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书记的逃脱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裴璇心中因获得青蝎线索而燃起的火焰，留下的只有刺骨的寒意和翻腾的怒火。
大理寺内部竟被渗透得如此之深！一个看似不起眼的低级书记员，竟能在她眼皮底下轻易破坏关键证物，并从容遁走！这无异于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整个大理寺的脸上，更是扇在她裴璇的脸上。
追捕的命令已迅速下达，各城门加强了盘查，但裴璇心中清楚，对方既然能如此轻易地安排赵书记脱身，必然早有准备，想要短时间内将其缉拿归案，希望渺茫。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愤怒解决不了问题。越是如此，越需要沉着应对。
她立刻做了两件事。
第一，严密封锁赵书记逃脱的消息，仅限于少数核心人员知晓，以免打草惊蛇，引起隐藏在更深处的“钉子”警觉。对外只宣称其家中确有急事告假。
第二，以加强案卷管理、防止疏漏为由，下令彻查近期所有经手刘公子案及相关卷宗的人员记录，尤其是赵书记接触过的所有文书往来。明查账目，暗寻疑点。她要借此机会，反向梳理，看看能否从赵书记这条线上，摸出其他隐藏在署衙内的蛛丝马迹。
一时间，大理寺内部暗流涌动。表面上一切如常，但不少心思敏锐的官吏都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氛。
处理完这些紧急事务，裴璇再次来到西厢。一夜奔波，两度经历恶战，肩伤和掌心的伤口都在隐隐作痛，但更让她揪心的是林墨的状况。
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和符纸燃烧后的特有气息。林墨依旧安静地躺在榻上，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唯有微蹙的眉头和偶尔无意识的细微抽搐，显示他正与体内的“念毒”进行着何等艰难的对抗。
玄诚坐在榻边的蒲团上，闭目调息，脸色比之前好了一些，但眉宇间依旧带着疲惫。听到脚步声，他睁开眼。
“暂时无性命之忧了。”玄诚知道裴璇最关心什么，直接说道，“那邪佛的念毒阴狠异常，已与他自身灵觉纠缠不清，强行拔除恐伤其根本。贫道只能以温和手段不断净化安抚，能否醒来，何时醒来，还需看他自身的意志和……机缘。”
裴璇走到榻边，看着林墨昏迷中仍显得不安的睡颜，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有劳道长了。”
“分内之事。”玄诚摆摆手，又蹙眉道，“不过，在他昏迷期间，其灵台不稳，偶尔会有一些……呓语。”
“呓语？”裴璇心中一动。
“嗯。”玄诚点点头，神色有些古怪，“断断续续，模糊不清。似乎与案件有关，又似乎只是噩梦残片。贫道记下了一些，或许对你有用。”
他沉吟着，模仿着林墨那虚弱飘忽的语调：
“……好多……盒子……红的……黑的……都在笑……” “……冷……井好深……拉我上去……” “…………蝎子……尾巴……好疼……” “…………佛……背过去了……别转过来……” “…………莹莹……跑……快跑……”
破碎的词语，混乱的意象，夹杂着痛苦的低吟。红的黑的盒子？深井？蝎子尾巴疼？佛背过去了？还有让莹莹快跑？
这些支离破碎的呓语，像是一幅被撕碎后又胡乱拼凑起来的诡异画卷，令人费解，却又隐隐透露出令人不安的信息。
“这些……可能是什么意思？”裴璇蹙眉深思。林墨的能力能感知到常人无法察觉的信息，即便在昏迷中，那些残留的印象或许仍在影响他的潜意识。
“不好说。”玄诚摇头，“可能是他接触那些执念物时残留的记忆碎片，也可能是念毒引发的噩梦幻象。但‘莹莹快跑’这句，颇为清晰，像是在预警。”
裴璇神色一凛。预警？难道莹莹还有危险？虽然她已被严密保护在大理寺内，但赵书记的逃脱让她不敢再对署衙内部的安全抱有绝对信心。
“还有……”玄诚补充道，语气更加凝重，“在他呓语最剧烈的时候，贫道感受到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冰冷的意念试图靠近窥探，但被贫道布下的防护结界挡了回去。对方……似乎能隐约感知到他的状态。”
裴璇的心猛地一沉。对方不仅能在大理寺内部安插棋子，竟然还能以这种诡异的方式远程窥探？这简直令人毛骨悚然！林墨在这里，真的安全吗？
她立刻加派了可信的人手，将西厢房团团守卫起来，没有她的亲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离开西厢，裴璇回到值房。桌上那杯早已冷透的茶还放在那里，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她。她冷冷地看了一眼，将茶连杯带水倒入角落的痰盂。
她铺开纸笔，开始将昨夜至今的所有线索重新梳理、归档。
左侧纸上，写下已明确的信息：
1. 邪佛像（“欢喜佛/欲天佛”）：致刘公子死亡直接原因，能吸食魂魄，放大欲念，源自游方僧人。
2. 游方僧人：关键嫌疑人，荆楚口音（存疑），身材中等偏瘦，左手腕有青蝎刺青，售卖邪佛，可能佩戴笑面佛配饰。
3. 青蝎标记：神秘组织标志，见于僧人刺青、蝶衣藏玉。组织擅长邪术、毒药、操纵人心。
4. **引：特殊炮制药引，惑乱心神，滋养执念，发现于杜莹处，可能与刘公子耳坠有关。
5. 蝶衣：凝香阁舞姬，持有青蝎玉牌，可能为组织成员或受控者，被灭口，死前遗言“佛笑了”。
6. 赵书记：大理寺内奸，破坏证物后逃脱。
右侧纸上，写下待查的疑点和破碎线索：
1. 邪佛像下落？（僧人取回？他人得去？）
2. 游方僧人真实身份、下落？
3. 青蝎组织目的、结构、在长安的据点？
4. **引来源？
5. 蝶衣在组织中的角色？“佛笑了”含义？
6. 戴笑面佛的人？（是否即游方僧人？或另有其人？是否就在大理寺？）
7. 林墨呓语：“红黑盒子”、“深井”、“蝎子尾巴疼”、“佛背过去了”、（对莹莹）“快跑”。
8. 檀腥味来源？（特殊药物？邪术材料？）
9. 凝香阁、红袖招是否还有其他被控制者或窝点？
她的目光在两列文字间来回移动，试图找出其中的关联。青蝎组织通过游方僧人散布邪佛和**引，目标是刘公子这样的权贵子弟？目的何在？仅仅是为了谋财？还是有其更深的政治图谋？蝶衣的死亡仪式又是为了什么？灭口？还是某种邪法所需？
还有林墨的呓语……“深井”？长安城中水井无数，但能让他产生如此深刻恐惧的……“蝎子尾巴疼”？是指刺青？还是某种刑罚？“佛背过去了”？是指佛像的背面有什么？还是暗示佛像的状态发生了改变？
一个个疑问盘旋不去。
就在这时，之前派去核查赵书记经手文书的心腹差官回来了，脸上带着一丝兴奋和凝重。
“大人！有发现！”差官压低声音，递上一份抄录的文书，“属下仔细核对了赵书记近期调阅、誊抄的所有卷宗目录，发现他于五日前，以核对旧档为名，单独调阅并长时间滞留查阅了……癸字号库房内存放的，‘永熙元年，玉工冯家灭门悬案’的卷宗！”
“玉工冯家灭门案？”裴璇迅速在记忆中搜索。那是一件发生在四年前的旧案，长安西市颇有名气的玉匠冯老实一家七口一夜之间惨遭灭门，死状凄惨，家中财物被洗劫一空，但现场也留下一些疑点，最终因缺乏线索成了悬案。此案与刘公子案风马牛不相及，赵书记为何突然对此感兴趣？
“更奇怪的是，”差官继续道，“属下发现，赵书记在抄录刘公子案发现场证物清单时，在其中一项‘鎏金香囊球（空）’旁边，用极淡的墨点做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标记。而属下记得，在冯家灭门案的证物清单里，似乎也有一件……‘残损鎏金香囊球’！”
裴璇猛地抬起头！
鎏金香囊球？
刘公子死亡现场发现的空香囊球？冯家灭门案中的残损香囊球？
这两件看似毫不相干的案件，因为一种相同的器物，通过一个内奸的异常举动，竟然诡异地联系在了一起！
难道……刘公子之死，与四年前的冯家灭门案有关？
那尊邪佛像、那游方僧人、那青蝎组织……他们的影子，难道四年前就已经出现在长安了？
裴璇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案件的性质，似乎正在向着一个更加深远、更加黑暗的方向演变。
她立刻起身：“备车！去癸字号库房！调阅冯家灭门案全部卷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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