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底的死寂并未持续太久。
“红袖招”内被这里的打斗和异响惊动，几个护院模样的壮汉提着灯笼和棍棒匆匆赶来，为首的还有一个衣着艳丽、风韵犹存的中年鸨母，人未至，尖利的嗓音先到：
“作死了！是哪个杀才敢在老娘的地盘上撒野？！惊了我的贵客，仔细你们的皮……”
声音在她看清巷内情形时戛然而止。鸨母的目光扫过破碎的窗户、满地狼藉，最后落在裴璇身上——尽管穿着常服，但那通身的冷厉气度和方才显露的身手，绝非寻常人物。她的脸色变了几变，强行挤出一丝笑容：
“这…这位娘子，这是出了什么事？可是有什么误会？”
裴璇根本懒得与她周旋，直接亮出一面镌刻着獬豸图案的乌木腰牌，声音不大，却带着官府的威严：“大理寺查案，闲杂人等退开！”
“大大大…大理寺！”鸨母和护院们脸色瞬间煞白，噤若寒蝉地退到一边，不敢再多言半句。
裴璇的目光越过他们，重新落回那扇小门内。叫莹莹的女子依旧瘫坐在床头，吓得浑身发抖，面无人色。另外两个中年妇人更是缩在一旁，恨不得把自己藏进墙缝里。
玄诚溜达过来，凑到破碎的窗口朝里望了望，又嗅了嗅空气中残留的淡淡黑烟味，撇撇嘴：“跑得倒快，滑不溜手。”
裴璇深吸一口气，压下因目标逃脱而升起的烦躁，迈步走进了那间狭小潮湿的房间。林墨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进去，他站在门边，尽可能离那哭泣的女子远些，以免再次刺激到她，也避免自己那不受控制的能力又感知到什么不该感知的东西。
房间内油灯如豆，光线昏暗，映照着莹莹惨淡的泪容。
裴璇没有立刻逼问，只是站在那里，冷静地审视着她。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比任何呵斥都更令人窒息。
良久，裴璇才开口，声音放缓了些，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你叫莹莹？”
女子怯怯地点点头。
“那枚金镶玉耳坠，是你的？”裴璇从袖中再次取出那方手帕，微微展开，露出那枚耳坠。
看到耳坠的瞬间，莹莹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她死死咬着嘴唇，再次点头。
“它与刘公子之死有何干系？”裴璇单刀直入，“方才袭击官差之人，又是谁？你可知情？”
一连串的问题让莹莹更加慌乱，她拼命摇头，语无伦次：“不…不知…奴婢不知道…刘公子他…他怎么会……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裴璇目光锐利如刀，“那你为何独自哭泣？为何如此惧怕？方才那人，是否是来寻你的？”
“不…他不是找我的……”莹莹像是被说中了心事，身体抖得更厉害，“他是…他是来警告我的……让我不要乱说话……”
“警告你什么？”裴璇逼近一步。
莹莹似乎被逼到了绝境，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裴璇，眼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大人…求求您…别再问了…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会没命的…我们都会没命的……”
她的恐惧如此真实，不似作伪。
林墨在一旁看着，心中不忍，但那股萦绕在她身上的悲伤与恐惧的气息，又与他之前的感知隐隐印证。
裴璇沉默了片刻，忽然换了个问题：“刘公子近日可有何异常？他是否赠予你这幅画？”她指向窗外，差官正小心地将那幅诡画收拢。
莹莹看向那画轴，眼中掠过一丝茫然，随即是更深的恐惧，她用力摇头：“没有…刘公子从未赠画给奴婢…他近来…他近来是有些奇怪……”
“说下去。”裴璇立刻捕捉到这一点。
“他…他以前来，总是听曲喝酒，虽然也…但也还算守礼。”莹莹断断续续地回忆着，声音颤抖，“可最近这半个月，他像是变了个人，有时异常兴奋，挥金如土，有时又…又莫名地恐惧，疑神疑鬼，总说有人看着他……有一次，他喝醉了，抓着奴婢的手，反复念叨着什么‘真好看’、‘再也出不去了’……奴婢听不懂，只觉得害怕……”
再也出不去了！
林墨心中一震，这与他在画中感知到的“禁锢”与“活埋”的绝望感完全吻合！
裴璇的眼神也变得更加凝重：“他还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人？”
莹莹努力回想，痛苦地蹙着眉：“好像…好像提起过一次……说是在‘凝香阁’的‘红姑娘’那儿，得了个好东西，能见极乐……之后，之后就越发不对劲了……”
凝香阁！红姑娘！
又一个名字出现了！
裴璇与门口的玄诚交换了一个眼神。
“方才袭击之人，你可认得？”裴璇再次追问。
莹莹拼命摇头：“不认得！从未见过！但他身上……有股味道……”
“什么味道？”
“很淡……像是……像是寺里烧的香，又有点……檀腥味……”莹莹不确定地描述着。
玄诚闻言，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问话到此，似乎暂时无法再挖出更多。莹莹的情绪已接近崩溃，所知恐怕也确实有限。
裴璇不再逼问，对门口的差官吩咐道：“将她带回大理寺，妥善安置保护。”她又冷冷地扫了一眼鸨母和那两个妇人，“今日之事，若在外听到半句风言风语，以同党论处！”
鸨母几人吓得连连应诺。
差官上前，小心翼翼地扶起几乎虚脱的莹莹。
离开那狭小房间时，经过林墨身边，莹莹忽然极其轻微地停顿了一下，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飞快地说了一句：
“小心……戴笑面佛的人……”
说完，她便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被差官搀扶着快速离开了。
林墨愣在原地，心头剧震。
笑面佛？
裴璇和玄诚并未注意到这细微的插曲。裴璇正对玄诚道：“道长，可能追踪方才那贼人？”
玄诚摇头：“阴煞瘴污秽异常，遮蔽了气息，跑得又忒快，难喽。不过嘛……”他话锋一转，眼睛瞟向平康坊另一侧那灯火辉煌的“凝香阁”，“‘红姑娘’这条线，倒是热乎着呢。”
裴璇颔首，眼神锐利地望向那片璀璨灯火。
线索，再次指向了那座名为“凝香阁”的欢场。
而林墨的心中，却反复回荡着那句莫名的警告。
小心……戴笑面佛的人……
那冰冷的触感、诡异的黑烟木牌、还有杂役阴鸷的眼神……这一切的背后，似乎都隐藏着一个更加模糊而庞大的阴影。
刘公子之死，绝非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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