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散了架似的酸痛。
初禾睁开眼，一点一点适应和熟悉这陌生卧房的光亮。她认床，睡得并不安稳，迷迷糊糊之间听到蒋佑喊她名字，又叫她喊他的名字。
不是蒋总，也不是蒋先生，而是，蒋佑。
是言出必行的蒋佑，是说了“明天一起补给我”，于是凌晨过后马上就要兑现的蒋佑。
也是听到她呜咽着求饶，哄她马上就好，但要了一次又一次的蒋佑。
初禾红着脸，收住对于旖旎夜晚的回忆。洗漱完毕走出房间，哑着嗓子，轻轻喊了声：“蒋佑？”
餐桌上的男女同时看向她。
女人留着及肩短发，柔顺而凌厉，耳饰和项链极简成套，即便是休息日也穿着剪裁得当的浅灰西装，画着精致全妆，表情自若，松弛地靠着餐椅，俨然一副女主人模样。
蒋佑也是西装革履，藏青色的提花领带和女人的衬衣颜色一致，头上抹了发胶，显得一丝不苟，恢复了往常的冷静淡漠。
他扫了她一眼，沉声说：“去换件衣服。”
初禾像一只惊恐的鸟一样奔回房间，冲到镜子前用冷水冲了把脸清醒。
她身上仍穿着昨晚被蒋佑拎到浴室后，随手套上的单层轻薄睡裙，柔柔白纱质地，嵌着蕾丝珍珠，透出肌肤上成片的似有若无的粉红，留下十足的遐想空间。
再走出房门，她已换上件简单的白色长袖和牛仔裤。女人不动声色地扫了她一眼，目光在她嘴唇上停留片刻，很快又移开。
小女孩，想要突出自己的特别，特意去涂了亮晶晶的唇膏。
她在他们面前，完全没有任何城府和心机可言，那浅淡的目光像灼人的X光，能把她一眼看穿，这让她慌乱不已。
蒋佑和狄若非站在玄关处，脚边立着两个炭黑色的小行李箱。蒋佑介绍道：“这位是我的特助Ivy，狄若非。”
狄若非客气地冲初禾笑了笑，主动向她伸出手，“沈小姐。”
虽说是她主动，初禾感受到她的疏远，这一握十分敷衍，并无力度和温度，拒人以千里远。
“我们要出趟差，三天后回来，”蒋佑说。
狄若非适时地看了看腕表，“蒋总，司机到了，该出发了。”
“嗯，”蒋佑又看了眼初禾，说了句不咸不淡的“桌上给你留了早餐。”
门“哐”地关上那一刻，初禾感觉脑子嗡嗡的，人和人的距离十分微妙，比如他们几小时前亲密无间，换上常服西装后又好像完全不熟。
那位狄若非小姐，看起来倒是和他十分相熟，般配。
特助，又是什么意思呢？
舞团里没有这样的角色。
初禾坐到沙发上，点开浏览器搜“特助”两个字。网络上的解释很多，她一点点地阅读归类后，大概了解了——她是他的左膀右臂，战略伙伴，是他工作上及其重要的一个人物。
她想，狄若非一定非常优秀，否则不会入得了蒋佑的眼。
那么，她自己呢？……她知道自己长得好，但落到舞团和人群中，又是十分不起眼。进入舞团一年多，甚至连个领舞都不是，就连追光都不偏爱她。
或许是他动了一点点善念，见到她走投无路，险些为了凑那么一点对他来说不值一提的小钱，就在饭局上向肥头大耳的老总献了身，于是决定拉她一把。
但他是商人，唯利是图，所以向她索取一点小额但等价的回报。年轻而柔软的身体。
初禾给医院护工打去电话，得知了奶奶在特护病房里得到很好照料的消息。昂贵的进口药还是管用，奶奶的体征趋于平稳，或许很快会苏醒。
初禾舒了口气，决定不再多想蒋佑的各种关系，他对她已是非常之好。除了感恩，她不该对他有更多的想法和……占有欲。
那很可笑，不是吗？
狄若非却不这样想。
在去机场的路上，她反复琢磨着表述，想让蒋佑知道自己做了多荒唐的一件事。
上赶着送给他的女人很多，但他从没把哪位带回去过过夜。
今早那位，是头一次。
狄若非了解男人，有了第一次，就不免会有后面的许多次。尝到情爱甜头，就再过不了苦行僧的日子。
她一步一步，从校园到职场，苦心经营好多年，成为他最亲密和值得信赖的人，不是为了眼睁睁看着他成功，而后把他拱手让人。
蒋佑看出狄若非的不安和躁动，却依旧慢条斯理地说：“Ivy, 我说过非紧急情况不要来我的居所。”
话都到嘴边，被却好像被噎住一般，狄若非反驳道：“上周就定好的出差，司机早早就去汀湾等，快来不及了才打电话到我这儿。蒋佑，几个亿的项目，你告诉我不算紧急？”
在亲密且私人的空间里，他也默许狄若非叫他蒋佑。
蒋佑伸手，拍了拍狄若非的肩膀，安抚她，“好啦好啦，知道了，下次注意。”
她很少这样在他面前这样失控，还带点指责意味，但蒋佑也还算耐着性子哄了她，她忽然就决定不再把话题往那女孩身上扯。
小女孩而已，怎么能成气候。
“好不容易休息一天，临时加的出差，你要给我额外的奖金，”狄若非恢复如常，挑眉，红唇扬起好看的角度。
蒋佑应，“没问题。”
-
初禾和卢唯唯约在新世界商场的顶层大食汇，吃自助旋转小火锅，两人同行打八折，合下来一人五十六，这是她们放肆时的消费。
初禾的锅底是白水，上面飘着几个薄薄的姜片和一颗红枣；卢唯唯吃牛油红汤锅，鲜香味道往初禾鼻子里钻，惹得她吞口水。
等红锅烧滚的空隙，卢唯唯舀了一勺初禾的锅底，感叹，“你真变态，连盐都不加。”
“马上要巡演了，”初禾不为所动，从传送带上拿了一盘鱼片往里涮，“等忙过这阵儿。”
寡淡的鱼片很快烫熟，初禾蘸了蘸陈醋，送入口中，细嚼慢咽。
卢唯唯说话很直，“你又不是主演，对自己那么严苛干嘛？”
初禾没生气，她落选的时候卢唯唯忿忿不平，在宝贵的研二牛马期末周，连麦和她痛骂两小时“肯定是黑幕”！
“不过也是，你以后肯定是主演，这么自律这么美丽，当不上主演天理难容好么？”
初禾插不上卢唯唯的话，只笑笑，告诉她：“哪有这么容易，当不上也很正常。”
“行吧，是我不懂芭蕾舞，”卢唯唯又忿忿起来，“我去看了苔丽丝的官微，主演的定妆照真的没你好看……这个该死的，流量时代。”
“嗨，好不容易出来玩，不聊这些苦大仇深的，”初禾问：“你实习找得怎么样？”
卢唯唯在海城大学读风控管理，研二下学期要去企业实习攒积分。
“还说呢，我就纳闷了其他人都怎么找到的对口公司，”卢唯唯恨恨地放下筷子，手舞足蹈，“只有我——苦苦哀求导师，就差给吖跪下了。”
她的表情和动作很夸张，初禾忍俊不禁，“讲重点。”
卢唯唯朝初禾扬扬眉，“他带我去启星的一个旧城改造项目，前两天去报到了，时间紧任务重啊，连我这种菜鸟都要上手写报告了。”
“启星？”初禾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蒋佑好像就是启星的股东之一。
“你知道这公司？”卢唯唯后知后觉，“哦对，好像是有个部门专门搞文娱类投资，他们巨有钱，是不是投你们舞团了？”
“应该……是吧，”初禾老实承认，“其实我也不清楚。”
“没事，不重要，”卢唯唯瞅着初禾碗里的青菜和鱼片，痛心疾首地说：“锅开了，吃火锅最重要！”
最后卢唯唯吃到扶墙出，初禾到最后也只吃了寂寞。卢唯唯说：“自助餐老板真的会爱死你。”
初禾笑笑，让她少贫嘴。又四处逛了一会儿，两人在商场门口分别，准备各自回家。
“对了，”卢唯唯说：“今天一见你就想说了，你这大衣和围巾都挺好看，新买的？”
“啊，嗯……”
是她从蒋佑家衣柜里随手翻出来的两件，她的行李还未搬过去，只是应急。初禾想肯定是价值不菲，却不知道实际价格。
卢唯唯冲她挥手，“在哪儿买的？再过冬天带我去买。”
“好啊，”初禾挺心虚。
再见到蒋佑，是在三天后的下午，首演开幕礼上。
他作为投资方来剪彩，站在深红色背景绒布前致辞。手工裁制的浅灰色西服套装妥帖地勾勒出他的线条，矜贵绝尘。
就连站在旁边的主持人都黯然失色了。
演员们躲在后台，从侧面偷偷看他，低声但兴奋地讨论着“蒋大老板可真好看，又多金，简直没有短板。”
那激动劲儿，仿佛是全然忘记半小时后就要首演了。
有自诩理智的知情人士向她们指了指包厢里，正和总监攀谈着的女士，“人家有主了，看到没？之前都是她过来对接，颐指气使，特有正宫风范。”
初禾也顺着那手指的方向去看，不出意料地看到了狄若非，她今天倒是没有那么严肃，穿着浅米色亚麻材质的套装，手里端着杯香槟，神态自若，和总监谈笑风生，金蜜色的酒液在杯子里摇晃，闪闪发光。
叹气声此起彼伏，“难怪难怪，之前都没见过蒋总。”
女孩们纷纷探头去看，叽叽喳喳，“是么？——替他对接工作，那不就是秘书？工作时间，自然是要跟他一块儿呀。”
“那不是秘书，是特助，”初禾小声说了一句，不知所云。
女孩们并未在意初禾的话语，“总之……就是同事嘛。切，难道他有主了，我们就不能欣赏吗？”
她们的注意力便又转回到蒋佑本人。
“我去，他的腿怎么能那么长？”
“鼻子也挺挺的嘛是不是？”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啧啧，收敛点吧，一群色/魔！”
初禾也听懂了，脸也红了。
她们倒没说错呀。
总指挥急匆匆地走过来，打断她们，“都什么时候了，还围在这儿瞎聊，快去热身练练动作，都给我打起来十二分的精神，首演必须圆满成功！”
群舞们又一股脑地往后台的临时舞房里挤，每个人都消瘦纤细，相同的服饰和发型，从背影上看真分不太出来。
蒋佑就是这时，剪彩完毕从舞台上下来，由专人领着，穿过vip通道时，在人群里精准地捕捉到某人的背影，随后收回视线，目不直视地往包厢去。
“你来了，”狄若非递过酒杯，“尝尝，‘泰亭哲’。”
蒋佑接过，抿了一口，表情没有太大波动。与周围嘉宾寒暄几句过后，俯身坐在中间位上。
灯光渐暗，指挥家鞠躬敬礼，交响乐曲响起，大幕缓缓拉开。
虽隐匿在群舞队伍之中，也站得不算靠前，但当初禾做了几个大幅度的抬腿动作时，蒋佑的眼还是暗了暗。
到结束时，他都全然不觉，这是自己第一次看完了整场。
他喜欢她做那些动作。不过，只能对他。
蒋佑和狄若非照例并肩走出剧院，坐上商务车的后排，在车上，狄若非再次喊了蒋佑的名字。
她的语气有些骄纵，“蒋佑，你是不是对沈小姐认真了？”
蒋佑看了她一眼，眼神晦暗不明。
口袋里的手机屏幕还未来得及熄灭，停留在聊天界面。
——今晚过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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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仰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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