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买钢琴干嘛？”
“您不是老说我性格毛躁嘛，我要和小浅学弹琴，陶冶情操。”
“打工买钢琴？买几个琴键差不多。”
“您忘啦，您的父亲说过，不积硅步，无以至千里。我慢慢攒，这地方先留给我，好不好嘛——”
“好事儿，好事儿。”路知远听见凑了过来，“到时候钱不够，爸爸给出。”
“谢啦，不用，我自己来。”
“闺女出息了啊，那你是打算先买黑键呢，还是白键？”
“哈哈哈。”
这爷儿俩忒烦人，王雪只觉耳边聒噪，先买消音踏板得了。她无奈地看向路行云，对方露出一个乞求的眼神。算了，逢年过节小浅来家做客可以表演才艺，也是好事。
路行云：【我妈同意客厅放钢琴啦，下周开始我就去游乐园打工，估计能干半个月，一天四十元。】
钟浅晴：【行哒！你不是还要学车呢吗？】
路行云：【学车都安排在周中的晚上了，这样周中白天也能去打工。】
钟浅晴：【看着有点累。】
路行云：【还好吧，我怎么觉得挺好玩的，不一样的体验。】
钟浅晴：【我家姐姐真是个单纯的孩子，祝福你。】
钟浅晴看着短信想笑，路行云哪里知道工作有多累。对方要高考，她很少和对方抱怨工作，基本是报喜不报忧，偶尔发两句牢骚，也从不说具体的。
其实相较于课业成绩，钟浅晴日常能感受到的压力主要源于工作，在拍摄《源》的期间尤为明显。
拍戏本身的压力是一方面。张扬会和老戏骨们直抒胸臆，自然对她就更不会客气。但凡表现不好了，挨两句骂也是经常的。
人际关系、人情世故是另一方面。前两部电影的剧组同事多是沾亲带故，大家相处的很客气。《源》剧组则不然，这是一个小社会。那些年轻演员们的性格不同、行为方式不同、目的不同，之间难免会有摩擦。恶意竞争、拉帮结派、使小绊子的事偶有发生。钟浅晴习惯和谐欢乐的生活环境，这样的新环境会让她感到不舒服。
想到剧组里的恩恩怨怨，她大人般地叹口气，还是做学生幸福。她又想到路行云打工是为了给她买钢琴，心里的糖罐子翻了。
“妈。”她来到客厅，陈孑正在看她的档期计划表。
“怎么了？”
“还有富余的防晒吗？没有我去买。”
“有呢，上次去Y省备了两瓶，应该还在行李箱里。”
“好哒。我去拿。”
“对了，小浅，暑假给你安排了家教，尽量把学习进度往前赶。《源》年底可能有补拍，不过要看后期制作的进展。”
“好哒，妈妈。”
“之前周末推掉的两个通告，被安排在了期末考试后的那周，记得和老师提前请假。”
“好的。对了，不用找数学家教啦，路行云会给我补。”
“你就麻烦人家小行吧。”
“自家人，不必拘着。”钟浅晴一边说一边美滋滋地看向窗外，天气怪好的呢，骄阳似火。
……
“诶？我那羊肉串好没好啊？”
“炸着呢，请稍等。”
“刨冰都化了，早知道买饮料了，退钱。”
“抱歉、抱歉。”
“烤肠要五块钱？你们抢钱啊，走了孩子。”
“您慢走。”
“张姐——”路行云在不到五平米的摊上累瘫了。她周中就到游乐园兼职了，今天已经是周六。张姐是负责该售卖点的全职员工，三十岁左右。“真是要被这些客人逼疯了。我又不是八臂哪吒，就不能排队一个个来吗？”
“这才哪到哪啊，今天是周末，你等中午的。”
正如张姐所说，丽日当空之时，游乐园里人声鼎沸，客人就像商量好似的，同时涌进大门。年轻的父母追着到处乱跑的孩子，成群的年轻人勾肩搭背，互相取笑嬉闹。有时也能看见外国游客，那些人很疯，至少张姐是这么认为的，因为他们会在呼啸而过的过山车上举起双手乱叫。
路行云所在的售卖点是游乐园自营的小商店，在一个热门的水上项目旁边。商品全部外摆，什么都卖。羊肉串等传统小吃自不必说，还有泡泡枪、风车、金箍棒等儿童玩具。她称自己为二老板，因为整个小商店就她和张姐两人。
“阿姨，我要这个冰棍。”一个不到五岁的孩子指了指冰柜，然后期待地瞅着她。
“张姐，他叫你。”
“人家跟你说话呢。”
“叫姐姐，我就给你拿冰棍。”
“姐姐。”
“乖，拿着吧。”
“至于吗。”张姐被路行云乖张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那天有位四十多岁的客人叫我大姐，我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路行云扭头看对方，没敢说话，也许人家那么叫也是情有可原的。当然，她不认为是张姐天生长得老。若她长期在这种环境下工作，可能不到一年就会苍老十岁。就这份工作而言，短短几天内，她已经无数次在放弃与坚持之间徘徊。
她想放弃不是因为体力跟不上，而是与人沟通让她感到疲惫，而且这样的疲惫偶尔会让她感到不舒服。总是有人在她忙的焦头烂额的时候问东问西，不停催促，也不是所有人的语气都那么友善。
有一次，她在店外边玩泡泡枪，被一个孩子看到了。孩子哭着喊着要买，家长不同意，训诫孩子的同时把她说了一顿，说她没事拿玩具勾搭孩子，临走还给了几个白眼。只能说，这位家长应该感谢高考，若不是高三高强度的课业压力拔掉了路行云脑袋上的几根刺毛，对方可能就要和他急了。
抱怨归抱怨，大多数时间里，路行云还是把她那阳光般的笑容毫无保留地释放给了每一个客人。先干着吧，反正就半个月，不行再说。她擦擦汗，闻到一股浓烈的香水味，抬起头，一位金发碧眼的外国友人站在她面前。
练英语的机会来了，路行云稍作思考，拿出了她的格式化英语。“Good afternoon, what can I do for you?”
“你好，我能有一个冰淇淋吗？”
不巧，她碰到了格式化中文。
“What kind of ice cream do you want to buy?”
“这一个。”
“这个十块。”对方在说中文，她终于反应过来了。
“请重复一遍。”
“十元。”
“好的，这是钱，谢谢。”
“不客气。”
……
“真的吗？”晚上到钟浅晴家，路行云把今天和老外的对话内容向钟浅晴复述了一遍，对方听后笑得不能自已。
“可不嘛……我又悟了。”
“说来听听。”
“咱们学英语和他们学中文一样，都是格式化语言。事实上不应该这样。”路行云认真地说，“咱们应该用英语国家的孩子学母语的方式去学。”
“什么意思？”
“你看咱们做英文题，会经历一个步骤，将英文翻译成中文再翻译回英文。很多错误就是出现在这个过程里。我认为，咱们应该直接用英文思维去思考。”路行云用右手锤了一下左手，“我抽空看了下所谓的虚拟语气，事实上，老外在表达不确定及可能时，就是喜欢用过去式。他们会假想，若这件事上已经发生了，那么会怎么样。这是语言习惯，是文化问题。哎，可惜啊，我应该高考前打工的，实践出真知，没准英语成绩能提升一大块。”
她重重地靠向往椅子，内心有些无奈，想到马上出成绩，又心生忐忑。
“好啦——考都考完了，不想那些了。”钟浅晴察觉到了对方的不安，便转移话题，“今天还有其他好玩的事儿吗？”
“都挺好玩儿的，就是累。一天站八个小时，时薪才五块，挣点钱真不容易。”
“你也知道啦？”
“可不是嘛……小浅，拍戏应该更辛苦吧？”
“还好啦，毕竟我喜欢拍戏。来，到床上趴着，我给你按摩放松一下。”钟浅晴说着就坐到床上，小行一天竟然要站八个小时，好像还是对方更辛苦。
路行云立刻起身，滚到床上趴好。“你知道吗，小浅，一天四十的工资还不够我花的。”
“什么意思？”这话听着就很想笑。
“我自己卖什么就想吃什么。卖羊肉串想吃羊肉串，卖薯片想吃薯片，结果挣得钱一半都用来买吃的了。”
“你不买吃的，半个月能挣六百，买了吃的……”
“所以，靠在游乐场打工买钢琴不太现实。等高中放暑假，我就去当理科家教。现在的家教行情是一个半小时五十元，一天最多能排四节课。这样就快了。”路行云转过身，自信满满，脸上的笑容像流淌于山涧的小溪，清澈又清凉。
“谢谢你。”钟浅晴抱住了她。“新钢琴的第一首曲子，我一定弹给你。”
“那我能选曲子吗？”
“你想听什么我弹什么。”
“那我要听婚礼进行曲。”
“我在弹钢琴，你和谁结婚？”
“是不对啊，哈哈，那换一首吧，我想想。”
钟浅晴看着对方疲惫又开心的样子，有些心疼。她停下手中的动作，静静地躺在对方的身边。“小行。”
“嗯？”
“其实你不用这么累，刚考完应该好好休息。你送我钢琴我很高兴，但是不着急。”
“我明白。”路行云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我去打工也不完全是为了买钢琴。我也想尝试并观察……人生百态。更何况，长这么大，我还没工作过。”
“谁说你没工作过，你给我当了好几天的助理呢，虽然没工资。”
“那行吧，以后我要是失业了，就继续给你当助理，肥水不流外人田。”
“我可不要，依依姐挺好的。”
“你说什么？”
“我什么也没说。”钟浅晴说着就要起身，被路行云一把拽了回去。“别，别，别咯吱我，一会儿该把我妈招来了。”
“好吧，放过你了，快去洗漱，我要睡觉。”
“这么早吗？”
“二老板明天还要上班呢，小屁孩啥也不懂。”
“你才小屁孩。”钟浅晴抄起身边的枕头，盖在路行云的脸上。看对方装晕，她又将对方拉起来。两个人腻腻歪歪半天才去洗漱，上床准备睡觉。
“小浅……嗯……”
“又怎么啦？”姐姐长大可真是粘人，说不完的话。
路行云一言不发，只是往钟浅晴身边蹭了蹭。
“你干嘛？”小行要干嘛？这可是在家里，她们还没有正式在一起。她下意识地躲了躲。
“别躲啊。是这样的，我昨天做了个噩梦，梦见高三那些苦不堪言的日子，梦见我又要高考了，然后夜里就被吓醒了。”
“然后呢？”
“然后……我今天不想做噩梦了……”路行云稍稍抬起头，好像脸红了。
嗯？小行是想让她抱着睡觉吗？钟浅晴张着嘴，马上就要笑出声音了。
“你笑什么——”
“哈哈哈”，她难以抑制地大笑。
“别笑了！不许笑！”
“好，来。”她伸出一只胳膊，垫到路行云的脖子下面，将对方搂进怀里。
“至于吗，别笑了，平时都是我搂你，换你一次怎么了？”
“不怎么，没事、没事，哈哈哈。”钟浅晴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睡觉！”
“睡、睡，晚安姐姐。”
“别笑了嘛！晚安。”
托钟浅晴的福，路行云一夜无梦。至于前一晚是否真的做了噩梦，路行云也记不清了。
翌日清晨，她在钟浅晴的怀抱里醒来，很温暖，不想睁眼。
“醒了？”钟浅晴醒的比她还早。
“嗯，睡得好舒服……”路行云半闭着眼睛，头还埋在对方的肩膀里。
“起床上班吗？”
“不想……”
“不想就不去了，怪辛苦的。”钟浅晴收紧胳膊，“不想你那么累。”
“算了，不去不好。”
“好吧。昨天给你的防晒记得用，怎么这么容易黑呢你。”
“知道了。”
路行云起床迅速收拾了一番，临走前又向钟浅晴索要了个抱抱。 “后天大概率出成绩，好不好的我都会给你消息。”
“嗯好。”
“如果不好，就给我点时间消化一下。”
“好。”
她轻吻钟浅晴的额头，准备出门。小浅真的很相信她。她又站住，回头说：“相信我，无论好不好，我们都会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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