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像一条疲惫的钢铁巨蟒，在城市的腹腔中穿行。
晚上八点十七分，云朵朵被人群裹挟着挤出车厢，脚步虚浮地踏上自动扶梯。她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被挤得歪斜的衬衫领子，手指触碰到脖颈后的皮肤，那里沁着一层薄薄的混合了各种陌生人体温的粘腻汗水。
空气里弥漫着地铁特有的气味。汗液、香水、金属和尘土古怪地混合在一起，钻进鼻腔。
她的高跟鞋跟卡在电梯缝隙里，踉跄了一下，身后立刻传来不耐烦的啧声。云朵朵低声道歉，费力地把鞋跟拔出来，头更低了些，只想快点回到那个十平米不到的出租屋。
一周内的第三次加班。项目截止日期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刀，部门经理李总的口号还在耳边嗡嗡作响：“效率！成本！年轻人要多拼搏！”
拼搏的结果就是换来一份二十五块钱的折扣沙拉外卖，生菜叶蔫蔫地贴在塑料盒壁上，鸡胸肉柴得拉嗓子。她坐在工位前飞快地扒拉完，然后继续对着电脑屏幕修改那份已经被打回三次的策划案。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闺蜜赵小薇发来的消息，一张热气腾腾的火锅照片，配文：“加班狗的慰藉！下次带你来！”
云朵朵回了个流泪猫猫头的表情包，手指在屏幕上停顿片刻，还是把“好羡慕”三个字删掉了。她熄灭屏幕，倒映出自己苍白疲惫的脸，眼底挂着明显的黑眼圈。二十五岁，活得像个被抽空了灵魂的提线木偶。
走出地铁站，夏夜的闷热空气扑面而来，黏糊糊地糊在皮肤上。城市的霓虹灯闪烁不休，车流轰鸣，一切都喧嚣而忙碌，却仿佛与她隔着一层磨砂玻璃。她只是这座巨大机器里一颗微不足道的螺丝钉。坏了，随时能被替换。
回到租住的老小区，楼道里的声控灯反应迟钝。她用力跺了跺脚，灯光才懒洋洋地亮起，昏黄地照亮通往五楼的阶梯。掏出钥匙打开房门，一股沉闷的气息涌出，混合着旧家具和外卖盒子的味道。
十平米的单间，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再加上一个狭窄的阳台，就是她全部的活动空间。月租三千五，几乎占去她工资的一半。
她把通勤包随手扔在地上，踢掉磨脚的高跟鞋。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长长地、几乎是解脱般地吁了一口气。只有在这一刻，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才稍稍松弛下来。
卸妆、洗澡、换上柔软的旧T恤，一套流程机械而麻木。做完这一切，她把自己摔进那张不算柔软的单人床里，拿起床头柜上正在充电的手机。
时间指向晚上九点半。
手指习惯性地划过屏幕，解锁，点开几个常用的社交软件。朋友圈里是别人的精彩生活，微博上是永远吵吵嚷嚷的热搜，短视频APP里充斥着罐头笑声。她漫无目的地刷着，眼神放空，屏幕的光亮映在她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一种巨大的虚无感和疲惫感从心底漫上来。
这就是她每天的生活。重复，单调，像一口逐渐干涸的井，看不到改变的希望。
就在她准备关掉手机，早点睡觉以应对明天又一个重复的工作日时，指尖划过屏幕的动作突然顿住了。
在一众熟悉的APP图标中间，突兀地混入了一个陌生的存在。
那是一个风格极其古朴清新的图标，像是用毛笔勾勒出的简单田园轮廓。远山、篱笆、几棵似是而非的作物，线条边上甚至能看到墨迹晕染开的细微痕迹，配色是舒服的嫩绿与暖褐色调。与手机系统里那些或扁平或拟物的现代图标格格不入。
图标下面写着四个小字【悠然田园】。
云朵朵皱了皱眉。她完全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下载过这个APP。
是手机中毒了？还是哪个软件强行捆绑推送的？
她尝试着长按这个图标，和其他APP一样，图标开始抖动，左上角出现了熟悉的删除符号【×】。她戳了戳那个【×】。
没反应。
又戳了一下。
图标依旧稳稳地待在原地，连抖动的频率都没变。
“怎么回事？”她小声嘀咕，心里泛起一丝嘀咕。退出编辑模式，再次长按，选择移【除APP】。
屏幕闪烁了一下，提示【移除失败】。
云朵朵坐直了身体，心里的那点奇怪变成了较真。她打开手机设置，找到【通用-iPhone储存空间】，在一长串APP列表里仔细寻找。
没有【悠然田园】。
它根本不存在于已安装的应用程序列表里，可它的图标却明晃晃地待在手机桌面上。
这太诡异了。
一股微妙的凉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她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这个小小的房间，一切如常，窗外是邻居家传来的模糊电视声。
难道是最近太累，出现幻觉了？
她退出设置，回到主屏幕。那个【悠然田园】的图标依旧安静地待在角落，仿佛从一开始就在那里。
鬼使神差地，她点开了它。
没有开屏广告，没有加载页面，APP瞬间就打开了。界面异常简洁，甚至可以说是简陋，背景是那种老式山水画的朦胧质感。
屏幕正中央，是一个设计成木质纹理的圆形【签到】按钮，按钮周围似乎还雕刻着叶脉般的花纹。此刻正散发着柔和，类似呼吸灯的微光，仿佛在无声地邀请。
按钮上方，显示着一行小字：
【今日可签到地点：自家阳台。】
按钮下方，则是寥寥几个灰色，未解锁的功能图标，连标签都没有，看不出用途。
整个APP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古怪和不合时宜。像是某个拙劣的恶作剧，或者一个粗制滥造的山寨软件，但那份古朴的质感，又不像是一般人能随手做出来的东西。
云朵朵的心跳莫名加快了一些。她抬头看向房间连接的那个小阳台。为了节省空间，阳台被打通包进了卧室，只用一道玻璃推拉门隔开。外面黑漆漆的，只能隐约看到晾晒的几件衣服和角落里堆着的几个空花盆。她曾经也兴起养过点绿植，最后无一例外都枯死了。
去阳台签到？
这听起来简直荒谬透顶。
她退出APP，甚至尝试着重启手机。
几分钟后，手机重新启动完成。那个诡异的【悠然田园】APP依旧顽固地待在原处，点进去，木质的签到按钮依旧散发着微光，提示着她去阳台。
云朵朵盯着手机屏幕，又扭头看了看黑漆漆的阳台。
理智告诉她，这很可能是个无聊的病毒软件或者某种新型骗局，应该立刻置之不理，最多明天找个手机维修店看看。
但内心深处，那被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压得几乎麻木的好奇心，却被这一点点诡异的变故，极其轻微地拨动了一下。
反正也不会更糟了。
她对自己说。不过是走到阳台而已，几步路的事情。难道还能从手机里跳出个妖怪不成？
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自嘲和一丝微不可察的期待，云朵朵终于下了床，赤脚踩在地板上，一步步走向玻璃推拉门。
冰凉的玻璃门把手被拧开，她推开一道缝隙，侧身挤了出去。
夏夜的空气比屋里更燥热几分，夹杂着城市特有的尘埃和远处烧烤摊飘来的模糊香气。阳台很小，站两个人就会显得拥挤。她靠在栏杆上，楼下偶尔有晚归的居民走过，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重新点亮手机屏幕，那个APP依旧开着。
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做什么重大决定。她的指尖悬在那个散发着微光的木质【签到】按钮上，犹豫了一秒，然后按了下去。
按钮被按下时，触感反馈异常真实，仿佛真的按动了一个老旧的木质机关。指尖甚至能感觉到细微，类似木头纹理的摩擦感。
屏幕上，木纹按钮的光泽如水波般荡漾开一圈柔和的涟漪。
紧接着，一行手写体般的字迹优雅地浮现出来：
【叮。签到成功！您于自家阳台收获一份[新手礼包]，请查收。】
没有绚丽的特效，没有夸张的音效。只有一行沉静的字和随之浮现的一个简笔画风格的麻布包裹图标，安静地躺在屏幕中央。
云朵朵屏住呼吸，下意识地点击了那个包裹图标。
包裹打开，里面的物品逐一样式化地呈现出来：
【速生奶油生菜种子1小包】
【普通花盆1】
【基础肥料*1】
就这？
云朵朵看着屏幕上那寒酸的三样东西，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所以，这真是个种菜游戏？只是强行绑定地理位置签到？
她心里那点刚刚冒头，关于奇遇的荒谬期待，瞬间熄灭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戏弄了的无奈感。果然，就不该对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抱有希望。
她意兴阑珊地准备退出APP。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顶端的通知栏，忽然极其突兀地跳出一条来自【悠然田园】的提示，只有简洁的一句话：
【提示：实物奖励已发放至阳台门口，请注意查收。】
云朵朵猛地抬起头，目光愕然地投向阳台门口。
光滑的地砖上，月光照亮的一小片空地里。不知何时，静静地躺着一个巴掌大，亚麻质感的小袋子，旁边还有一个棕色，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陶土花盆，以及一小袋用油纸包着用麻绳系口的东西。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窗外城市的喧嚣骤然退远，变得模糊不清。云朵朵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一下下撞击胸腔的声音，咚咚咚，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
她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过度疲劳而产生了幻觉。
但那三样东西就那样实实在在地躺在那里，在月光下投出清晰的轮廓。
手机屏幕还亮着，【悠然田园】的界面安静如初，那行【签到成功】的字迹仿佛带着某种神秘的温度。
夜风吹过阳台，拂动了她额前的碎发，却吹不散心头的惊骇与茫然。
她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挪过去，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似的。最终蹲下身，手指微微颤抖地，小心翼翼地碰触了一下那个亚麻小袋子。
粗糙而真实的布料触感，从指尖清晰地传来。
袋子很轻，里面似乎装着一些细小，颗粒状的东西。
云朵朵猛地收回手，像是被烫到一样，跌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玻璃门，睁大了眼睛，望着地上那凭空出现的【新手礼包】，又猛地看向手机屏幕上那个依旧古朴的APP。
一个清晰的念头，伴随着冰冷的恐惧和一丝压抑不住，微弱的好奇火苗，撞进她的脑海。
这东西。
它竟然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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