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二刻,叶徽之手脚开始挣扎,嘴里无意识哼唧着什么,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他一动苍雪戎就睁开了眼,眼看他似乎陷入在某种梦魇里,便使劲一摇,“醒醒!”
叶徽之浑身一震,疲惫的睁开了眼。
屋外残月,屋内漆黑,他什么也看不见,被子是老两口前几天才晒过的,一股阳光的味道,身边萦绕着一股熟悉的温暖气息,隐约有鼻息传来,他能感受到自己在被注视着。
“做噩梦了?”苍雪戎轻轻问,“梦见了什么?”
叶徽之转身,小孩一样钻进他怀里,双手紧紧抱着苍雪戎一条胳膊,低着头,声音蔫蔫的,“忘记了,只记得很害怕。”
“梦见被人造反了?”苍雪戎懒洋洋的,“别怕,我在,没人能拿得住你。”
“鸣旃哥哥,”叶徽之小猫似的用脸颊蹭他胸口,“你说,太尉暗地里把偏僻人家的男丁全部抓走,为的是什么?”
苍雪戎一顿,一手轻轻按揉着叶徽之肩膀,一边温柔问他:“为什么说是偏僻人家?”
“若是大张旗鼓,早就民怨沸腾了,”叶徽之声音很轻,“自桓帝起,各地便由最高守将自己征兵,只需在征兵之前,将奏折呈给朝廷,让朝廷过目便可。”
由此,地方军便有了自主征兵权,将自己那一带的一亩三分地看得比谁都重。虽各自做大,但彼此警惕,反而不会联合,甚至若一方不安定,还能调集其他地方军攻打过去,不至于像东周末年那般,诸侯王彼此合纵连横,反而把中央王廷一锅端了。
北地虽长年累月都在打仗,各家儿郎年满十五也会被薛家征走,但无论如何,都会给百姓家里留一根苗,不至于像这里,一兜网全给捞了起来,半夜强制征走。
“不见得只祸害偏僻人家,”苍雪戎扯着陛下头发无意识的搓来搓去,搓了一头静电,“江夏郡惨案你忘了?”
“江夏郡惨案?”叶徽之在黑暗里迷茫,满头问号,“那是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苍雪戎抱歉一笑,“我忘了,你失忆了,不记得了。”
于是他将江夏郡一事从案发到结案都说了一遍,叶徽之听完,半晌不做声。
苍雪戎问他有何感想。
叶徽之闷闷的,好半天,石破天惊道:“你说,若江夏郡一事,明面上是郡守联合封徊欺上瞒下侵吞灾款,实际上是为了隐瞒什么呢?”
官兵是厉害,但还不至于像苍雪戎这样,都是什么天下无敌的高手。
若整个郡县内的百姓联合造反,未尝不可与之一战,且必定会惊动朝廷,不至于围困一年,近乎死伤殆尽。
但是,若整个郡的男丁皆被征走,剩下的都是老弱妇孺,那么面对兵强马壮的白滁城守军,确实只有束手待擒的份。
白滁城守将封沪是雀阳封氏的人,此事当日一查,拔萝卜带泥,证据全部指向丞相封徊。叶徽之本就有意针对太后,想也不想,便将涉案官员收拾得干干净净。
他们二人都不是什么蠢人,瞬间便明白了当日那股不对劲的原因。
封氏断尾求生,用一个丞相的命,保住了最重要的秘密。
难怪祭天那日叶徽之会阴沟里翻船,只怕白马营面对的根本不是什么空城独守的太后,而是直接撞进了别人的大本营。
难怪齐山上,天子十二卫忽然有近十分之一的人哗变,只怕早都被取代了干净。
禁卫不过是明面上的靶子罢了。封长钧一死,禁卫群龙无首,叶徽之以为自己彻底掌控了永安,实际上一举一动都在太后眼皮子底下。
什么退居浮屠寺,什么白渝川四贤大闹白虎门,看似狗急跳墙,实际上都是声东击西。
羽戈早在年前便来了峡谷,但他与灵雨皆是高手,根本不需要特意绕一圈来找人家借住。平日行走江湖,大多都是树上睡一夜,于是未能发现此处的异常。
苍雪戎面无表情,“若江夏郡一案,真是因此事而成,那么此处村落,是否也是下一个江夏?”
“不,”叶徽之闭眼,“按你所说,那么江夏郡惨案,一为征兵,二为雪灾,三为人锅,缺一不可。太后不是鞑子,若非必要,不会屠村,村里还有那么多孩子,长大了,便都是筹码。”
要养军队,没有足够的银子和粮食是养不了的,江夏郡雪灾,朝廷灾款便是因此被盯上。
没有赈灾的粮食和银子,百姓活不下去,便只能往外逃荒。
他们害怕灾民外逃曝出秘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封死要道,要将这群没什么价值的老弱妇孺全部饿死,如此一来,既能守住秘密,又能拿走粮食和银子,一举两得。
叶徽之闭眼,“如今母后对外宣称我已坠崖,厉王世子登基,她摄政,便不会有人再查到她头上。对此处百姓而言,因为我已死,反而是好事。”
“那么,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苍雪戎把埋在自己胸口的脑袋推起来,“谁把秋兰送过来的?”
叶徽之甩开他的手,又自顾自把头埋了进去,声音嗡嗡的,“不知道。”
“好好说话!别把脸埋我胸口,”苍雪戎不惯着他,非要把脑袋给他推起来,“你怎么跟个小孩似的……喂!”
这脆皮废帝浑身冰冷,手心跟寒铁似的,现下已经冷得抖成了筛子。
苍雪戎反手将被子全部裹在叶徽之身上,又将人牢牢抱在怀里,一手输送内力,一边无奈:“你怎么弱不经风成这样了。”
“唉,”叶徽之也叹气,右脸死死贴在苍雪戎胸口,头疼欲裂,哆嗦道:“那个秋兰能出现在白虎门,应当是有人刻意送来的,但她本人,应该不知道,只以为自己是在为家乡讨回公道。你刚刚说,她是死于他杀,后续你查案的时候,可有发现什么?”
就是什么都没发现,他才把怀疑放在叶徽之身上,以为他和太后联盟破裂,要借刀杀人。
他没说话,但叶徽之门儿清,他现在是失忆,不代表自己已经成了傻子。
“若是我刻意安排,不会这样惨烈,”他跟只怕冷的猫似的无意识的在苍雪戎胸口蹭蹭,“在我这里,活人比死人更好用。比起一具惨死的尸体,我会先安排她在京兆府的大人出行时拦路喊冤,再让十二卫的人刚好巡逻到此处,让这案子直接捅到我跟前。如此一来,我便能力排众议,将这案子名正言顺递给丞相。此后,要查什么人,要查什么事,只看我是否要这个人死,或者要这个派系去死。”
苍雪戎捏着他的下巴把人侧脸往外面拧,“别对着我胸口吹风!”
“脖子!脖子要断了!!”叶徽之带着几分哭腔不断挣扎,“你轻点,疼死了,疼……唔!”
“别他娘的乱叫!”苍雪戎面色漆黑,不自在的往后移了几分。
天可怜见的,他是二十几岁正直盛年的男人!
在北地整日训练把精力全部发泄出去时根本没把这些当回事,真要有反应,大不了洗个冷水澡,或者沐浴时自己解决一下。
他上辈子就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少爷,这辈子前半生过的也是正经世家子弟的生活,虽然后来跑到北地大营天天吃沙子,但他眼界在那里。
比起身体的欢愉,他更在意那个人能否与他精神共鸣。
简而言之,此人眼高于顶,看不上凡夫俗子。一方面,他要求人家能跟他谈诗词歌赋人生哲学,另一方面,又要求人家盘亮条顺会来事。
所以至今还是个精神高度洁癖的单身狗。
后面又被俘虏,虽然明面上是住进了皇宫,但隔三差五就要被岳袅娜折腾一顿,气血两虚就算了,没被那毒妇一蜘蛛毒死都是他身体好。
自然也就没什么精力,早上起来都是蔫哒哒的,他某些时候还以为要跟荣贵公公当同事。
如今倒好,谷底住了十几天,虽受了重伤,但每天各种大补之物,兼之羽戈又解开了他体内的众多毒素,导致他现在被叶徽之这么一蹭,那反应直接就上来了,生龙活虎,非常精神。
显然陛下也能感受到抵着自己的并不是棍子或者令牌,于是在被抵住一瞬间,自己也安静下来了。
“还冷?”苍雪戎问他,声音冷冷的,杀意不轻。
陛下自己从他怀里梭了出去,蛇似的,很丝滑。
“不冷了,我困了。”这会儿他脑子也不疼了,人也精神了,开始想起封长歌说这人是断袖了。
屋内一片寂静,苍雪戎闭眼,平复气息。
半晌,这八字缺德五行缺智的小毒蛇开始期期艾艾逼逼叨叨了。
叶徽之:“其实……其实这是正常反应。”
安国公没理他。
他不得劲,又期期艾艾,“要不,你处理一下?或者……嗯,我帮帮你?”
“闭嘴!!!”苍雪戎只想掐死他,“再他娘的废话一句,我就弄死你!”
“哦,”陛下委委屈屈梭了回去,这回不敢吐信子了。
断袖真可怕啊,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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