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三年，大年初十。
自太后离宫当夜便下起的雪今天早上终于停了，天将亮时，巡逻的禁卫在惊台鼓前发现了一名冻死的少女。
少女衣衫褴褛，长跪鼓前，身体细若伶仃，腹部却不正常地鼓起。
她腹部牢牢插着一把匕首，高举的双手里捧着陈列江夏郡血案的状书，满地涂鸦的血迹写满了对当朝丞相的诅咒。
一经发现，便传遍了永安的大街小巷。
与此同时，帝都永安封氏的嫡长子封长钧被发现溺毙族浮屠寺莲花池，被发现的时候，人已经被牢牢冻在了冰层底下，生生把第一个发现的宫女吓疯了。
两件事一前一后传进宫里，叶徽之顿时脚不沾地。
苍雪戎慢条斯理提起茶壶里被冻成冰块的过夜茶，饶有趣味听曦竺传朝堂的消息。
“浮屠寺的残荷秋末就被清理干净了，冬天时，就是一片干干净净的池子。”她绘声绘色，“据说那宫女早起打扫，路过荷花池时，往池子里那么一瞧，你瞧她看见了什么？”
苍雪戎很捧场，“看见了什么？”
曦竺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发沉，“饼大一张发青的脸朝天紧贴在冰面上，眼睛血红血红的，正一直盯着她呢！”
“咿，”其余看热闹的宫人纷纷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有人问：“前些日子不是说封大公子腿已经瘸了么？一个双腿不便的人，好端端的，怎么会无故进了荷花池？可见其中一定有蹊跷！”
蹊跷本人温文尔雅掀开冻成冰块的过夜茶壶，问姑娘们是不是要渴死俘虏。
曦竺立刻转身去烧水，其他人见曦竺不在，都有些不敢和苍雪戎说话，也就都散了。
枫染端来早饭，将惊台鼓前发现的事也都说了，苍雪戎点头不语，沉默吃饭。
“陛下初登基时，山河不稳，多次被俘，皆靠封家和您相救。后来陛下年岁渐长，封氏也越发势大，便渐渐有了些许不合，到如今这地步，已算是撕破脸了。”
她叹口气，将一张纸条递给苍雪戎，苍雪戎打开看了一眼，而后略一用力，将纸条碎成了粉末。
“当今陛下与先帝性子不同，并不甘心做傀儡，”苍雪戎撕开包子蘸辣酱，“他先拉拢武安候，后又重用远在西南的锦城学宫。甚至摄政王前些日子率军回朝，如今也被他顺水推舟拉下了水。”
枫染面色更加沉重，“王爷说得没错，咱们这位陛下，确实不是活得长久的人。另，王妃问您，永安这边，北地是放任不理，还是需要配合着做些什么？”
苍雪戎两口吞下一口包子，撕开第三个继续蘸辣酱，头也不抬，“北地暂时按兵不动，让王爷按计划行事，永安有我，不必忧心。”
枫染点头应诺，犹豫再三，忐忑道：“封氏嫡长子死得不明不白，只怕封氏会被激怒。”
苍雪戎笑意浅淡，吃第四个包子，“今天谁做的包子，味道不错。”
“据说是新来的御厨，好像是靠近北地一代的。”
苍雪戎端起白粥喝了半碗，让枫染把窗户关紧些。
“要的就是他们怒，越怒越好，现在还远远不够。”
枫染再叹，“惊台鼓血案一事，陛下震怒，岳云鹤自请圈禁，一应事物尽皆交给了太尉和御史大夫。”
苍雪戎沉吟片刻，问她：“状书上写的是什么？”
枫染犹豫再三，低声说了。
江夏郡地处北地与西南交界之地，但更靠近北方。
太平二年初，大雪持续近一月，至二月份，才雪霁天晴，百姓才开垦播种。
然而到了三月，一夜之间，大雪平地厚五尺，之后昼夜不停，七日后，原本已经化冻的沧澜江再度结上了冰。
及至四月，又逢大雪，至此，江夏郡作物尽死，百姓颗粒无收。
当地官员上报雪灾，叶徽之下拨赈灾款后，却分文未到百姓手里。
百姓饥寒交迫，却被死死圈进在家乡故地，连出也出不去，往外走的官道，乃至人迹罕至的小道却都有官府重兵把守，凡乱闯者杀无赦，生生堵死了一切生路。
于是短短数月，老弱近乎死光，年轻女眷为了活命只能被迫卖身为奴，每日累死累活，也只得一个馒头，稍有不慎，便是鞭打欺辱，不少人就那么活活被打死。
而年轻男丁则不知了去向。
苍雪戎放下了包子。
枫染看了看他脸色，半晌，继续道：“那姑娘名唤秋兰，父母皆亡，自述乃是被官兵欺辱后丢入急流后逃出去的。她九死一生，终被一猎户所救，之后沿途乞讨，一路南下，至惊台鼓前，求告御状。”
岳云鹤出身江夏郡，后又入锦城学宫读书，及至封相被苍雪戎所杀，才被叶徽之接回朝堂为相。
秋兰痛斥江夏郡官员勾结岳云鹤欺上瞒下，以至江夏郡民不聊生，遍地尸骸。
“仵作验尸，那姑娘腹中并无胎儿，乃是腹水，胃肠内尽皆野草白泥，想来，应当很久没吃过饭了。”
苍雪戎默不作声看着盘子，半晌，一掌而出，隔着宫墙，重重击打在满园桃树上，所有桃树应声而断，最终，只剩下一棵弱不禁风的幼苗。
霎时间满院清和卫拔剑，林牧笙破门而入，神色警惕地看着老神在在的苍雪戎。
“放下刀，别怕，你们陛下知道我恢复了武功。”
苍雪戎轻笑，看着神色复杂的林牧笙，重重一掌击在桌上，刹那间所有盘子全部凌空而起，紧接着骤雨般朝林牧笙砸来。
林牧笙不敢大意，以内力勉强化劲，挨个接住盘子，又一个叠一个将其放在了脚边。
“告诉你们陛下，”苍雪戎笑容温润，“好好查，查不出来，我不介意换个人继续查。”
封溟太知道怎么杀人诛心了。
这和二十一年前相差无几的案子几乎是明摆着的挑衅。
他们二十一年前能完美无缺灭杀一个已成规模的世家，二十一年后，就能用同样的手法，再杀一次。
岳云鹤身陷囹圄，大权便尽数落在了姓封的人手里，太尉是根深得白河华氏真传的墙头草，如今朝堂混乱，他只会抓紧机会帮那个势头最强的人。
一个秋兰，一场一年前就酝酿而起的血案，终于在今时今日彻底炸开。
惊台鼓响，天下皆知，人皆哗然，无数世家门阀盯着，无数百姓都在看着。
哪里需要三日呢，苍雪戎想，今天之内，封氏就会将岳云鹤欺上瞒下，意图谋反的证据送到枢机院，今天晚上，岳云鹤的三族就可以去地府报道了。
相比之下，封氏只是死了一个封长钧，确实小打小闹得像孩子的玩闹一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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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闷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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