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风带着点黏糊糊的热意，吹得教室窗外的梧桐叶都懒得动弹。黑板右上角的倒计时数字鲜红得有点晃眼，空气里塞满了翻书声、笔尖摩擦纸面的沙沙声，还有一股子压不住的焦躁。
夏予崇踩着早读的尾巴进教室，目光习惯性地扫向靠窗那个位置。
空的。
谭知和的座位收拾得过分干净，桌面光可鉴人。阳光没遮没拦地泼在那张空椅子上，亮得有点扎眼。夏予崇的心“咯噔”一下。昨天放学时，她虽然安静得像块背景板，脸色也差，但人好歹在。这种彻底消失的感觉，像一脚踩空。
一整天，那个空位都像个显眼的补丁，钉在夏予崇的余光里。老师讲的解析几何像隔着一层毛玻璃，周围同学讨论题的嗡嗡声也飘得老远。课间，他假装随意地问了问谭知和的同桌。
“谭知和？哦，老班早读时说了句她请假，家里有事吧好像。” 同桌头也没抬，笔尖在卷子上划拉得飞快。
家里有事？夏予崇心里那点不安像被吹大的气球。他知道谭知和那个“家”基本等于通讯录里的一个名字。什么事能让她连高考冲刺都撂下？他想起她最近跟被霜打过的茄子似的蔫巴样，还有那身快能当风筝放的校服，眉头拧成了疙瘩。
放学铃一响，夏予崇第一个弹起来冲出教室。一边大步流星往校门口赶，一边摸出手机拨号。听筒里的忙音“嘟——嘟——”响得人心烦意乱。就在他以为要自动挂断时，电话通了。
“喂？” 是谭知和房东阿姨那标志性的大嗓门，不过今天听着有点蔫。
“阿姨，我夏予崇。知和她今天没来学校，打她电话没接，有点担心，她在家吗？” 夏予崇尽量让语气显得平常。
电话那头顿了两秒，然后是一声重重的叹气：“哎哟小夏啊…知和她…嗐，昨晚出了点小状况，现在搁市中心医院住着呢。”
“医院？！” 夏予崇声音差点劈叉，脚步猛地刹住，“她怎么了？摔着了？还是吃坏东西了？严不严重？”
“不是不是，” 阿姨赶紧解释，声音压低了些，“就是……嗐，这孩子心思重，跟自己较劲儿，不过没啥大事……缝了几针，医生说得观察两天，主要是……嗯……情绪上得缓缓。在市中心医院，住院部那边。你要有空就去看看她吧………这孩子闷着不说话，怪让人心疼的。”
“缝了几针”……“住院部”……这几个词像小锤子敲在夏予崇脑门上。瞬间，她左手腕上那道旧痕、最近死气沉沉的眼神、还有林薇那张恶毒的纸条……全串起来了！他捏紧了手机：“知道了阿姨，我这就过去！谢谢您！”
市中心医院住院部7楼，走廊挺安静，空气里有股消毒水和地板蜡混合的味道，不算难闻。夏予崇找到病房号，门虚掩着。他做了个深呼吸，推门进去。
是双人间，不过就谭知和一个病人。窗户开着条缝，吹进来点带着树叶味的风。谭知和靠坐在病床上，背后垫着枕头。脸色是有点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但眼神是清亮的，正望着窗外发呆。她左手腕缠着一圈挺显眼的白色纱布，右手手背上贴着胶布，没打点滴。看起来就是……有点累，有点没精神，但绝对清醒，没半点要死要活的凄惨样。
房东阿姨正坐在床边削苹果，长长的苹果皮打着卷儿垂下来。看见夏予崇，阿姨眼睛一亮：“哟，小夏来啦！快进来快进来！” 她把削好的苹果塞到谭知和没受伤的右手里，“知和你看，小夏多惦记你。”
谭知和转过头，看到夏予崇，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极淡的波动，像是平静的湖面投进了一颗小石子。她没说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低头小口咬了下苹果。
“阿姨您辛苦了，我陪会儿知和。” 夏予崇对阿姨说，语气自然。
“行行行，我正好回去给她拿两件舒服衣服，顺便买点粥。” 阿姨利落地收拾起水果刀和果皮，拍了拍夏予崇的胳膊，又对谭知和说，“知和，好好跟小夏说说话啊，别闷着。” 说完风风火火地走了。
病房里安静下来。夏予崇拉过椅子，在床边坐下，没坐太近，隔着一个礼貌又不会显得疏远的距离。他上下打量了她一下，目光在她手腕的纱布上停留了一瞬，然后抬眼看她，语气轻松得像聊天气：
“看着还行啊谭知和同学，就是脸色差点儿。学校没你可清净多了，老班讲题都没人跟我抬杠了。”
谭知和嚼着苹果的动作停了一下，抬眼看他。夏予崇脸上带着点惯常的、有点欠揍的调侃笑意，眼神却很干净，没有小心翼翼的同情，也没有沉重的担忧，就像平时在教室问她借橡皮时一样。
她咽下嘴里的苹果，声音有点哑，但挺平静：“清净点好。省得听你们吵吵。”
“嘿，没良心啊你。” 夏予崇故意撇嘴，“我可是代表全班来看望伤员的好吗？慰问品都……” 他假装在空荡荡的口袋里掏了掏，然后摊手，“哦，忘带了。精神慰问算不算？”
谭知和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快得几乎看不见。她把吃了一半的苹果放到床头柜上，目光落在柜子上那个小小的透明玻璃罐上——里面装着他送的干樱花。
夏予崇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也看到了那个罐子。他伸手拿过来，在手里掂了掂，粉白的花瓣在里面沙沙轻响。“这玩意儿还挺□□，放这儿当镇床之宝了？”
谭知和没回答他无聊的问题，沉默了几秒，忽然开口，声音依旧不高，但很清晰：“林薇……那张纸条，你看到了吧？” 她直接挑破了那个脓包，没有迂回，眼神平静地看着夏予崇。
夏予崇脸上的玩笑神色淡了下去，他点了点头，把玻璃罐放回柜子上，动作很轻：“嗯，在你桌肚捡到的。” 他没多问，也没评价林薇，只是陈述事实。
谭知和垂下眼，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纱布，用右手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纱布边缘。“挺蠢的，是不是？” 她自嘲地扯了下嘴角，“被她几句话就撂倒了。还搞成这样。” 她晃了晃缠着纱布的手腕，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是挺蠢。” 夏予崇非常干脆地点头，一点没客气。谭知和有点诧异地抬眼看他。他却接着说了下去，语气认真：“蠢在把垃圾人的话当圣旨，蠢在拿别人的错惩罚自己……”夏予崇看着谭知和垂下的头，顿了顿，“再有感觉不舒服的时候，来找我好不？我请你吃咖喱面包……”
谭知和抬起头，看着他，没说话。夏予崇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坦荡地迎着她的视线：“我想请你吃一辈子的咖喱面包，红豆面包，奶油面包，芋泥面包……好多好多面包……我还有好多好多面包没学会呢，需要好长好长时间……能不能等等我。”
“这么多啊……阿崇把我当大胃王吗？”谭知和轻笑着回答。
夏予崇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他重新靠回椅背，目光扫过那个装着干樱花的玻璃罐，语气随意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认真：“你看这樱花，晒干了，是不是也挺好？风吹不走，雨打不落，颜色还留着。多省心。”
谭知和的目光也再次落在那罐樱花上。粉白的花瓣在透过窗户的光线下，显得安静又有点小倔强。她没说话，只是伸出右手，指尖在冰凉的玻璃罐壁上轻轻点了一下。
病房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叫和楼下模糊的车流声。没有沉重的泪水，没有压抑的啜泣，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平静，和一个少年用他独有却无比坚定的方式，传递过来的无声支撑。
夏予崇看着她低垂的睫毛和微微放松的嘴角，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暂时过去了。伤口会愈合，考试会继续，而那个背叛者，时间会给予她无限的否定。眼下最重要的是，让她知道，无论外面是晴是雨，总有个地方，像这罐干樱花一样，笨拙却顽固地，给她留着那份不会凋零的陪伴和“稳”。
“周末我妈的红烧排骨，” 夏予崇打破沉默，语气轻松，“给你留最大块的。算是…给你这‘伤员’补补？”
谭知和抬起头，终于给了他一个清晰的白眼，但眼底深处，那层厚重的冰，似乎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了一丝真实的暖意。
“行啊。”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