽空给妈妈打电话。
结束英语会话,宁方莹推开门走向顶楼天台,熟练地拨打了置顶号码。
“……”
例行电话不长,妈妈的语气没有变,说的话也差不多,“宁方莹”猜到虹姐和好姨并没有敢把昨天发生的事告诉她。
而且,借来的运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不是说舍香的运已经被借到她身上了吗?“宁方莹”看着自己的手,并不确定它强化了自己哪一方面,她只感觉自己脑袋乱乱的,那些自己从不在乎的事情在脑子里翻来覆去。
我……真的是宁方莹吗?
这样的念头划过脑海,她有些害怕,匆匆挂断电话之后刚准备下楼,就看见落地窗内又走出来一个人。
郭晚玉?时间这么早,她不该还在睡觉吗?
“方莹?你怎么在这……我昨晚一晚上都没睡好,今天早上也是,不知怎么就爬了起来上了天台,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在拔高的纤细少女站在栅栏边,肆意又优雅地伸了个懒腰,随后闲适地打着瞌睡回眸看来。
“郭晚玉”问:“我总感觉身体不太自在,你有什么头绪吗?”
“宁方莹”后背发麻,危机感令她本能地感觉到了不适,眼前的人明明那么熟悉、却又异常陌生。
但也只是那么一瞬间,放下手的郭晚玉又笑了起来。
她像只活泼的小狗烂漫地自言自语说着自己肚子饿了,又问对方知不知道早餐吃什么,最后又跳脱地接了句说她很期待下午的帆船。
在天台转了一圈后,她自顾自地挥挥手说要下楼去叫舍香起床了,随即那道背影便迅速回到了别墅,踩着自己的小跳步跑下楼去。
而“宁方莹”只是这么看着,并没有跟上去。她只是靠着栏杆,呆呆地抬头看着顶上的蓝天。
从以前开始,好姨和虹姐就不是那么心思细腻的人,与舍香正相反。因此每次,“舍香”无意或者故意听到她们说话,总能面不改色地敷衍过去,然后自己在脑子里回想这些话的深意。
而现在,“舍香”的思考同“宁方莹”的知识结合在了一起,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下午,熟悉的“宁方莹”临时更改了行程,游艇往哭娘洞驶去。
在船上的时候姜姗雪一如既往,用那种有些呛人的态度同她抬杠。“宁方莹”此刻无比清楚,她和姜姗雪某种程度上算是同类,既互相忮忌,又相辅相成。
于是,“宁方莹”看着她笑了。
“你明年就要高三了,我知道你家里的一些情况,她们大概率不会支持你继续走艺术生路线。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是那对我来说不重要,而且正相反,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些有用的,关于这个洞穴的情报。”
姜姗雪看着她冷笑,“我凭什么要信你,来你家的别墅之后,你哪天不是想着办法在挤兑我?邀请我来,也只不过是想维持学校里的表面关系吧!”
“你可以不信”,“宁方莹”无所谓地摆摆手,“反正这些情报对你来说没有损失。”
有些奇怪。
姜姗雪看着她,她肉眼所见的对方的颜色,似乎比平常更深一些,脾气也比往常要好很多。
“你在想什么啊……?”那天船隐约能看见哭娘洞时,姜姗雪问。
“没什么”,宁方莹回答,“进洞之后,你和以往一样讨厌我就好。不过……我想想。”
她突然顿了一下,看向远处的两个小跟班。
“不过她们两个,不管她们做什么都是为了我,之后不要为难她们。”
后面……
石明珠爬到了屋顶,边沉默地看向眼前斑驳陆离,已经不知该被称作什么名字的她。
平日里冷清的滨南别墅,当时络绎不绝地有人拎包入住。姜姗雪和金小敏明明已经不是小孩,却比十年前更加易怒,因为几句拌嘴就大打出手。
石明珠和她并排坐着,看见别墅里她人的喜怒哀乐,也偶尔看见她脸上时不时露出的失落表情。
“真是自私得不得了,你说是不是?我笨,她也什么都没说,就连我在这哔哔叭叭的一大堆,都是后来被困在别墅之后反复代入她的角度推想的……”
在“舍香”的视角里,那天的“宁方莹”非常正常,甚至正常过了头,她只是普通地骂了她们,然后普通地在中途走散了。还是“郭晚玉”说,她可能有些不对劲,她们两个才急急忙忙地去找她。
然后,就在寻找的过程中,伴随一声东西坠入水中的声音,她们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首先是“郭晚玉”,她说,她突然感觉有什么念想消失了。
然后才到“舍香”,她的感觉要温润许多,只是觉得有什么东西融化了,它本就温和、同自己匹配度良好,一开始她甚至没有察觉有什么异样。
可直到这时,她才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的确是被替换了,那种感觉让她想要哭泣。
很久之后她才明白,那可能是属于舍香的某些东西,在那一刻消失了。
“但是我必须再次申明,从头到尾我都没有怨恨过任何一个人,硬要说些什么的话,那更多的也是感谢,以及……”
她别开了眼神,突兀地说起了另一个话题。
“哪怕仪式不完整,但舍香的身体的确被借走了运,不久之后……大概是两年左右吧,她死了。这段时间里宁女士一直有给她资助,因为种种迹象都显示她对宁方莹是衷心的,她也的确将运势按约定借给了她。”
等舍香死后,她拼凑而成的魂魄回到了滨南别墅,她认识了久住在这里的别的居民。
她的魂魄和别的居民不太一样,她花了好几年时间反复回忆、思考,翻阅别墅里未被搬走的,那些曾经她毫不感兴趣的资料。
等她了解得越多,自身也越同滨南别墅越来越深地联结后,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土地灵后,滨南别墅里突然闯了进来一个小偷。
那是有着宁方莹一魂三魄的郭晚玉。
“我活不下去了。”郭晚玉痛哭。
她没有学历、没有住处,双亲、任何一个亲戚都不愿意接纳她。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也总是因为自己时不时莫名的脾气而泡汤。
郭晚玉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也许当时她该诚心听话,不该有任何抗拒的妄想。
而土地灵不语,她看着眼前陌生的女孩,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郭晚玉已经不是郭晚玉了,来自她人的一魂三魄彻底颠覆了她的自我构成,如今的她比起郭晚玉,依然更接近……宁方莹。
但土地灵并不恨她,正相反,她对她而言是很重要的好朋友。
土地灵引导她去找别墅里未被带走的钱财,教她尝试与别墅里别的魂魄打招呼。
只是越尝试,对方越生气、魂魄们越抗拒,她心里那个答案便会越明显。
她的确不恨宁家,但其实——
她也没那么喜欢,甚至还有些讨厌她们。
别墅里的魂魄明明得到了钱,到底有什么不满?
土地灵无法回答她的问题,她也从来没有想过郭晚玉问这种问题的样子。
在她的记忆中,对方是笨的、是普通的,也是善良,容易共情与理解后悔二字的。
但是现在,好像不一样了。
那一瞬间,她好像懂得了十年前舍香一魂三魄的想法,但是如今的她已经更成熟,考虑的也不再是刀尖向内,而是“我能不能让这把刀刺向这些荒唐的人?”
“所以——”
土地灵坐在船上,她看着奄奄一息的石明珠,又看了看一旁名叫乘黄的神兽。
“我要做的事已经做完了,船给你们,你把她带走吧。”
视线的最后,舍香站在王莲上,身旁的宁庆缘也许是疯了,她自言自语着用石明珠不太懂的方言说了很多。
然后,舍香坐了下来,靠近宁庆缘的耳朵又同她说了什么,宁庆缘再一次痛哭,而石明珠坐的船逐渐远离。
“就是,这样了。”
石明珠不再做声,影音室里也没有人再提出任何提问。
乔枝微微张嘴,最后却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先散了吧,糟心的事听得也够多了”,梁汝直接夺过遥控器一键关掉了房间里所有设备,“今天我本来就只是想让白医给你们看看,现在看完了大家就自己去休息。”
“对了,下午会有车,把你们落在滨南别墅的东西带回来”,梁汝看了看手机,滑到了日程其中一项,“要是有什么缺的、丢失的你们可以跟自己的护理师说,她们会帮你们联系补办。”
“啊啊,我约的头部水疗也到时间了。”
短暂聚集的相关人士又一次散开,背着手的、揉着肩的、打着瞌睡的、惴惴不安的。
“我们也走吧”,乔枝还是开了口,拉着李可走了出去。
关门前最后的一瞥,余光里的石明珠看着窗外,以她惯常的姿势站着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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