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清墨眨了眨眼,他们在这里不少时间了,刚刚还没什么人声儿的院子,这会儿传出了说话的声音。
他刚还以为主人不在家呢。但听着好像有点故意放大音调?
“我的小黄花们哟,今天也是很棒的小母鸡哦,嘿哟,下了足足十个蛋哩。”
“真是听话的好宝儿,晚上给你们加餐,白菜碎叶混上玉米面,给你们喂得饱饱的。”
“老头子一个,我一个;康儿一个,我一个;燕儿一个,我一个;二娃一个,我一个;孙孙一个,我一个。
刚刚够,正正好,满满一盆鸡蛋汤!嘿,晚上老婆子要喝鸡蛋汤。”
妇人数着篮子里的柴鸡蛋,安排的明明白白。
“噗呲,小顺顺,一盆鸡蛋汤,奶奶还能找着哪个蛋蛋是她的不?”
“蛋蛋,奶奶吃!吃饱饱!”
没一会儿,好似有什么东西倒在地上的声音传来。
“啊呀,娘,黑爪儿又淘气,你看它。”
“嘿哟,你个臭小鬼又捣蛋,自己洒的自己捡。”
“喵喵喵喵。”
“喵也没用,快捡快捡。”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呜。”
妇人一把抓过小猫,抬起小猫的两只前爪,去捧地上晒得半干的萝卜条。
屋子里的动静不断通过院墙传出来,老伯趴在院墙上津津有味地看着。
又过了一会儿,妇人好像进屋了,老伯这才不舍的走下台阶,看向章云娘。
“走,打开有味儿,出去装。”
老伯又挑着担子,往外面走。来到大路旁,放下担子。
“老样儿?”
“老样儿,两份儿!”
章云娘有些日子没来了,老伯言语少,但是特意给她的份量多放了些。
就这包装的一会儿,远处就又有俩小伙过来买。给几人包装完,老伯挑着担子快步跑了,他不想卖快了,还有半天要溜达呢。
君清墨对老人家充满了好奇,明明想家,还往外跑。萦绕在鼻尖的卤香味,更加激发了他的食欲。
他砸吧砸吧嘴,想吃。
想吃就吃,还等什么?在内襟上擦了擦手,拿出一块鸭翅就开始啃。
章云娘看这猴急的样,笑了,事事拘谨有什么意思,这人生啊,就该这样,想吃就吃,想喝就喝,想睡就睡。
她先前常吃,倒是比人家淡定多了,特意将人推到一处僻静处,找了个小石墩坐下,这才正式开吃。
“你跟那老伯很熟?”
君清墨辣的鼻尖通红,这会儿扯了半截鸭脖子在啃。
“说熟也算不上,说不熟好像又知晓一些。”
当初,章云娘无意间路过时买到过一次老伯的卤货,吃过后恋恋不忘,却再也没有碰上过。
找人一打听,方得知老伯的随心所欲,在多次碰运气的找寻中,她终于再次遇到了老人家。
再次碰上后,买了一包吃的,一直跟着老人,她不信邪,就想琢磨出点道道。
老人屁股后面多了个跟屁虫,初时也没在意,这一直跟着他也招不住,见她这么执着,这才把自己回家的规律告诉了她。
老伯初时是爬墙偷看妻子,儿子怕他摔着,偷偷给搭了两阶石梯子。老伯还以为自己这点小秘密瞒得挺好,其实家里人都知道了。
大家伙一起逗他玩儿呢。
大娘年纪大了,嘴碎,闲不住,老伯在家时,就忍不住叨叨个不停,所以也就随了他。
“这一家人感情真好,家庭和谐,真让人羡慕。”
“哎,谁说不是呢。”
君清墨不着痕迹,话风一转,“你以前经常出来?”
“额,也不是,就偶尔,偶尔。”
章云娘看着那边人明显不相信的眼神,抬头望天,叹了一口气,摸鱼的时候没被抓,饭碗快砸了的时候被发现。
“外面这些地方,你看起来熟稔得很。”连哪里有小巷,哪里人多,哪里人少,心里门清,一般人没个三五十趟,不会记得那么详细。
今天去过的地方,章云娘如回家般游刃有余,看来是没少来。
章云娘确实没少来,她还在这边买了处宅子呢。
这边平民区,物价低很多,原主攒下的银子,还有自己攒下的银子,她换成了一处一进的院子。
每年租出去还能收点租金,不过这边租金倒是不高,前不久房客说有事要离京不租了,收入又要受影响。
君清墨见人不说话,以为章云娘害怕偷溜出府被罚,不敢吭声,“出来走走挺好的,我没说你。”
“……”要不是先前活计轻松,有摸不完的鱼,她怎么会这么舍不得这个饭碗,如今这么费劲心思当牛做马,只为了这雇主还有条件雇佣她的?
“那还得咋说我?分配给我的活计可有一点敷衍和潦草了事?我这也不叫偷懒耍滑,是本事大,这不是把该做的活计处理得有条不紊吗?”
君清墨看着那人理直气壮,又带着心虚,心里发笑,“我也没说什么。”
“我倒是有些好奇,不过是两三年未见,你以前那般小心翼翼、胆小如鼠,如何养成了如今的性子?”
“没规没矩,没大没小,除了心眼儿不坏,没一点可取之处的?”
“......世人皆说二公子高风峻节、虚怀若谷,如今这般斤斤计较之态,不也与传闻中判若两人?”
君清墨仔细打量着面前的人,他记忆非常好,他还记得初见时,这人畏首畏尾、声如蚊蚋,仿佛风吹树叶都能被惊动的样子。
如今也不过是过去了三、四年而已,仿佛换了个人似的,这期间发生了什么?或者说,哪一面才是真正的她呢?
还有时不时蹦出来的一些陌生说辞,或许,这人还是他带回去的那人吗?
章云娘任人打量,这她可一点不带虚,要不是自己碰上,她也没法理解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反正现在她就是章云娘,如假包换,就算前后性子发生了巨变,又能怎么样呢?
说出去谁会信壳子没变芯子变了?又不是玩具内胆,还能拆卸不是。
“大抵是离死就差一步,所以想开了?”章云娘作沉思状,摸着下巴,绕着君清墨走来走去,好似自己也有些迷糊。
“离死就差一步?是何时?发生了何事?可是有奴仆欺压你?”
院子里差点出了命案,他怎么一点不知情?他失势前绝不可能发生,那就是他失势后发生的?
章云娘双手在身前上下扇动,作安抚状,“别激动,别激动。这事儿谁也赖不着,只能说是点儿背。”
每次想到这一茬,她就替原主扼腕叫屈,太可怜了,太惨了。
她拿出最后一个鸭爪子,愤愤地塞进嘴里,真替原主感到憋屈与难过。
“两年前的一个夏日,我不小心碰倒了屋子里的柜子,柜子当头砸下来,当即就晕了过去。
那时的我胆小怕人,鲜与人接触,一直没被人发现。
也算是命大,不知道晕了多久,竟然就冻醒了过来,强撑着止住额头的血,又晕睡了估摸着有个两三日吧,就这么熬过来了。”
章云娘将额角的头发拨了拨,“喏,就这,当时柜子兜头砸下来,眼前一黑,就人事不知了。”
她右边的额角,有一块明显的伤疤,许是当时一直没有得到处理才会这么严重,后来她也买了很多去疤药,可惜全都没有用。
好在额发可以挡一挡,也不是太影响观感。而且她也想得开,对颜容没有那么讲究,只要不那么有碍观瞻也就罢了。
好不好看,不是她一个底层平民需要考虑的事情。况且她这无权无势的小喽啰,也就想混个安身立命罢了,没有什么大志向。
白捡一条命,能多活几十年,怎么算都是赚的。
那会儿挣钱容易还不累,她一门心思只有攒钱。
打算攒到差不多够养老的时候,她就出去游玩,等玩累了可以用剩下的银子开个铺子,就这么过一生清闲日子,简直做梦都要笑醒。
唯一失算的就是,她没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想安安稳稳当颗小螺丝到老,奈何一不留神东家快黄了。
哎,这就是真实版天有不测风雨。
君清墨看着那人额头上的疤痕,女子破相,若是换了旁人,将是无法平复的打击,这人却一点不在意。
听她云淡风轻说着生死大事,莫非过往遭遇真的可以那么快地改变一个人?
原来那样怯弱的女子,如今都能独当一面,自己一个男子,遭受一点挫折后,难道就要自怨自艾吗?
章云娘带他走过的地方,都是他从来没有踏足之地,直到此时,对于“何不食肉糜”的典故他方有了真正的体会。
他自认为遭受的灭顶之灾,活不下去的凄惨处境,要放在芸芸众生中,还能勉强算上是不错的日子。
如今听着章云娘过往的经历,让他越发开始审视自己。
在心里得出结论,或许是从出生后,除了遭受娘亲离世之苦,所经皆是坦途,才养成了如此脆弱的心性。
“后来呢?就突然不胆怯了吗?”
章云娘回忆着当时原主临死时的心境,想着怎么编会更有说服力和合理性。
“当时我躺在地上,感受着血液的流失、身体温度的下降,心里的恐惧越来越甚。这种恐惧与平日里对人的恐惧不一样。”
“那是什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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