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粉，唐铭起身到后厨门口与老板娘道别。往回走的时候，他瞥了一眼墙上那幅泛黄的状元报道。
他走到林佳佳身边，笑着说：“我还以为，你会趁我不注意，偷偷跑过去看。”
林佳佳仰起脸，眉眼弯弯：“我很乖的，你说别看，我就不看。”
唐铭凝视着她，目光柔和下来，“其实，有时候可以不用那么乖。你太乖了，怪让人心疼的。”
“是吗？”林佳佳眼睛一亮，立刻转身就要往相框那边跑，“那我去看了哦……”
“哎……”唐铭朗声大笑，手却比笑声更快，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将她轻轻带回身边。
“今天还是乖点吧，”他眼里的笑意满得快要溢出来，牵着她就往店外走，“这点‘不乖’，留着下次再用。”
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林佳佳跟着他的步子，感受着腕间传来的温度，心里那点小小的叛逆早已化作无声的雀跃。
晚风从店门外吹进来，携着秋夜特有的桂花香，将刚才那场闹剧的阴霾悄悄吹散了。
短短百步的距离，两人聊了些什么呢？后来任凭林佳佳如何回忆，她的超强大脑竟是一片空白。
那段时光仿佛被浸泡在暖意融融的温泉里，每一个毛孔都舒张着，让她彻底放弃了思考，沉浸在被人悉心呵护的温暖之中。
他们朝车的方向走去。还有十几步，林佳佳停下了脚步。
她看到那个醒目的车标，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她认识的车标不多，但这个她认得，是大众，应该……不是那种很贵的车吧？若是几百万的豪车，她真的不敢拉开车门。
“怎么了？”唐铭仿佛看懂了她的迟疑，“这车是在机场附近租的，代步而已，不贵。”
“哦……你！”林佳佳的尾音化作一声突兀的尖叫。
只见林德才从土菜馆门口冒了出来，两手提着满满当当的饭盒。
他被林佳佳这声惊叫吓得往后跳了两步，下意识就想破口大骂，可一对上她的视线，那骂声硬生生咽了回去，他迅速低下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林佳佳顿时哑口无言，羞耻和屈辱再次涌上心头。
几分钟前那份虚幻的幸福泡泡被戳破，只剩下此刻黏腻的难堪，如此清晰，如此真实，正如她脚上那双潮湿的帆布鞋，每一步都提醒着她现实的冰冷。
“佳佳，别看。”唐铭迅速上前，挡住她的视线。
他轻轻扶着她的后背，将她引向车门，打开副驾驶的门，小心地护住她的头顶，将她安置在座位上。
唐铭抬起头，见林德才还呆立在原地。
他弯腰捡起一粒小石子，手腕一扬，石子落在林德才脚边。待对方看过来时，他猛地挥手，无声地吐出一个字：
“滚！”
唐铭站在敞开的车门前，看着座位上默默垂泪的女孩。泪珠沿着她的脸颊滑落，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竟有一种破碎的美感。
他柔声说：“我今天算是见到活生生的‘泪美人’了，以前总以为童话都是骗人的。你若早生几十年，怕是可以去当琼女郎，能哭得这么美的人，实在少见。”
林佳佳被逗得破涕为笑，“理科状元也看童话吗？”
“还真没怎么看过，只知道美人鱼、灰姑娘这种家喻户晓的童话。喏，”唐铭打开后座车门，提出几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递过来，“那么，美丽的人鱼小姐，你愿意换上我准备的鞋子，走上岸来吗？”
“看来你是真没看过原著，《海的女儿》是个不折不扣的悲剧。”林佳佳接过那堆颇有分量的纸袋，“你这是买了多少？”
唐铭顺着她的话看了一眼，“我不太懂女孩子的东西，全听店员推荐。运动鞋、乐福鞋和短靴，各买了两双。你先随便挑一双合眼的换上，其他的放在驾驶位上，慢慢试。”
林佳佳的心微微沉了一下。
她能拒绝吗？以什么理由拒绝呢？那六万八的“交易”已然成立，这六双鞋子的价值与之相比，恐怕连零头都算不上。
她沉默的间隙，唐铭已悠闲地靠在了车门边，笑着说：“《美人鱼》的故事应该有很多版本吧？就算原本是悲剧，我们也可以为它创造一个喜剧的结局，不是吗？”
林佳佳不再犹豫，将鞋盒小心地放在驾驶座上，最终选了一双乐福鞋。
打开鞋盒，发现所谓的乐福鞋，就是她认知里的单鞋。
鞋子是极简约的款式，却透着不凡的质感。柔软的黑色皮革，搭配一个精致的金色T形金属扣。
即便她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女生，也清楚这双鞋的价格，足以买下几十双她脚上的帆布鞋。
林佳佳将脚往座位底下缩了缩，慢慢褪下潮湿的鞋袜，光脚踩进了新鞋子里。
“空落落的……”这是她最直接的感受，是心里不踏实导致的错觉吗？
她前后动了动脚踝，不是错觉，鞋子确实大了。
她瞥了一眼鞋盒上的标签：38码。难怪……
“怎么样？大小合适吗？”唐铭的声音响起。
林佳佳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咬着下唇，思绪纷乱。
唐铭会怎么处理这些不合脚的鞋呢？
“脚伸出来我看看。”
“啊？”林佳佳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傻傻地看着他。
只见唐铭一手撑住椅背，俯身探进车内。
他靠得极近，林佳佳闻到他身上清洌的气息，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随即，一股温热的触感贴上了她的脚后跟。
她惊讶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唐铭的侧脸，线条清晰，眼神专注。
他正握着她的脚踝，指腹传来的温度让她微微一颤。
“脚怎么这么冰？”唐铭皱眉，身体压得更低，去查看被她褪在一旁的帆布鞋，“你穿了一天湿鞋子？”
林佳佳心跳如擂鼓，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唐铭忽然转过头，两人的目光猝然相遇，距离极近极近，呼吸纠缠交融。
一阵眩晕的感觉袭来，林佳佳慌忙紧闭双眼，不敢再看那双深邃水润的眼睛。
唐铭的气息远离了些，她悄悄睁开一条细缝，却发现他只是转回头去，再次握住了她的脚后跟，用手指丈量着脚后跟与鞋帮之间的距离。
就在这时，一颗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她的脚背上，那灼热的触感惊得她几乎要跳起来。
她眨了眨眼，难以置信地看向唐铭。一颗晶莹的泪珠，正挂在他下颌线上，摇摇欲坠。
“你……你怎么哭了？”她小心翼翼地问。
“我不能哭吗？”唐铭的声音沙哑。
忽然，他像个耍赖的孩子，将额头抵在她肩膀上，轻轻地蹭了蹭。
林佳佳全身僵住，一动不敢动。
他想干什么？他不会真是脚控吧？要逃吗？跳车逃跑太危险吧，可不逃……似乎也同样危险。
“抱歉，手脏，借你肩膀擦擦眼泪。”不过几秒，唐铭已直起身，退回到车门边。
除了声音比平时略低哑，唐铭脸上已恢复了一贯的从容镇定，仿佛刚才那滴泪和短暂的失态，只是林佳佳的幻觉。
林佳佳一点也不信他的鬼话，她的校服怎么可能比他的定制西装更干净？想想那六万八千块的“巨债”，她将所有疑问都咽了回去，不敢辩驳。
“鞋子大了，我们去商场换。”唐铭说完，关上车门，转身跑向旁边餐馆外墙的水龙头，冲洗双手。
林佳佳慌慌张张地穿回自己的鞋袜，刚穿好一只，唐铭就已经回来了。
她想提另一只鞋直接下车，却因为慌乱而打不开车门。
唐铭仿佛没有看到她的小动作，迅速将驾驶座上的鞋盒全部提到后座，然后坐进驾驶室，按下启动键。
“系好安全带。”唐铭侧头看她。
林佳佳不受控地抖了一下，硬着头皮问：“我可以不去吗？”
唐铭的手指敲击着方向盘，自嘲地笑了，“丫头，十几分钟前，你还对我说‘你真好’。现在，我又变成坏人了？”
林佳佳摇摇头，又点点头，心乱如麻。
她找不出恰当的言语形容此刻复杂的心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怎样，能怎样。
唐铭比周伟高大、富有、帅气……
她可以找出一百个理由说服自己接受他，可心底总有一个声音在呐喊：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
她紧紧闭上双眼，泪水再次无声滑落。
她拼凑起毕生的勇气，以一种奔赴刑场般的姿态，声音却还是抑制不住的怯弱：“别打我！其他都随你……”
“谁打过你？是林德才吗？”唐铭紧紧抓住她的手腕，撩起了她校服的衣袖。
林佳佳咬紧牙关，全身剧烈地颤抖起来，泪水汹涌而出。
她白皙纤细的手臂上，光洁平滑，并没有预想中的伤痕。
唐铭猛然意识到自己完全误解了她的意思，立刻放开她，反手甩了自己一记耳光。
“佳佳，对不起！”唐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疲惫，“别怕，好吗？我不是周伟那种人。我刚才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一时情绪失控，并非想要占你便宜。我保证，以后未经你允许，绝不会再碰你。信我！”
“我……还能信你吗？”她迟疑地问。
“不要信。”唐铭斩钉截铁地回答。
“啊？”这个答案让林佳佳惊愕地抬起头。
“小傻瓜，”唐铭的语气沉重而认真，“不要相信任何一个男人，包括我。你要永远保有说‘不’的勇气和能力。你刚才说的那是什么鬼话？‘别打我，其他都随你’？你疯了吗？你的烈性呢？像对周伟那样，踹啊，咬啊，想尽一切办法反抗，保护自己……至少要撑到我来救你。”
“如果……那个人就是你呢？”她望着唐铭，问出了一个令她自己都心惊的问题，“那谁来救我？”
唐铭拿出纸巾盒，放在两人之间的中控台上，仿佛划下一道无形的界限。“别哭了。我向你保证，目前，我对你没有任何不堪的想法。在我眼里，你就是一个孩子，一个跟我当年几乎相同的孩子。”
“当年？”
“十六年前，暑假来临前的三个星期，那时候你应该还没出生。当年，一个女大学生和她男朋友……”唐铭深深陷入回忆的泥沼，眼神里盛满了悲伤，久久没有说出下文。
一颗又一颗泪珠，从他眼角滑落。
唐铭不哭不嚎，甚至表情都没有太大变化，林佳佳却依然感受到他已痛彻心扉。
十六年前，唐铭才十二岁。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会让他今日还如此痛苦呢？
林佳佳将纸巾盒推了回去，“对不起，是我误解你了。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我有点杯弓蛇影，反应过度了。”
“不算过度，有警觉心是好事。”唐铭任由泪水流淌，没有去擦，“我刚才的话也说得太绝对了。万一……我是说万一，不幸真的发生，我希望你永远不要遇到……但如果遇到十恶不赦的人，或者你完全无法反抗的人，都给他，就当被疯狗咬了……什么都没有活着重要。一定要想办法活下去，撑到我来救你。明白吗？”
林佳佳已经刻意扮丑，却依然是个美丽的少女。从小到大，她遭遇过太多不怀好意的目光和潜藏的危险。
她瞬间明白了唐铭的意思，同时被话语中的保护欲深深触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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