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给他”这个话题太过沉重,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口。
林佳佳连想象那“万一”都觉得窒息,更无法轻易给出承诺。
他们才初次相见,这一天经历了太多起伏跌宕,她内心深处,依然不敢全然相信那句“撑到我来救你”的誓言。
她的人生信条早已被现实磨砺成:不要把期待寄托在别人身上,唯有自己才最可靠。
林佳佳轻轻呼出一口气,试图驱散这令人不适的凝重,“开一下车门好吗?我想去洗个手。”
唐铭挑了挑眉,“我没锁车,你拉两下门把手就能开了。”
林佳佳侧过头,对他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我知道。可是,我想让你帮我开。”
唐铭伸手,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声音低沉而温柔,“小傻瓜,别太放纵我。你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来表达原谅,可以暂时不原谅任何人,包括我。”
说完,唐铭倾身探过来,手臂越过她,“咔嗒”一声从内侧为她打开了车门,随即迅速坐回驾驶座。
整个过程,他的脸始终朝向中控台,身体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没有碰到她分毫。
“佳佳,别穿那双湿鞋子了,”唐铭看着她脚上依旧套着的旧帆布鞋,“就穿刚才试的那双乐福鞋吧。”
林佳佳却继续系着湿鞋的鞋带,“踩过地,就没办法再去换尺码了吧?”
“不用换,”唐铭的声音很平静,“把它留下来吧。”
不合脚的鞋子,为什么要特意留下来?林佳佳心中不解,但她没有问出口,只是顺从地脱下湿鞋袜,换上了那双精致却显空荡的乐福鞋。
下车走了两步,鞋子完全不跟脚,每一步都发出“哒啦、哒啦”的尴尬声响。
身后传来唐铭低沉的笑声,她回头瞪了他一眼,然后跑到水龙头边,冲刷双手,试图冷却微烫的脸颊。
回来后,林佳佳爬回副驾驶座。
刚坐下,不知是哪根弦搭错了,她忽然脑子一抽,举起还沾着水珠的双手,对着唐铭的侧脸,猛地甩了两下,几颗水珠拍在了他脸颊上。
这个动作做完,两人都愣住了。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
唐铭反应过来,作势要起身“还击”,她立刻举起双手挡在脸前,秒怂:“对不起,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咔”的一声,安全带将唐铭拉回了座位。
他哭笑不得地扯了几张纸巾递给她,笑骂了一句:“小脏猫!这次饶了你,下次就……”
他看着她慌忙擦手,自己却并未去擦拭脸上的水珠。
有一颗水珠正沿着唐铭的脸颊,快要流进唇角,林佳佳眼疾手快,抽了一张纸,迅速将那颗水珠揩去了。
唐铭猛地转过头,定定地看着她,眼神深邃,里面跳动着危险的火苗。
“我……我不是要打你,”林佳佳被他看得心慌意乱,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一脸真诚地解释,“我是怕水珠流进你嘴里。真的,你相信我!”
唐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猛地转回头,伸手降下了驾驶座的车窗。
夜晚微凉的风灌入车内,他对着窗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喉结滚动,声音嘶哑:“我信。你就是个……单纯又大胆的小傻瓜。”
大约两分钟后,唐铭重新升上车窗,恢复了沉稳,目视前方,“系好安全带,我们出发。”
一盏盏路灯向后退去,在车内投下流转的光影。
林佳佳不时扭头,飞快地瞥一眼唐铭,而当他即将捕捉到她的视线时,她又会立刻正襟危坐,假装专注地看着前方。
“在想什么?”唐铭低沉的声音含着笑意,打破了车内的静谧。
林佳佳轻声回答:“在想……如果你生气了,我该做点什么才能补偿你。”
“那想到了吗?”唐铭听起来饶有兴致。
林佳佳摇了摇头,轻叹:“没有。你太有钱了,好像什么也不缺。而我……除了做饭还算能吃,其他什么也不会。做饭肯定也比不上五星级大厨,不过是一些家常菜罢了。”
“有钱,并不代表什么都不缺。”唐铭的目光依旧看着前方,“就像今天这样,陪我聊聊天,就很好。”
这句话像一阵暖风,轻轻拂过林佳佳的心尖。
她点了点头,语气也轻快了些,“我也喜欢跟你聊天。你既不会把我当成‘小大人’,也不会觉得我是个‘怪小孩’。我不想当小大人,去背负一些莫名其妙的责任;也不想当怪小孩,用浑身尖刺去应对整个世界。”
恰逢红灯,车子缓缓停稳。唐铭转过头,凝视着她,“那么,在你眼里,我把你当成了什么?”
林佳佳迎着他的目光,认真地思考着,“嗯……我也说不清楚。有时候,感觉像被宠坏的小孩;有时候,又觉得……像人鱼小姐。总之,都是正向的感觉,轻松愉悦。”
绿灯亮起,唐铭收回目光,重新专注于驾驶。
他只是笑了笑,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她的说法。
“十六年前,徐老师和邹老师一行六人,来江口小学支教……”唐铭重新提起那段尘封的往事。
一行六人,为何独独点出徐老师和邹老师?林佳佳心里泛起一丝微澜,却没有打断。
“周五那天是我值日,其他同学都离开了,我看见徐老师走了进来。我提醒她,上课时最好别穿裙子……因为她每次走下讲台,后排那几个混蛋总会故意蹲下去‘捡笔’。”
林佳佳胸口一阵发闷,忍不住插话,“穿什么都没用的!我初一的英语老师也很漂亮,刚开学那会儿,她走下讲台,那几个混蛋直接伸手……”
那些不堪的字眼堵在喉咙里,她终究没能说出口。
唐铭的脸色沉了下来,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是啊,哪个年代都有这种人渣,根源从来不在穿什么。”
车内陷入一阵沉重的静默。
过了一会儿,林佳佳忐忑地问:“后来呢?徐老师……她安全离开了吗?”
唐铭从后视镜里看到她担忧的神色,柔声安抚:“佳佳,别担心,他们后来都安全离开了。这只是故事开头的一个小插曲,那些学生胆子还不算太大,没敢做出更过分的事。”
“哦,那就好。”林佳佳拍了拍胸口,“你继续讲,我不插话了。”
“星期一,徐老师特意把我留了下来,送给了我一双‘乔丹’运动鞋,”唐铭停顿了几秒,仿佛在平复翻涌的情绪,才继续说,“我脱掉右脚上已经破了三个洞的解放鞋,脚一伸进新鞋,立刻就发现……小了。那时候我才十二岁,身高还不到一米六,却偏偏长了一双不匹配的大脚。”
唐铭的叙述又一次中断了。
“然后呢?”林佳佳轻声追问。
“我缩着脚趾,假装刚刚好。可徐老师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她蹲下/身,一手轻轻按着鞋尖,另一只手……插进了鞋帮和后跟之间……”
这个画面何其熟悉!
纷乱的思绪让林佳佳眉头紧蹙:所以,刚才他为自己试鞋时,那滴情不自禁的热泪,是因为想起了徐老师吗?他和徐老师……可是,徐老师和邹老师不是男女朋友吗?
“当她靠近我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被一种很好闻的香气笼罩着。那时候我以为,那是城市人用的香水。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是玫瑰护发精油的香味……”
很多年以后?难道唐铭和徐老师后来又相遇了?护发精油……
林佳佳的手指不自觉地绕上了自己的发尾,触感毛躁而干涩。
她像被烫到般迅速松开,将那束如同茅草般的头发甩到肩后,心里泛起一丝难以言说的涩意。
唐铭从中控镜里看到了她这个小动作,温和地安慰:“你的发量很多,只是现在营养没跟上,太瘦了。以后好好吃饭,头发能养回来的。”
林佳佳咬了咬唇,不好意思与他讨论自己的头发,连忙将话题拉回:“后来呢?那时候去县城换鞋很不容易吧?不像现在,到处都有车。”
“是啊,很不方便。我当时跟徐老师说,鞋子小了没关系,我可以拿回去给堂弟穿,再让我伯母补偿我一双就行了。我撒谎了……那双鞋,我没有给堂弟,而是偷偷珍藏了起来。直到现在它还留着……初中毕业那年,我打开盒子看了一眼,它已经变得很脆弱,一碰就往下掉粉末……”
林佳佳轻声叹息:“老化了。岁月无情,但人有情。不管它变成什么样子,你一直记得这份心意,就足够了。”
忽然,她余光扫到脚上这双同样不合脚的乐福鞋,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
她惊讶地看看唐铭,又低头看看鞋子,瞬间觉得这鞋子有些烫脚。难道,她也要像他铭记徐老师那样,将这双鞋记一辈子吗?这想法太奇怪了。
“唐总,要不……我们把它忘了吧?”林佳佳试探地问。
“刚才不还说‘一直记得就好’,怎么转眼就让我忘掉?”
“我仔细想了想,人生太苦,善意和恶意都很多。如果一件事回想起来是开心愉悦的,那当然要好好记得;可如果它让你这么痛苦,那还是……忘了吧。假设人生是独自背包旅行,如果它不是必需品,还不幸变成了沉重的负担,那就丢掉吧,轻装前行。”
“那样,岂不是成了忘恩负义的人?”
“可咱得先直起腰来做个人啊!如果被压垮倒在路边,哪还管是否忘恩负义?”
唐铭低低地笑了,喟叹:“小丫头,有一天,你会毫不留恋地把所有与我有关的东西,全扔掉吧?”
林佳佳吐了吐舌头,轻声回答:“应该……不会吧?只要我想起来的时候,全是快乐,自然就不需要丢掉了。”
“扔了也没关系,你开心就好。”
又是一个红灯,车子缓缓停下。
唐铭转过头,目光落在她的鞋子上,“留下它吧,为了我,好吗?”
“别了吧,”林佳佳摇了摇头,“收藏到它一碰就掉渣,岂不是更心痛?唐总,它只是一双鞋子而已。鞋子,生来就是用来穿的,不是用来供奉的。我们可以把思念,寄托在更容易保存的东西上,比如珍珠项链?”
“行吧,随你。”绿灯亮起,唐铭重新开车,“你喜欢珍珠项链?”
“嗯,喜欢。小时候翻过妈妈留下的几个老物件,有金有银,也有珍珠,更多的是用硬币打的戒指和耳环……除了珍珠,其他的冰人。后来,那些都被林德才卖掉了。”
“珍珠,其实也冰人。”
“也许吧。喜欢……是不讲道理的。”林佳佳微微歪头,思考了一下,“所谓‘不冰人’,可能只是我随口找的一个理由。”
“是啊,喜欢,从来都不讲道理。”唐铭意味深长地重复着她的话。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