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海市，空气黏稠得如同化不开的蜜糖，又裹挟着都市特有的尾气与尘埃的味道。程暖坐在父亲程建国那辆黑色劳斯莱斯的后座，冷气吹得她裸露的胳膊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车窗外，摩天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目的阳光，勾勒出冰冷而辉煌的天际线。
她刚从法国回来不到一周，时差还没完全倒过来，就被父亲塞进了程氏集团总部“实习”。美其名曰从基层锻炼，实则不过是程建国将她置于眼皮底下的一种方式。副驾驶上坐着父亲的首席秘书王磊，一个永远西装笔挺、表情精准得像用尺子量过的男人。
“小姐，财务部已经安排好了。李总监会亲自带您。”王秘书的声音透过隔音玻璃传来，平稳没有波澜。
程暖“嗯”了一声，目光落在自己新买的Jimmy Choo高跟鞋上。尖头，细跟，镶嵌着细碎的水晶，漂亮得像件艺术品，却也脆弱得不堪一击。就像她此刻的人生，光鲜亮丽，却完全不由自己掌控。
车子平稳地驶入程氏集团的地下停车场，专属电梯直达顶层董事长办公室区。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后，程建国正在批阅文件，头也没抬。
“来了？”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爸。”程暖喊了一声，站在桌前，像个等待训话的小学生。
程建国终于抬起头，锐利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最终落在她的鞋子上：“上班穿这个，像什么样子。”
“财务部又不是仓库，需要跑来跑去吗？”程暖小声顶了一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叛逆。她讨厌父亲这种无处不在的控制，从学业专业到交友圈子，如今连穿着都要干涉。
程建国放下钢笔，身体向后靠在真皮椅背上：“程氏每一个岗位都很重要。让你从财务部开始，是让你了解公司的命脉，不是让你去走秀。下午让王磊带你去买几双合适的鞋。”
又是这样。直接的否定， followed by 不容拒绝的安排。
程暖抿紧了唇，把反驳的话咽了回去。多年的经验告诉她，在父亲面前，所有的抗争都是徒劳，只会招来更严厉的压制和更漫长的说教。
“听说昨晚的晚宴，你提前走了？”程建国换了个话题，眼神更沉了些。
“头疼。”程暖言简意赅。那场为欢迎她回国举办的晚宴，充斥着虚与委蛇的笑脸和探究的目光，每一个适龄的富家公子都被有意无意地引到她面前，让她喘不过气。“李家的公子下个月就从英国回来了，到时候一起吃个饭。”程建国的话不是商量，是通知，“李家和我们程家是世交，门当户对，那孩子我见过，很不错。”
程暖的心猛地一沉。果然来了。商业联姻，强强联合，这是她作为程家独女早已注定的命运，也是她内心深处最恐惧的枷锁。
“爸，我才二十三岁，不想这么早……”
“只是先认识一下，交个朋友。”程建国打断她，语气缓和了些，但目光依旧不容置疑，“暖暖，你是程家的女儿，享受了别人几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自然也要承担相应的责任。爸爸不会害你。”
又是这一套。程暖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她宁愿不要这些锦衣玉食，只想要一点自由呼吸的空气。
这时，内线电话响起。程建国接起，听了片刻，道：“让他送到财务部去，交给实习生程暖核对。”
挂断电话，他对程暖说：“下去吧，财务部在二十二楼。仓库那边有一批新进口的原材料的入库单，你去拿上来核对一下数据。这是你的第一项工作，仔细点，别出错。”
核对单据？这种琐事随便一个文员都能做。程暖明白，这不过是父亲让她“深入基层”的又一场表演。她拿起父亲签好的文件，点了点头，转身走出那间宽敞得令人窒息的办公室。
王秘书像幽灵一样及时出现，引她走向员工电梯。电梯下行时，里面挤满了匆匆忙忙的员工，看到王秘书和一身高定裙装的程暖，都下意识地屏息凝神，让出空间，目光好奇又敬畏。
程暖看着电梯数字不断变化，心中那片无形的牢笼，似乎又收紧了一些。她不知道，当电梯停在某一层，门打开又关上时，她的命运轨迹，已经开始悄然偏离父亲设定的航线。
员工电梯无法直达仓库所在的附楼。程暖需要从主楼大厅出去，绕到后面的一栋旧楼。烈日当头，她踩着那双极其不适配走远路的高跟鞋，忍着脚踝的酸痛，根据指示牌走向那个她从未涉足过的、代表着公司另一面的区域。
与主楼的光鲜亮丽不同，附楼显得陈旧而冷清。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机油和尘埃的味道。推开沉重的仓库铁门，一阵夹杂着货物气息的、略显闷热的空气扑面而来。
巨大的空间里，高高的货架堆满了各种物资，形成一片钢铁丛林。光线从高处的几扇小窗透进来，在昏暗的地面上投下几道朦胧的光柱。
“有人吗？”程暖的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显得有些微弱。
“稍等！”一个清朗的男声从货架深处传来，伴随着一阵轻快而稳健的脚步声。
程暖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蓝色工装裤的男人正从高高的货架梯子上利落地下来。他逆着光，身形修长挺拔，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协调感。
当他走近，程暖才看清他的样子。很年轻，似乎比她大不了几岁，头发剃得很短，露出清晰的五官轮廓。额头和鼻尖沁着细密的汗珠，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一双眼睛格外明亮清澈，像被水洗过的黑曜石。
他看到她，显然愣了一下，目光快速掠过她精致的裙装和高跟鞋，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平静。
“您好，需要什么？”他开口问道，声音低沉温和，带着一点轻微的、好听的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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