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阙回京这一天，王府也迎来了贵宾。
四皇子傅清沿和公主傅清如不请自来，大张旗鼓就进了王府。
“殿下有所不知，清如公主生母乃当今皇后，四殿下自小由皇后抚养，此番拜访来者不善。”
元香眼里满是担忧，傅清择一出宫难免招仇，此时他们来肯定不怀好意，但说到底她只是个奴才，并不能真正帮到什么。
傅清择搁置手中的笔，在冷宫他已经见识过人性的恶，加上秋宴这些天的教诲，他至少是不怯场的。
正厅里，清如公主满头珠翠，百无聊赖的撩拨着身上的橘红罗绮云裙。
傅清沿颇为不屑朝管家说道：“你们这七皇子躲在哪儿不敢出来？”
“我这做兄长的来了怎么也不知道出来迎？”
刻薄高亢的女声响起，“下人生的贱货，以为出了冷宫就是人上人，谁都不放在眼里。”
从穿珠帘出来的人身形一顿。
“四殿下和公主突然拜访，可是有要紧事？”
傅清沿颇为不屑的上下打量着傅清择，跟他想象中不一样，他认为冷宫出来的皇子，一定是弱不禁风，怯弱无能的，但眼前的人站的笔挺，眉目俊朗，小两岁就已经跟他长得一样高，要是再过几年怕是要比他还高。
“怎么？我这做皇兄的还不能关心关心七弟？”，傅清沿皮笑肉不笑，眼里满是挑衅，“倒是七弟，这么久才出来是瞧不上我这个皇兄？难道要父皇亲自请你才肯出面？”
“就是，也太不把本公主放在眼里了吧！”傅清如趾高气昂的怪道，耳坠上的朱砂和南红颜色鲜艳的小珠轻晃。
“燕烟，上茶。”傅清择也知道这两人没安好心，“皇弟这不是怕这寒舍容不下您二位，恐招待不周。”
清脆的一声响，傅清沿故意没接住燕烟奉上的茶盏，羊脂玉的杯子瞬间摔成几块，燕烟被吓坏了，元香急忙眼神示意让她跪下请罪。
“四殿下恕罪，四殿下恕罪!”
燕烟哪见过这种事，害怕的都要哭了出来，一双漂亮的眼睛微微泛红。
“真是什么样的主子有什么样的下人，真是晦气。拉出去打个二十大板，好让她长长记性。”傅清沿踢了踢脚边的被子碎片，随即看到眼前的丫鬟肤如凝脂，神色怏怏的他顿时来了兴趣，“慢着！”
“抬起头来，让本王看看。”
傅清择急忙制止，“新来的丫头不懂事，自然是要好好罚的，元香，快把她带下去。”
元香还来不及，就见傅清沿捏着燕烟的下巴打量着这张脸，“这张脸倒是不错。”
傅清如看出了他的意思，附和道：“不就一个奴才，四哥要是喜欢的话让七弟送给你不就成了，难不成七弟还会舍不得？”
说着又看向绷着脸的傅清择，“是不是啊？七弟？”
“一个丫鬟哪比得上你们兄弟和睦啊？”
他们想要掠夺傅清择的一切。
傅清择不清楚傅清沿的德行，元香却是再清楚不过，四皇子天性顽劣，好几年前宫里就传出他□□宫女，还意图对后宫妃子行不轨之事，平日也是作恶多端，只是身后有皇后担着，没人敢治他的罪。元香略带担忧的看着年轻的傅清择。
“怎么样？皇弟你意下如何？”傅清沿猥琐的看着紧张兮兮的燕烟，这张脸比后宫那些庸脂俗粉好看多了，“这小脸本王真是越看越喜欢。”
“小贱蹄子生的倒是漂亮，不如跟了本王？本王绝不会亏待你。”
说着那只手就要去摸她的脸，燕烟别过头，很是抗拒。
“皇弟也不想伤了兄弟和睦，只是燕烟已定了亲事，怕是不愿意跟了四殿下，燕烟？你想跟他走吗？”
燕烟声里还有细细的颤抖，“回，回殿下，奴婢已经定亲，求殿下放过奴婢。”
“求殿下放过奴婢，求殿下放过奴婢……”
燕烟在地上一个劲的磕头，重重的磕在地板上，没一会儿额头已经出现红印。
“皇兄，这贱婢不愿意跟你，指不定已经是七弟的人了，哪里还瞧上你。”
傅清如在旁边拱火。
傅清沿气的不轻，一脚踹在燕烟身上，“你宁愿跟他也不愿跟本王？真是个下贱的东西跟着下贱的主子。”
元香赶忙上前看看燕烟有没有受伤。
“傅清沿！你不要欺人太甚！”
他冷笑一声，“我就是欺负她了，你能拿我怎样？不过是个娼妓生的下流货，还想跟太子哥哥争，死了这条心吧!”
最后又踹了燕烟一脚，朝她身上吐口水，“呸！小贱蹄子，你给我等着！”
“我们走！这地方真晦气。”
“来一趟都脏了我的衣裳！”
傅清择脸色铁青，他们很可能是太子派来的，目的是给他一个下马威，警告他别不自量力了。可是他心里清楚，跟太子对着干的是把他接出来的人，当今皇上，而他，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工具罢了。
“木桃，不用伺候我，先去给燕烟上药。”
走着走着，傅清择一个人又走到了清心阁，可惜里面空无一人，连柳儿也不在。
玉壶春瓶中的月季是他早上换的，书案上是少傅亲手题的字，他想着少傅晚些就回来了，一不小心在清心阁的紫檀雕花榻睡了过去。
混沌中他梦到了从前在冷宫的日子，姨娘们低声吟唱，娘亲循着歌起舞，水银般的月光从又小又高的窗户上洒落，她们衣角随着舞蹈翩然翻起，美的像个只活在黑夜的精灵。
画面一转，娘亲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沙哑的嗓子朝他喊道：“水，快，给我水……”
他连忙拿了个破碗倒水递到她嘴边，可是碗怎么也碰不到她的嘴唇，碗跌落，却没有丝毫声响，他想抱那具一点点消逝的身体，一遍遍的唤着她，“娘……娘……”
“殿下，醒醒。”
“殿下，醒醒，该用晚膳了。”
是燕烟，傅清择睁开眼，是啊，他现在是金贵的七皇子，不再是冷宫里人人唾弃的孩子。
燕烟额头上了药，用透气的纱布缠了几圈，他还没说什么，只见燕烟在他面前跪下。
“你跪下做什么？”
“都是奴婢的错，都怪奴婢没伺候好四殿下，要是没有殿下相救，奴婢……奴婢还不如一死了之。”
“怪你做什么，他本就是冲我来的，反倒是你被我连累了，我要给你道歉才是。”
傅清择看着她头上的纱布，“额头还疼吗？叫元香姑姑给你拿个好药，姑娘家家的，别留了疤才好。”
“起来吧。少傅回来了吗？”
燕烟拿着帕子擦去眼角的泪，“少傅明早回，殿下别等了，先用晚膳吧，这一天你还没吃多少呢。”
傅清择心底一阵失落，“我不想吃，你出去吧，没我的吩咐所有人不能进来。”
“是。”
清心阁很敞亮，月光从各个窗子透进来，傅清择关上了所有窗子，碧色的珠帘后面，他蜷缩在榻上，又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梦里。
那些梦像一场精心编织的酷刑，前半段越是温馨后面越是万劫不复。
他眼睁睁看着她们在眼前反复死去，生命碎成齑粉后又拼凑成狰狞的模样，那些曾经鲜活的眉眼被怨毒浸透，成了连自己都认不出的恶鬼。而困住她们的从不是皮肉，是那道高不见顶的宫墙，墙砖里嵌着她们的骨血，墙缝里渗着她们的哭嚎。灵魂被生生剜下来钉在那里，日日夜夜重复着死亡，连轮回都成了奢望，就这么在无边黑暗里，永远地、永远地困成了宫墙的一部分。
但是他依旧愿意留在梦里，只有那里有他真正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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