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不久，巡城的卫队就出现在前方丁字路口。
为首的，正是耿夔。
火光靠近，耿夔认出了面前这位是荷华家中学徒，据说叫干将。
“宵禁时刻，诸位怎么还在外面游荡？”
策勒笑着作揖：“原来是小耿将军，久仰大名。”
耿夔：“你认识我？”
策勒说：“在下长期在河西走廊来回穿梭，小耿将军的名声如雷贯耳。”
耿夔眼睛微眯，语气很是古怪：“你怎么知道小耿将军长得就是我这个模样？你之前见过他？”
策勒解释道：“我这等商人，怎能有机会见将军。
只不过那夜，听闻姒姨叫你定公，你又穿着一身盔甲，腰带上的绶带也是专属茂陵耿氏。
综合来看，阁下应该叫耿定公。
那普天之下能叫耿定公的，也只有耿夔将军了。”
耿夔哼笑：“你倒是洞察力很强。”
策勒半开玩笑说：“商人，总得要懂得察言观色，挑选客户。不过小耿将军怎么还巡起夜了？”
耿夔捏着缰绳说：“最近洛阳城不太平，尤其是晚上，聚众赌博斗殴屡禁不止。而且敌方细作也会出没。陛下册封我为执金吾，巡逻洛阳城，管理治安。顺便，揪出一些妄图破坏我汉庭太平的细作。”
策勒温笑抱拳：“将军辛苦了。”
耿夔：“你为何在大鸿胪附近？”
策勒说：“我在等莫邪出来，送她回家。”
耿夔道：“宵禁时刻，除非必要人员，其他人一律不得上街行走，来人，将他们三人拿下。”
突然话锋逆转，多布与查尔下意识拔刀，怎知殿下却突然举起手，笑说：“不必如此麻烦，我自己下马。”
两人对视一眼，又见对方人数众多，安全起见，也跳下马。
策勒不好意思道：“初来乍到，我还真不知道洛阳城里竟然还有这种规矩。不过，不知者不罪，小耿将军能否饶了在下这一次？”
耿夔说：“你既是经常往来的西域商贾，就应该明白，凡是大汉领土，每个城郡都会有宵禁。你明知故犯，要是宽容，那是绝不长记性的，只有惩罚了，才能让阁下终身难忘。来人，带下去。”
策勒只能被捆住，士兵在他们身上搜出油壶，交给耿夔，耿夔瞧着这只大葫芦，沉甸甸的，问：“这是什么？”
策勒：“炒菜用的鸡油。”
耿夔：“你用鸡油炒菜？”
策勒眨眨眼：“不可以么？”
耿夔半信半疑，拧开盖子嗅了嗅，的确是。
“将人带下去。”他命令。
做完这一切，耿夔去了大鸿胪，恰好赵姰也从门里出来。
耿夔问：“都结束了？”
赵姰颔首：“不过中途发生了一点意外。”
耿夔：“什么意外？”
赵姰：“我听见了两次动静，似是竹简碰撞，感觉是老鼠，但若真的是老鼠，怎么可能只闹出两次动静。而且还没有发出吱吱的声响，很是奇怪。”
耿夔下了马，走上前问：“你从哪听到的？”
赵姰将他带至书库，指着靠北与靠东的角落：“那里，还有那里。”
耿夔寻找了一圈，都没发生异常，命人搬来梯子上了房梁，也没发现可疑印记，随后又去屋顶找，在看到屋顶上的脚印时，目光凝重。
耿夔在屋顶待了很久，赵姰一直在庭院中候着。
良久，耿夔才跳下来，问守夜的侍卫：“这屋顶近期翻修过么？”
侍卫说：“回将军的话，并未。”
耿夔：“那就有意思了。”
赵姰：“是发现了什么线索么？”
耿夔捏着一块麻布：“我在屋顶发现了凌乱的脚印，但对方很聪明，在鞋子上包裹了这块布，导致我无法判断对方的身高与性别。看来，刺杀使团的人，已经蠢蠢欲动了。”
说到这里，耿夔捏紧布块：“这种布太过常见，若是要揪出是谁，估计结果渺茫。李信刘一！”
跟在后面的队伍中出来两人。
耿夔说：“从今日起，你们俩轮流保护赵使臣。”
李信刘一抱拳：“属下领命！”
赵姰静静看着这一切，说：“莫非对方，是匈奴人？”
耿夔眉梢微挑，似是在等她后话。
赵姰说：“能对我们使臣下手的，自然是不愿意看到使臣出使西域的人。细推起来，最不愿意看到汉使出使西域的，肯定是匈奴。”
耿夔说：“荷华不愧是能被选成使臣的人，你的推测很有道理，这嫌疑人，最有可能的，就是潜入洛阳城的匈奴细作。”
赵姰拜礼：“多谢将军派人保护。”
耿夔想了想，道：“光保护也没什么用，我见你们这些天一直在市井活动。”
赵姰说：“都是为学西域话。”
耿夔：“这不行，集市人员复杂危险，说不定匈奴细作就混在其中。
既然你们要学西域话，我可以帮到你们。
我的堂兄耿恭常年驻守西域金蒲城，手下有许多来自各国的谋士。
这些谋士亦有亲眷在军队中任职，一部分随我回了洛阳，明日我就去军营调出些派给你们。”
赵姰作揖：“多谢将军。”
耿夔：“都是为了汉庭安定，无需客套。”
牢狱中。
多布双手用力，一下子将一捆干草拔成两段，低声怒道：“方才就该把他们全杀了，现在可好，被关到这里，我们该如何出去进行刺杀使团计划？”
策勒提醒：“那人是耿夔，是汉帝最器重的将军。”
多布：“那又如何，还不是我们的手下败将！”
策勒悠悠道：“耿夔可从未吃过败仗，他率领八百精骑将我们漠北的军队打退过多少次，我感觉一只手数不过来。”
多布：“那是因为没有撞上干将你。”
策勒说：“战场上最忌讳刚愎自用，耿夔与我没有正面交战过，不代表他很弱。”
多布却不甚在意：“干将能将高大威猛的阿兰人打得落花流水，柔弱矮小的汉军不过是手到擒来。只是可惜了，我们被关在这里，不知何时才能出去。”
策勒道：“何必焦急，等时候到了，就出去了。反正这又不是死罪。”
多布阴阳怪气：“干将的心态还是一如既往的阳光。”
策勒往后一躺，双臂当枕，身侧查尔早已鼾声震天，策勒眉头微蹙，一脚踹在查尔的屁股上，查尔猪似的哼哼两声，拌了拌嘴，翻了个身，又开始对准多布打鼾，多布捂着耳朵背对过去。
大抵是半夜，策勒睡得迷迷糊糊，隐约听到锁链碰撞声，紧接着就被人拉了出去，绑在凳子上。
四周都是火把，明亮的火光照得询问厅宛如白昼。
策勒打了个哈欠，哑着嗓子说：“执金吾当真是精力充沛，白天巡逻，晚上还要审讯，不睡觉的么？”
耿夔食指敲了敲桌上的东西，问下属：“这些都是他身上搜出来的？”
下属说是的。
耿夔打开木板，抬起眼皮问：“你是乌苏人？”
策勒笑：“执金吾果然博学多识，认得乌孙文字。”
耿夔说：“我耿氏一族世世代代效忠大汉，与西域和匈奴打交道，若认不得西域各国文字，才是不正常的。”
策勒：“原来是武将世家，在下有礼了。”
耿夔合上木板：“如今乌孙王态度暧昧，为了自保，分别求取匈奴公主与大汉公主。
还发话汉庭和亲公主一日不到乌孙，乌孙国便一日不会打开国门。
这道禁令于一年前下达，而乌孙到这里的路程，最慢不过三月。
你既是乌孙人，怎么还敢违背国王禁令，偷偷跑到中原来做生意？”
策勒倦意的脸上挂着淡笑：“将军出生富贵，自然不晓得我们的苦楚。我们本就是在河西走廊奔波的商人，一家老小都指望着我们呢。若没法贩卖货物，吃什么，喝什么。”
耿夔道：“所以，你究竟是怎么从乌孙国出来的。”
策勒：“偷跑。”
话到这里，看向耿夔，微微一笑：“规矩是人定的，既是人定的，就是活的。给几个钱，这个规矩就可以为我打开一道暗门，让我出去。”
耿夔又说：“那你该如何回去？有些时候，进来容易，出去难。”
策勒说：“若是幸运，得执金吾的宽宥谅解，我们应该能在和亲公主出发之时随着使团抵达乌孙，到时候就是名正言顺回家了。”
耿夔看着干将，若有所思。
策勒瞌睡得厉害，又打了个哈欠：“要是没什么事，可不可以放我回去睡觉？”
耿夔取出在大鸿胪外围杂草堆里捡来的麻布，捏在手里，沉声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说实话？”
策勒无辜：“将军明鉴，我说的句句都真。”
耿夔站起身，迈着悠闲的步伐走过来：“我与匈奴打过近十年的交道，也知晓西域人的长相。
匈奴人普遍阔面高颧骨，身材魁梧壮硕。
而西域人的骨架更为高大修长，五官立体，常以深目高鼻为主。
你的长相不似匈奴阔面小眼，也不似西域人那般过于立体异域的五官。
虽骨架随了西域人，头小肩宽，也浓眉大眼，却是更偏向于中原特征。
但你身上散发出来的，却是一股匈奴味。
如此杂融的状态，我还真是闻所未闻。”
策勒嗅了嗅自己的衣服，笑说：“匈奴味是什么味。我自幼就跟随商队往来中原西域漠北，身上气度杂糅，也是情理之中。”
耿夔却说：“或许你的祖上对于通婚并没有过于保守，所以才赋予了你这种长相。但后天养成的气度确实改不掉的，我在草原待了二十多年，是不是匈奴人，我一看便。哪怕他长得不像匈奴人。”
策勒愣了半晌：“可我真的只是乌孙人。”
耿夔打住了他的话，警告道：“我抓你来，一是因为你犯了宵禁，二是因为你接近了赵荷华。”
策勒委屈：“莫邪是我喜欢的女郎，我为何不能接近她？”
耿夔说：“赵氏一族，在荷华母亲那一辈，整整二十六人从军出塞，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有人说投靠了匈奴，也有人说早已战死在碎叶城，不过未能马革裹尸。
如今赵家就剩这几个人，绝不能出现任何差池。
很多人都盯着她们，一旦被查出她们与匈奴人有染，那就更加坐实了出去的赵氏二十六子投降匈奴的谣言，你明不明白？”
策勒微微仰头，注视着耿夔。
过了会儿，眼眶有些发红。
“莫非你是利用莫邪的家庭悲剧来诈我身份？让我证明我是匈奴？
莫邪把你当朋友，你却把莫邪当工具来利用。
耿夔，你还是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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