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香阁舞榭内的死寂,比之前的疯狂更加令人窒息。
血腥味、尸蟞的腐臭、还有那邪阵残留的淡淡硫磺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腥。灯火摇曳,映照着满地狼藉、昏迷不醒的乐师舞姬、以及中央那具逐渐冰冷的、曾是长安城中一道靓丽风景的躯壳。
蝶衣死了。在她可能即将说出最关键信息的刹那,被某种恶毒的力量或诅咒彻底灭口。
裴璇缓缓将蝶衣的尸身平放在地,看着她那双残留着极致恐惧与一丝诡异嘲弄的、已然空洞的眼睛,心中涌起一股冰冷的怒意和深深的无力感。对手的狠辣与诡异远超预期,总能快她一步。
“大人!”差官们围拢过来,不少人身上带着伤,脸色惊惶未定,“这些人……”
“检查伤亡,将所有昏迷者集中看管,即刻搜寻整个舞榭及周边,任何可疑之物、可疑痕迹都不许放过!”裴璇压下情绪,迅速下令,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传令下去,封锁凝香阁,许进不许出!所有人员,逐一盘问!”
差官们领命而去。很快,大理寺后续人马也赶到现场,开始有条不紊地接管、勘查。
裴璇站起身,目光再次投向蝶衣临死前所指的那个角落。她走过去,蹲下身,仔细查看。
墙角确实空无一物,只有一片灰尘似乎被什么东西蹭过,略显凌乱。她伸出未受伤的右手,指尖极其小心地拂过那片地面。
触感微凉,并无异常。但当她将指尖凑近鼻尖,仔细嗅闻时,那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檀腥味再次飘入鼻腔。
就是这种味道!与之前在“红袖招”后巷那个杂役身上残留的、以及莹莹模糊描述的味道极其相似!
这绝非巧合。这是一种标记,一种属于某个隐藏势力、某种邪术的特殊气味!
她取出随身携带的证物袋,用银簪小心翼翼地将那片沾染了特殊气味的浮尘刮入袋中封好。
“大人!”一名负责搜查舞榭后台的差官快步走来,手中捧着一个妆奁盒子,“在蝶衣的妆台内发现此物,夹层中有个暗格,里面只有这个。”
裴璇接过盒子。那是一个普通的梨木妆奁,打开后,里面是些胭脂水粉、首饰头面。差官演示了一下,巧妙地打开了底部一个极其隐蔽的夹层。夹层很小,里面只放着一件东西。
那是一枚只有小指指甲盖大小的玉牌。玉质普通,甚至有些浑浊,雕刻的图案却十分清晰——一只翘尾昂首的蝎子,蝎尾毒钩尖锐,姿态狰狞。
青蝎!
与杜莹所描述的、那游方僧人手腕上的刺青一模一样!
裴璇用镊子夹起这枚小小的玉蝎牌,入手冰凉。这绝非装饰品,更像是一种信物,一种身份标识。
蝶衣,这个以舞姿惊艳长安的女子,竟然秘密持有与邪佛案关键嫌疑人相关的信物!她临死前那句“佛笑了”的诡异遗言,究竟是何含义?是嘲讽?是警告?还是某种绝望的暗示?
她与那游方僧人是什么关系?是受其控制利用的棋子?还是本就是那个隐秘组织的一员?她的死亡,是任务失败后的灭口,还是仪式必需的祭品?
无数的疑问盘旋在裴璇脑中。但这条“青蝎”线索,无疑是案件至今最明确、最具指向性的突破!
“仔细收好。”裴璇将玉蝎牌放入另一个证物袋,心中已然有了决断。必须立刻回禀寺卿,调动更多资源,全力追查所有与“青蝎”图案相关的线索!这可能是撕破重重迷雾的唯一机会。
她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蝶衣的尸身,对仵作吩咐道:“仔细验尸,重点检查有无药物、符咒或其他控制手段的痕迹,任何异常,立即报我。”
交代完毕,她大步走出舞榭。外面的空气依旧冰冷,却吹不散她心头的凝重。
回到大理寺时,天边已泛起了鱼肚白。漫长而惊心动魄的一夜即将过去,但新的一天,注定不会平静。
裴璇先是直奔西厢。
林墨依旧昏迷,脸色似乎比之前更白了些,呼吸微弱。玄诚守在榻边,脸色疲惫,正用银针小心翼翼地刺入林墨头部的几个穴位,每一针落下,他的指尖都有微光流转,而林墨的身体则会随之轻微抽搐一下,仿佛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情况如何?”裴璇轻声问道。
玄诚落下最后一针,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抹了把汗:“暂时稳住了,念毒没有再扩散。但能不能扛过去,还得看他自己的造化。这小子灵台深处……似乎藏着点别的东西,在与那念毒对抗,否则早就……”他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裴璇看着林墨毫无生气的脸,沉默了片刻,将发现青蝎玉牌和檀腥味灰尘的事简要告知。
“青蝎信物?檀腥味?”玄诚闻言,眉头紧锁,“看来道爷猜得没错,果然是‘那群见不得光的虫子’!”
“道长知道他们的来历?”裴璇立刻追问。
“只是些零碎传闻。”玄诚神色凝重,“据说是个极其隐秘的邪道组织,信奉某种古老的邪神,擅长操纵人心、炼制各种阴毒符咒和药物,行事诡秘,手段狠辣。因其成员常以‘青蝎’为记,故而得名。但他们行踪飘忽,巢穴不明,正道人士追查多年,也未能将其根除。没想到,他们竟然在长安活动,还搞出这么大动静!”
一个历史悠久、行事诡秘的邪道组织!裴璇的心沉了下去。这意味着对手绝非孤狼,而是一个结构严密、底蕴深厚的庞然大物。刘公子案,可能只是其庞大阴谋的冰山一角。
“必须立刻上报寺卿!”裴璇斩钉截铁道。
然而,当她来到大理寺正堂,求见寺卿周鸿远时,却被告知寺卿大人今日一早就被急召入宫议事,至今未归。
裴璇心中掠过一丝不安。在这个关键时刻?
她回到自己的值房,准备先将昨夜至今的所有发现、证物整理成详细卷宗,等寺卿回来立刻呈报。她将那只装有檀腥灰尘的证物袋放在桌上,准备稍后让玄诚再仔细辨别一下。
就在她低头整理文书时,值房的门被轻轻敲响。
“进。”裴璇头也未抬。
一名身着低级文官服饰、面相憨厚的中年书记员端着茶盘走了进来,语气恭敬:“裴大人辛苦了一夜,喝杯热茶歇息一下吧。”
裴璇随意地“嗯”了一声,依旧专注于卷宗。
那书记员将茶盏轻轻放在桌角,目光似乎无意间扫过桌上那只敞开口的证物袋(裴璇为了方便玄诚查看,并未完全封死),以及旁边记录着“凝香阁舞榭墙角采集,疑凶残留”字样的标签。
他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极其细微,几乎无人能察觉。随即,他便若无其事地低下头,恭敬地退了出去,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再寻常不过的奉茶。
裴璇并未在意,继续奋笔疾书。
约莫一炷香后,玄诚揉着额头走了进来,脸色依旧有些发白,显然为林墨疗伤损耗不小。
“裴大人,你传话说那灰尘……”他的话说到一半,目光落在桌上那只证物袋上,忽然停住了。
他一个箭步上前,拿起证物袋,凑到眼前仔细看了看,又打开袋口,深深吸了一口气,脸色猛地一变!
“不对!”他失声道,“这味道……淡了很多!而且……混进了一股子普通的墨粉和灰尘味!”
裴璇闻言一愣,抬起头:“什么意思?”
“这袋子被人动过手脚!”玄诚语气肯定,带着一丝惊怒,“里面的东西被稀释污染了!那丝特殊的檀腥味几乎快闻不到了!这玩意一旦被普通灰尘混合,灵气尽失,根本没法再追查!”
裴璇霍然起身,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值房的门一直未锁,期间只有……
那个送茶的书记员!
她猛地冲出门去,厉声喝问廊下的差官:“刚才送茶来的赵书记呢?”
差官被她的脸色吓了一跳,忙道:“赵书记?他说家里有急事,刚告假走了……”
“走了多久?往哪个方向去了?”裴璇的心不断下沉。
“就…就刚才,大概一盏茶之前,说是往东市方向……”
“立刻派人去追!封锁所有城门,严查所有出入人员!务必把他给我带回来!”裴璇几乎是吼着下令,胸中怒火翻腾。
竟然就在大理寺内部!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证物被如此轻易地破坏,嫌疑人如此轻易地脱身!
对方的手,竟然已经伸得如此之深了吗?
那个平日里看起来憨厚老实、人缘颇佳的赵书记,竟然会是“青蝎”的人?还是他只是被收买利用的棋子?
玄诚走到她身边,看着空荡荡的走廊,叹了口气,声音低沉:“裴大人,看来这‘青蝎’,比我们想的还要无孔不入。这大理寺……恐怕也不干净啊。”
裴璇站在原地,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苍白的脸上,却带不来丝毫暖意。她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蝶衣用性命换来的线索,几乎在她手中断送。
而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正戴着伪善的面具,在她身边发出无声的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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