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出成绩，安静了大半个月的班级群忽然变得热闹，各种小道消息纷至沓来。
【听说了吗，今年普遍分低。】
【好多人出来都说题难，哀鸿遍野啊。】
【我怎么觉得和一模水平一样，是去年太简单了吧。】
【确定了，明天上午就出分，好可怕。】
王雪早年间参与过高考阅卷，她告诉路行云，不要相信这些道听途说的言论，高考的保密工作堪比国安。但是路行云心里放不下，她时不时地翻看这些没用的消息，无论好与坏，心理上都能得到一丝慰藉。也许，她害怕的不是成绩，而是在未知世界里孤身一人。
出成绩的前一晚，路行云没有睡觉。凌晨三四点的时候，她和群里的同学们互相安慰完，用企鹅给钟浅晴发了消息。
【好紧张，早上就要出成绩了。】
【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
她很紧张，但是心跳并不快，只是茫然的不知道干什么。看不下去书，也不想玩游戏，更不想看星星，她只是不停地盘着手腕上的红绳。
很快，早上八点到了。
路行云没有通知父母，默默地坐到电脑前。她的心跳不再平稳，而是强有力地在耳边跳跃。她就像个机器人，机械般地找到准考证，打开网页输入自己的身份信息。那一刻，她的大脑是空白的。紧张吗？不是，是麻木。
查分过程不超过两分钟。
瞬间，她看到了成绩。
……
钟浅晴早早就醒了，起床后见手机没有未读短信，又看看时间，还不到八点。
先不找小行了，对方可能很紧张，再等等。钟浅晴一边吃早饭一边想着路行云。餐桌上备有煎蛋、牛奶和切好的橙子，她只喝了牛奶，便迷迷瞪瞪地坐在了上学的车上。
道路两旁行人如织，偶有高中生路过，她的心跳会不自觉的快一拍。她也很紧张，担心路行云考不好，怕对方不开心。光是想想对方失落的模样，就已经很心疼了。
到学校后，同桌和她说了什么，她也没听进去。第一节课的铃声准时响起，此时，黑板上方挂钟的时针正好落在阿拉伯数字“8”上。
她偷看了下手机，没有消息。三节课过去后，依然没有消息。
“今年高考成绩普遍很低啊。”第四节课是英语，老师拿着张单子站在讲台上，“70%的学生的英语作文成绩都在十分左右。”
“啊？”
“不能吧。”
“就那看图写作？”
“是啊，好像不难啊。”
讲台下的同学议论纷纷，多数是在质疑老师的话。钟浅晴可没心思参与讨论，她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我也不相信，但事实就是这样。”英语老师皱了皱眉，“好了，看投影，咱们再看一遍高考原题。给大家二十分钟的时间，动起你们的笔。”
高考结束时，这个班的学生已经写过一次原题作文了。老师猜测本届考生普遍分低的原因是，相较于往届以语法和用词为重点的判卷标准，本届着重考察了语言的逻辑性。这意味着，华丽的辞藻和高级语法无用了，考试将更加注重实用性。
同学们当然意识不到这件事。当他们再次看到同样的题，所有人都写的很快。英语本就是钟浅晴擅长的科目，她几乎没用脑子，闭着眼睛又写了一遍。
下课后，钟浅晴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依然没有短信。她又打开企鹅，看到对方夜里发的消息，回复。
【抱抱，怎么样？】
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小心又谨慎。消息发出去后，她忽然感到很无措，因为路行云说会告诉她结果的，她只能焦急的等待。
……
“作文写完了？”王雪看着闷闷不乐的女儿。
“嗯。发过去了。”
上午路行云接到英语老师的电话，老师让她按照记忆重新写一遍高考作文。
世事难料，在英语作文分数普遍很低的事实下，路行云的分数高达二十多分，全班第一，全年级前十。这太意外了，从电话里英语老师震惊的口吻中就能听出来。
“这不有进步嘛，还这么不高兴。”路知远今天没去上班，特地和家人一起等路行云的成绩。
“没用啊。”路行云说话带着哭腔。她已经哭了一上午，这种感觉太难受了。她的英语作文是很让人意外，但是英语成绩只有103分。“我的成绩肯定不够。”
路知远看向电脑，页面依然停留在查分页面上，路行云的总成绩其实不低。参考往年的分数线水平，总成绩肯定过了P大的录取线，只是可能够不上应用数学这个专业。
“爸爸一直希望你做一个勇敢的人，当初鼓励你勇敢的做出选择，现在也希望你勇敢的去接受结果。”
“我以为只要努力，结果一定是好的。” 她不是没付出，为什么得不到回报。
“小行，有些话我说了你可能不爱听，但现在必须说。”王雪说，“你不要觉得不公平，你的成绩已经很好了，要知道你玩的时候别人在努力，你努力的时候别人仍然在努力。那为什么机会就一定留给你呢。”
话是这么说，道理也对，可路行云的心像被上万根针扎了。这个世界有很多事和她想的不一样，打工的时候她就发现了，现在更是。原来事情并不是她希望好，然后去做，就一定会好。
母亲的话让她很不舒服，但她没走。她想倾诉，想和父母说说话，并从他们那里得到有效的建议和安慰。
王雪和路知远互相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的心里跟明镜一样。他们不主张挫折教育，路行云从小到大几乎没有受过什么挫折。她长期参与竞技体育，胜负欲强。现在高考失利，对于她肯定是不小的打击，就算有万全的方案托底，难受也是肯定的。他们作为家长，只能引导并陪伴对方走出低谷。
“出了问题解决问题。”路知远看女儿难受，自己也难受。可这是事实，改变不了。“我知道你有实力，在录取结果没有出来之前，咱们先按之前的预备方案做好准备。无论是复读还是留学，我们都支持你。”
“那不都得浪费一年吗？”
“小行，你要知道你还有一年的机会，很多人是没有的。你之前不是帮警察抓小偷吗？想没想过，世界上为什么会有小偷？”
“因为生活不好会有坏人。所以，我才要当科学家，尽量让大家的生活都好起来。说一百次了，这不就是我的梦想嘛。”
路知远看着单纯的女儿又高兴又想笑，他同意女儿的前半句，但是这后半句……算了，这个事可能也说不明白。“先不说这个了，不是还有二志愿么，不一定就非得浪费一年。二志愿的三个学校可个顶个的都是重点大学。”
“那还不如滑档再来一年。”说话的是王雪。想到路行云的二志愿，她的心跳就加速。
“今年出了很多情况，天灾**的，我看未必会滑档。”
“你真打算让闺女去啊……”
“如果小行不想耽误一年，去也可以。谁说学什么，毕业就一定要干什么了。几年后，她可以出国读研究生，读博士。”
“说的轻巧，你闺女的想法那么跳脱，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那当初就别报。既然报了，没发生的事就别瞎操心。你的那个叫什么‘秦阳’的青梅竹马，不也半途转行了么？”
“不是，这又是哪壶啊！咱们说小行的事呢！”王雪听着话风不对，皱了皱眉。
“我说的是小行的事啊！”路知远没有让步。
“那你提沉芝麻烂谷子的事干嘛？你又不认识人家。”
“嘿！我不认识才好奇呢。每次回你家，就有街坊邻居提你们三人小时候多相亲相爱……”
“……”
眼看父母要吵起来了，路行云烦的简直想砸桌子。她二话不说，起身就走了。
回到房间后，她呆望着床上的米妮，心乱如麻。小浅……她看向床头的表，随后拿起手机拨通了对方的电话。
“小行。”听筒中传来小心翼翼的声音。
“没考好。”
钟浅晴一时愣住了，这怎么办。她一直在担心路行云，并没有想好如何劝慰对方。潜意识里，她希望对方有个好的结果。
“没事。”路行云故作坚强地笑了笑，“给我时间缓缓。”
“我可以去陪你。”
“不用，听见你的声音，我就开心很多了。我现在面临重新选择人生，让我好好想想。”
“行，我都在，随时可以去找你。”
“嗯，好好上课，Mua!”
“Mua!”
路行云挂断电话，看着手机笑，笑着笑着就哭了。太难受了，她不想让别人听见她哭，只好抱着米妮哭。很快，米妮的衣服就被泪水打湿了。
面对失败，她哭得歇斯底里。
复读还是留学？会不会有奇迹？今年要是没人报P大的应用数学专业就好了。她为自己的侥幸心理感到可笑，是她要冒险的，是她输了。
好失败，她打开日记本，将这一年学习带来的压抑和不顺心全都发泄在笔下。
“世界一片昏暗，我可真幼稚。这是我做出的选择，又能赖谁呢……爸爸妈妈、小浅都很支持我，是我让他们失望了！”
“我对自己也很失望，为什么总是在输。篮球比赛在输，高考也输，不停的输。到现在什么也没有，学习没有结果，兴趣爱好没有结果，爱情更没有结果，我简直一事无成。”
“这个世界真的公平吗？为什么努力没有结果！真没意思，这样的生活真是无趣而乏味。人为什么要出生，有必要吗！”
路行云在日记里将自己否定的一无是处，她的心情更差了。
她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一天。幸好理智还在，晚上她给钟浅晴发了条很长的短信。
【小浅，你放心，我就是心情不好，等我调整好咱们就在一起。我每天会和你说早安、晚安，所以别担心，我也都在。】
对方回复的很快。
【好的，我等你。抱抱你，单纯不单纯的都抱一百下。】
路行云：【那我先睡了，你也早点休息。晚安，亲亲。】
钟浅晴：【晚安，亲亲一百下！】
昨天晚上，路行云就没怎么睡。这一晚她睡的依然不踏实，断断续续的，甚至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每当她惊醒时，高考失利的现实就会浮上心头，巨大的失落感压得她喘不过来气。
好痛苦，她头疼欲裂。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为了分散注意力，她强撑着去游乐园上班了。反正生活已经够糟糕的了，不差这点累。
烈日炎炎，路行云带着一身戾气站在小商店门口，麻木地招待客人。客人对她笑，她就礼貌的回以微笑；客人对她凶，她也臭脸相迎。她已经自顾不暇，才不要考虑别人是怎么想，别人的心情好不好。只是没想到，这样的工作状态反而让她的打工生涯轻松许多。
这个世界真奇怪啊，她心想。今天不用学车，她早早回家躺在床上休息，思考着人生。
是不是该和小浅说说成绩的事了，对方应该在等。可是该怎么说呢？路行云拿起手机，左思右想。对方会不会失望，虽说要在一起了，可对方还得再陪她学一年。这一年，对方好像也承受了很多，也挺累的。
现在和小浅说在一起，会不会不负责任？路行云握着手机，很犹豫。
不行，她答应过小浅的。还是先在一起吧，其他的以后再说。就在她真的准备对钟浅晴说点什么的时候，屏幕亮了。算不上意外，是周桐。
周桐：【考的怎么样？】
路行云：【不怎么样。】
周桐：【不怎么样是怎么样？多少分？】
路行云：【够得上学校，够不上专业。】
周桐：【那你是怎么打算的？】
路行云：【不知道，我现在很烦，很迷茫。】
这条短信刚发出去，周桐的电话就进来了。
“小朋友。”
对方好像是在笑，这让路行云感到有点烦躁。“周桐姐姐。”她没什么语气地打了一声招呼。
“看来心情是不好，是在烦恼该怎么办吗？”
“不是。”
“那是什么？”
“我烦这个世界，一切都很奇怪，努力没有结果，付出没有回报。我觉得自己很失败……”路行云又想倾诉了。这些话她憋了好多天，不想和爸妈再说了。她也不想和钟浅晴说，她怕悲观的情绪影响对方。
“果然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小朋友。”电话另一头的人笑着叹口气。
好笑吗？她越来越烦了。“您还有事儿吗？没事挂了。”
“路行云。”
“干嘛？”
“你想听听大山的故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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