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针刺破素绢的轻响未落,窗外忽有黑影掠过,带起的夜风卷得烛火剧烈摇晃。林悦指尖一顿,那灰黑丝线竟顺着素绢的纹路微微蠕动,在月光下泛出鳞甲般的冷光。
“谁?”她低喝一声,反手将银针藏于袖中。
廊下传来宫人惊慌的碎步声:“司制大人,夜深露重,尚宫局按例锁门了。”
林悦松了口气,却见那灰黑丝线已缠上针尖,与寻常蚕丝线截然不同的冰凉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她猛地抽回手,丝线却如活物般蜷成极小的一团,坠落在绣绷边缘。
“知道了。”她扬声应着,目光死死盯着那团丝线。方才混乱中只顾着应对刘嬷嬷,竟没细看这东西是从何处沾来的——是刘嬷嬷的袖口?还是撕扯礼服时从哪个暗处飘落的?
宫人走远后,她取过银剪将丝线挑在烛火上。寻常丝线遇火即蜷,这东西却只泛出淡淡的青烟,烧过的地方凝成一粒墨色的珠,冷却后竟坚硬如铁。
“倒像是……”林悦捻起那粒墨珠,忽然想起母亲曾说过的前朝秘闻——据说宫中有一种用鱼鳔混合金属末制成的“锁心线”,专用来刺绣密信,遇火不化,入水不散。
若真是锁心线,那针对她的就绝非刘嬷嬷一人。
正思忖间,袖中突然传来轻微震动。她慌忙摸出——竟是苏蔓送的微型缝纫机!白日里忙于寿宴,竟忘了这东西还贴身带着。此刻机身发烫,显示屏上断断续续跳着几行字,像是信号不良的现代讯息:
【故宫联名款样品遭窃】
【苏绣纹样被曝抄袭】
【对方持设计手稿索赔】
林悦的心跳骤然擂鼓。手稿?除了她和苏蔓,谁会有原始设计稿?
缝纫机的震动越来越弱,最后一行字闪了三下便彻底暗了:【小心身边人】
身边人?是尚宫局那些眼神各异的绣女?是语带深意的长公主?还是……总在关键时刻出现的慕言?
她猛地想起慕言袖中那枚龙纹玉扣,与长公主腰间的玉佩如出一辙。那日他说母亲曾是应召入宫的绣女,可为何从未提过母亲的姓名?又为何对失传的掺针绣了如指掌?
“嗤——”第二针落下,素绢上的缠枝莲突然渗出暗红,像是被墨珠染了色。林悦惊觉那墨珠竟在融化,顺着针脚晕开细小的字迹,是几个歪歪扭扭的篆字:
【二十年前绣女陈】
陈?!耳东陈……
林悦的指尖僵在半空。母亲的闺姓正是陈!
二十年前,母亲确实在宫中待过半年,只是每次提及都只说在浣衣局打杂,绝口不提刺绣。难道……
窗外的梆子敲了五下,天快亮了。林悦将那枚墨珠塞进发髻,用簪子牢牢固定。她重新拈起银针,这一次,针脚里藏了三分警惕七分决绝。
晨光熹微时,长公主的侍女已在门外候着。林悦换上司制官服,月白的缎面上绣着缠枝莲,腰间悬着太后赐的玉镯,行走间叮当作响,倒像是在提醒她身处何地。
“殿下说,今日要去库房挑云锦。”侍女低着头,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昨儿夜里……刘嬷嬷在狱里没了。”
林悦脚步一顿。刘嬷嬷虽刻令人厌烦,林悦却是个忠实平和的性子,知道彼此各有难处而且为人处世林悦也最是谨慎小心,得饶人处且饶人,刘嬷嬷也罪不至死。
“斗胆一问是如何死的?令悦伤心。”
“说是……用发簪刺破喉咙。”侍女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地上还留了块绣帕,上面……上面绣着半朵并蒂莲。”
并蒂莲?那是母亲最擅长的纹样!
林悦猛地攥紧玉镯,冰凉的玉质硌得掌心生疼。她忽然明白,那灰黑丝线不是冲她来的,是冲陈家来的。二十年前母亲在宫中究竟经历了什么?慕言的母亲又与这事有何关联?
库房的云锦堆得比人还高,长公主正站在一匹孔雀蓝的妆花缎前,指尖抚过上面金线织就的凤凰。见林悦进来,她忽然笑道:“你可知这料子的来历?”
“臣女不知。”
“二十年前,有个绣女用这料子绣过一件龙袍,”长公主转身,凤钗上的明珠晃得人睁不开眼,“可惜啊,龙袍还没绣完,人就没了。”
林悦的呼吸骤然停滞。
“那绣女也姓陈,”长公主步步紧逼,玉镯上的龙纹几乎要贴到她脸上,“听说她女儿也很会绣?尤其是……并蒂莲?”
就在这时,慕言突然掀帘而入,手中捧着一个锦盒:“皇姐,太后要的百子图绣样我找到了。”他目光扫过林悦发白的脸,不动声色地挡在她身前,“林司制是母后亲封的天工绣传人,皇姐莫要吓着她。”
长公主冷笑一声,转身拂过那匹孔雀蓝妆花缎:“本宫只是可惜这好料子。对了林司制,三日后的家宴,你给各位王爷公主绣的锦缎可别忘了。”
林悦低头应着,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慕言袖口的玉扣在颤动,像是藏着什么秘密。
待长公主走后,慕言突然将锦盒塞给她:“这里面是二十年前的绣谱,你看看。”
锦盒里的宣纸上,用朱砂画着半朵并蒂莲,旁边注着一行小字:“锁心线藏于莲心,遇血则显。”
林悦猛地抬头,正撞进慕言深不见底的眼眸,慕言是水墨画美人,眸色澹澹的,眉毛也细长柔顺,男子毛发稀疏浅浅,在细长但不浓密的睫毛下林悦仔细隐秘地观察着,反而很有种隐隐绰绰的晦涩。如同黑雾旁边的月亮,欲盖弥彰。
深不可测的难懂。
“我母亲和你母亲,当年是师姐妹。”他声音压得极低,喉结细微地下移,“她们发现了三皇子用锁心线传递谋逆密信,才被灭口。刘嬷嬷是三皇子的人,她撕你礼服,是想找藏在里面的证据。”
林悦的指尖颤抖着抚过那半朵并蒂莲,忽然想起母亲总在深夜抚摸的那个旧绣绷,绷子上正好缺了半朵花。
“那锁心线……”
“是证据,也是催命符。”慕言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三皇子以为你母亲把密信绣在了什么地方,所以才一直盯着陈家。”
林悦忽然明白,寿宴上刘嬷嬷撕的不是礼服,是想找藏在里面的密信。而那灰黑丝线,是三皇子的人故意留下的,想引她上钩。
“那现在怎么办?”
“家宴上,三皇子会逼你交出密信,”慕言从袖中取出一枚银针,与她那枚一模一样,“这是我母亲留下的,针尖有毒,必要时……”
他的话没说完,却已足够明白。
*
三日后的家宴,觥筹交错间杀机四伏。
富丽堂皇下,三皇子端着酒杯,目光像毒蛇一样缠在林悦身上:“听说林司制最擅长并蒂莲?何不现场绣一朵给大家瞧瞧?”
林悦取出绣绷,银针在素绢上翻飞。她故意将并蒂莲的花心留空,引得三皇子的人频频侧目。
酒过三巡,三皇子突然摔碎酒杯:“来人!搜她的身!”
侍卫扑上来的瞬间,林悦将早已备好的锁心线缠在银针上,猛地刺向自己的指尖。鲜血滴落在素绢上,那半朵并蒂莲的花心突然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小字——正是三皇子与藩王的谋反密信!
“罪证确凿!”慕言突然起身,将密信呈给皇帝,“儿臣还有物证!”
他打开另一个锦盒,里面是二十年前的龙袍残片,上面的锁心线与林悦的一模一样。
三皇子脸色惨白,却仍嘴硬:“这是伪造的!”
“是不是伪造,验验便知。”林悦举起带血的银针,“锁心线遇皇室血脉会变色,您敢试试吗?”
三皇子踉跄后退,被侍卫死死按住。
皇帝看着密信,龙颜大怒:“将三皇子禁足三月!彻查所有牵涉之人!”
尘埃落定后,慕言站在宫墙边,看着林悦将那枚墨珠埋在一棵玉兰树下。
“你要回现代了?”他问。
林悦点头:“苏蔓还在等我。”
“那……你还会回来吗?”
林悦笑着从袖中取出一个荷包,上面绣着半朵并蒂莲:“等你找到另外半朵,我就回来。”
慕言接过荷包,指尖触到里面硬物——是那枚刺破污蔑的银针。
绿光泛起时,林悦回头望了一眼,见慕言正将荷包贴在胸口,月光洒在他身上,像极了当年母亲绣谱里的画。
现代的工作室里,苏蔓正对着电脑欢呼:“抄袭案解决了!故宫联名款爆单了!”见林悦回来,他慌忙递过一杯桂花茶,“你去哪了?吓死我了。”
林悦接过茶杯,指尖的温度与古代那杯一模一样。她看着电脑上苏绣与洛丽塔结合的新款,忽然笑道:“我们再设计一款吧,叫‘并蒂莲’。”
苏蔓愣了愣,随即大笑:“好啊!不过这次要加我的设计——用锁心线绣二维码,扫一下就能看到绣法教程!”
林悦看着他眼里的星光,突然想起慕言袖口的玉扣。原来无论古今,真正的匠心从来都藏在针线里,藏在那些跨越时空的牵挂里。
窗外的霓虹映在设计图上,与古代的月光重叠。林悦拈起现代的绣花针,针尖的寒芒里,仿佛能看到那朵并蒂莲正在两个时空同时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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